张四维再禀道:“至于文成,也不合适。昔本朝谥文成,有刘伯温,王阳明。刘文成公有子房之功,王文成公平定孽邦,皆是旷世功勋,只惜二人都未列枢辅。”
原来如此,文正这谥号与张居正名字相重了,犯了名讳,至于文成是授予对国家有大功勋,但却未任过宰相之大臣。刘伯温,王阳明毕竟没当过宰相。
张四维这么说,顺理成章地将‘文正’,‘文成’排除掉了。
“本朝枢辅之中,文贞,独杨泰和得授,文忠则有张永嘉,杨新都,故臣列此二谥,请陛下权衡。”
杨泰和是三杨中的杨士奇,而张永嘉,杨新都是张璁,杨廷和。
张四维话就说到这里,下面就皇帝让他自己决定了。
林延潮看向张四维,心想张四维此举,是在试探天子的心意啊。
到底在天子心底,张居正是杨士奇?还是张璁,杨廷和?
杨士奇什么人?比肩房杜的宰相,任首辅二十一年,是首辅中唯一授文贞的。当年要不是他儿子拖累,甚至‘文正’也不为过。
杨士奇死后一百多年,皆有贤相之名,这是盖棺定论的。你若敢说他坏话,朝野上下一致喷之。
但张璁,杨廷和对国家虽都有大功,但也有缺点,张璁靠大礼议之功上位,以变法闻名,虽然他对嘉靖帝的忠心是杠杠的,但在位时被文官勋臣一致狂骂。
杨廷和呢,在大礼仪时反对嘉靖皇帝,下场很悲催,被皇帝削职为民,没有谥号。隆庆皇帝登基后,记起当初要不是杨廷和迎嘉靖当皇帝,他这一支还仍是亲王的命,于是才追谥给了‘文忠’。
林延潮见小皇帝的御笔在奏章上悬了半天,思想中也在激烈的争斗。
半响小皇帝搁笔,向司礼监太监魏朝道:“你去问问,看母后是什么意思?”
林延潮也猜到天子心底是如何想的了,林延潮既是明白,张四维肯定更早都明白了。
不久魏朝返回文华殿向小皇帝道:“陛下,太后正在宫里与武清侯叙话,内臣只是问了一句,太后即说此事陛下定就好了。”
小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外公武清侯,在张居正在位时,是最反对他的,再想到朝野上下对张居正变法一直持反对之见的那些大臣。
于是小皇帝道:“朕年少时,太岳先生为朕主持经筵,曾盛赞张文忠公,后来朕读世宗实录时,太岳先生在文中称张文忠公,‘盖其才术相似,故心仪而瘫之赞叹’。”
“谥云,危身奉上谓之忠,朕就拟以文忠二字吧。”
“陛下圣明!”张四维,林延潮等一并道。
于是小皇帝提笔在奏章上勾选。
魏朝将奏章递给张四维,张四维手捧过奏章毕恭毕敬地离开。林延潮料想张四维已是从此谥号中,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退衙回府后。
林延潮还未吃晚饭,陈济川即禀告道:“老爷,门外有要客。”
林延潮看了一眼饭桌旁的林浅浅,见她露出失望之色,正赌气地用筷子戳碗。
都是孩子他妈了,还是如此小女儿之状,林延潮向陈济川问道:“什么要客,能否等我饭吃完了?”
陈济川低声道:“老爷,是先太师府上的二公子和三公子。”
竟是张嗣修,张懋修。
林延潮不由讶异,张居正病故后,二人应是回乡守制,此时此刻来府上见自己作什么?
要知道二人虽是自己翰林院的同僚,但平素两边是没有来往的,而且自己与张懋修之间还有那么一些小过节。
林延潮向林浅浅露出歉然之色,于是向陈济川道:“请他们至客厅相见。”
七百二十三章 疑云
张嗣修,张懋修二人一身素服坐在客厅里
从偏厅向外望去,但见庭院内种着几株梧桐树,梧桐树的枝叶将夕阳裁剪得正好,撒落满院碎金。
树下摆着几十种盆栽,几名花匠正忙碌地修剪,院里景致颇佳,称得上花木掩园。
再从厅外看回屋内,但见摆设的黄花梨桌椅,皆是新打好的苏样。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也都是朝中大臣所赠。其中一副用金框裱好的字挂在堂中,十分醒目,凝神看去但见写着是克己奉公四个字,竟是当今天子的御笔。
这字画加上这满屋的摆设,提醒着来人,眼前此地的主人乃朝堂新贵。
张嗣修,张懋修左右打量后,张懋修不由道:“林宗海生怕别人不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么?什么是久贫乍富之态?此也。”
张嗣修笑了笑道:“你还别说,官场上就吃这一套,否则敬从何来。”
“敬字就不说,这林宗海为官不清廉,咱们翰林院中,恐怕没几人有他日子过得好吧。”
张嗣修笑道:“那倒不是,我听闻他林府刚与甄府结了姻亲。”
“哪个甄府?莫非是居贤坊那富商。”
“正是。”
“难怪了。”
二人正说话间,这时但听门外听差道:“林老爷到!”
二人闻言,张嗣修立即起了身,张懋修则懒洋洋的站起来。
林延潮行色匆匆地走进屋里,对二人一揖后道:“两位公子,相爷他……”
说完林延潮长叹一声,举袖掩面。
两位张公子听林延潮的话,眼眶当即红了,不久落下泪来。
林延潮向二人道:“相爷临去之前,有什么话交代吗?”
张嗣修拭泪道:“听说家父最后三日水米未进,弥留之际虽神志不清,但一直问服侍在床边的大兄,离江陵多远?再而就念着‘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白头相见江南’,乃王安石所作的诗《题西太一宫壁》。
原诗是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诗中所言王安石十六岁随父兄来京,游西太一宫,三十年后,他再度来京,当时他为宋神宗赏识召至京师主持变法。王安石于西太一宫重游,念起少年父兄同游之乐,就于壁上题写了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