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到这奏疏写完之时。”
董中书不由讶然问道:“相爷,这是什么奏疏?”
“皇长子诞,内阁请陛下晋封与大赦之奏疏!”
“晋封何人?”
“朱赓,王家屏,陈思育,陈经邦,许国……林延潮。”
董中书笑着道:“这可都是陛下亲信的大臣啊,那大赦何人?”
张四维道:“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王用汲、余懋学、朱鸿谟、赵应元、傅应祯、赵世卿、邹元标……”
董中书吃了一惊,瘫坐在椅上,半响方颤声道:“相爷此……此请你三思啊!”
张四维问道:“有何不妥?”
董中书道:“这些都是昔日反对张江陵的大臣。”
“正是他们是昔日反对张江陵之人,否则他们不会出力帮我推翻冯保。”
董中书明白张四维,目光一凛道:“相爷,此策高明,宗室,豪族苦张居正久矣,相爷正好借用他们之力来扳倒冯保,及朝堂上的张居正余党。”
董中书又犹疑道:“可是眼下张江陵仍是在,若被他知?”
张四维摆了摆手道:“我方接到顺德府知府来信,张江陵在顺德府官道上病重,现已是在驿馆住下。张江陵他命不久矣了,若他在,我岂敢写此奏疏。”
董中书点点头,然后道:“对了,相爷,张江陵讨厌的海刚锋就要进京了!”
却说林延潮回府,这刚下马车,但见府门前于伯等五六个门子无不掩面,拦着一个人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家老爷不收这等之礼。”
林延潮也是感叹,官场上的歪风邪气,自己虽除应天主考,但送礼之人不见减少,反而比以前更多了,真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人啊!
林延潮对陈济川吩咐道:“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久陈济川领着一人来到林延潮面前道:“老爷,就是此人来送的礼。”
林延潮看向对方,但见此人穿着旧布袍,布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
林延潮奇怪,来自己府上送礼的非富即贵,就算是管家下人也是平日颐指气使的主,怎么会有打扮得如此寒碜的人来送礼呢?
“这位是?”
林延潮身为六品官员,又是斗牛服加身,与三品大僚也可抗礼。
但那名下人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平揖道:“小人是海刚峰府上的下人,敢问这位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林老爷吗?”
林延潮一听是海瑞的下人,吃了一惊问道:“原来是海青天府上,我正是林延潮,海青天来了京师了吗?”
这名下人道:“老爷昨日已是在京师的琼州会馆住下了。”
堂堂前应天巡抚,来京居然与士子们一起挤住在会馆,这清廉之名果真不虚啊。
这下人道:“老爷说了,林老爷于他有举荐之恩,他本该来府上拜谢,再商讨顺天府兴办义学之事。但老爷又想公事岂能商议于家宅,此非君子门无私谒之道,故而老爷命小人上门来拜会,说他日在公堂之上,老爷再请教林老爷有关‘兴办义学’的高见,并送上薄礼,不成敬意。”
听说海瑞给自己送礼,林延潮笑着道:“天下皆知海青天两袖清风,我怎敢劳他送礼,实不敢当。”
下人道:“林老爷不要客气,老爷说了不过是家乡特产,不值几个钱的。”
说完林延潮但闻一股剧烈的鱼腥味传来。
林延潮不由举袖掩鼻道:“这是?”
下人道:“老爷所赠之礼乃一筐咸鱼。”
林延潮,陈济川,展明等人皆是失色心道,一筐咸鱼?还是家乡特产?
还从几千里外的琼州来的?难怪这味道如此酸爽。
陈济川,展明也都是在心底腹诽,老爷举荐海瑞为官。海瑞去却赠他一筐咸鱼,真是好小气,传出去老爷不成了官场上的笑柄。
下人续道:“老爷此来进京,就带了一车咸鱼,京中六部九卿皆有赠之,老爷说林老爷才智无双,必能明白他的用意。”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对展明道:“你将此咸鱼在府门前挂起。”
众人都不明白林延潮此举之意,但林延潮吩咐下,展明还是去作了。
咸鱼挂起后,林延潮对海瑞下人道:“请转告海青天,他这一番教谕,我定记在心底。”
那下人对林延潮一揖后离去。
下人走后,陈济川则不解地向林延潮问道:“老爷,海青天送此鱼给你是何意?你又为何将鱼悬在门前?”
林延潮道:“昔日有一名官员名为羊续,有人赠鱼给他,羊续将鱼挂起,第二次此人又来赠鱼,羊续就将之前所挂之鱼指给他看。故而后人用羊续悬鱼这句话,来言居官清廉,不受贿赂。”
“故而海青天赠鱼,吾当悬鱼。”
听林延潮这么解释,陈济川,展明都明白了。
七百零九章 皇帝对青睐
却说林延潮在翰林院有一同僚,名为沈自邠。
沈自邠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后为庶吉士,留馆后授检讨之职。在翰林院时,他为人低调,话不多说,与林延潮只是点头之交。
当然这里说的不是沈自邠,而是沈自邠有一子名为沈德符,万历六年出生,眼下不过四五岁,与父亲一并寓于京邸。
因父亲之故,沈德符从小耳濡目染,听了不少朝野故事,父亲交游朋友也多达官显贵,从旁人那也得到不少第一手材料。几十年后,沈德符将所见所闻之事,写成了一本名为《万历野获编》之书。
书中论及嘉靖,隆庆,万历数朝帝王,大臣之事,颇为详细,故而为后世读书人津津乐道。
万历野获篇,词林卷中,有载悬鱼一条。
悬鱼里面写到。
万历十年春,江陵致仕,上拟用海刚峰起复。海刚峰携一车咸鱼北行,入京时取鱼赠六部九卿。时人闻之咸鱼,皆掩其鼻,疑讥鲍鱼之肆,不知纳是不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