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6节

三叔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怎么了三叔不好卖?”林延潮故意问道。

“怎么会不好卖,闹洪水几日,村乡不少菜地都给水泡烂了,幸亏我们家菜地田垄高。若是放到集市上卖,不用半天,一担就能卖完,若是担到城里,还能再值多些。”

“那怎地卖不出去?”

“还不是,你大娘开了口,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他二叔家在城里开了菜铺,一开口都要了去,大娘拿回来的菜价还不值外头的一半。”

林延潮装着动怒的样子道:“竟有此事?这不是亏了我们林家,贴补了她的娘家吗?”

三叔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办法,别惹事,好好种地就是。”

林延潮却不打算收住话题道:“三叔这一番让我辍学在家种田,是大娘,还是你的主意?”

三叔拄着锄头道:“实话与你说了吧,这都你大婶教我说的,她说你不去塾馆,家里就省了一份束修钱,还能多个劳力,帮我种地。罢了,你也不要怪你大婶了。”

三叔又道了一番大娘是为了你好的道理,努力的和稀泥。

“是这样的吗?三叔?”林延潮看向三叔。

三叔不悦道:“潮囝,你怎么怀疑起你三叔来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三叔,我倒是听说大娘在你面前,是我有分家之心,要将这我爹当年为家里赚得十亩水田分走。你才答允大娘分家之事。”

三叔顿时色变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果真大娘是利用自己当初说了分家一句话,背着自己在三叔面前上眼药。这点很好猜,大娘若不如此,也不是大娘了。要知道三叔最着紧这十亩田了,为了地里收成好,仅是粪肥,就不知灌了多少担。林延潮若要分家拿得他这十年的心血,他也是不愿意的。

三叔沉默不语。林延潮这时候在旁道:“三叔,你被大娘骗了。”

“她怎么骗我?你不想要这地?”

林延潮道:“三叔,我们家这十亩地,你种了有十年了,我有心于功名,不会去务农的,若是以后分家,这十亩田我是寸土不取的。”

“这怎么能行?”三叔犹豫道,若是真要他谋侄儿这十亩田,他倒也做不出来,“最少三房一家一份。”

按照明朝的法律,分家析产,是诸子平分。

林延潮笑了笑,身为务农之人,最重田土,但到了现代人眼底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将来不会局限于这小山村里。

“三叔,我说了寸土不取,就是寸土不取,若不是我还没有满十六岁,当场给三叔你立下字据来。倒是三叔你倒是失了计较,万一将来分家时,却不一定能分到这十亩地。”

林延潮一番好心建议,三叔却板起脸道:“你不好生下地,与我说这些作什么,别说这些闲话。”

“三叔,你不信,到时候别后悔啊。”林延潮作势扛起锄头。

三叔道:“慢着,你说个道道来。”

林延潮微微一笑,放下锄头来道:“三叔,你若觉得我人小言轻,这话说了你也不信,还落个不好,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三叔呵呵一笑道:“潮囝,怎么说呢,你这小子,这一病下,好似人一下精明许多,实话说来。”

“那我说了。”

“说。”

“三叔我只问你一句,这十亩若是我们二房不取,将来是会落在大娘还是你的手中?”

三叔沉默了一阵半响道:“她娘家势大,大哥又对他言听计从的。我争不过大娘。”

“正是,你想过没有,她眼下在三叔你面前编排我的坏话,为得是什么?”

三叔琢磨了一会,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啊,这恶毒的女人,就是怕我们叔侄俩,走得太近了。”

“正是如此,大娘为了谋这十亩水田,也是煞费心机,大伯被他搓揉得,要圆就圆,要扁就扁的,爷爷又常年不在家,至于我们二人,他是拉一个打一个!”

三叔握住锄头,沉默了一阵道:“我又不糊涂,怎么不知道,但是大娘厉害啊,他平日欺负你和浅浅时候,我也不敢出声。潮囝,我知你心底有气,但你斗不过大娘的,就算我帮你也是一样。”

林延潮当下道:“三叔,人争一口气,就算我爹不在了,也绝不能让大娘如此欺压到头上。三叔你也不必帮我,只是到时候不要站到大伯大娘的一边就好了。”

三叔一握锄头道:“这怎么能行!”

“三叔你只要按我说的,今日我就要大娘好看……”

第五章 滚出大门去

林延潮与三叔商定之后,从田边往家里走去。到了家里,林延潮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在那郎朗读书。

夏天虽天暗得迟,但天还是暗了。蟋鸣之声,已是与以往一般开始。

农家这时候,都是准备早早吃饭,然后上床睡觉,来节约灯火钱。

这时候除了富裕之家,只有读书求学的人,会在夜晚点灯。所以古人都用膏火之费,来形容求学的费用,膏即是膏油,火则是灯火。自古以来求学就是件不容易的事,一点对于寒家而言,尤其如此。

林延潮点上灯火,就隐约的听见大娘的声音在外响起。

“装什么勤奋,不上工,偷懒也就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了,晚上读书,不耗油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林延潮听了,没有说话,索性将灯拨得更亮一些,对一旁的林浅浅道:“浅浅,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个人叫严监生,此人极端吝啬。他快要临终之际,伸着两根指头就是不肯断气,你知是为什么?”

林浅浅知道林延潮在气大娘,笑着道:“潮哥,你说他是吝啬之人,伸出两个手指,莫非是有人欠他二两银子,不肯闭眼吗?”

“不,不是,他的大侄子、二侄子以及奶妈上前猜度解劝,但都没有说中。最后还是他的侍妾道:‘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直到对方挑掉一根灯草,那严监生方才点点头,咽了气。”

“这人真好笑。”林浅浅咯咯地笑了起来。

林延潮也是笑了笑,他可以感觉房外的大娘,肝都要气炸了。

“延寿啊,现在有人都咒你娘死啊,娘与你说,一定要争口气,好好读书,免得被人说你娘祖宗八代都没有人读过书。”

“死囝尽管得意猖狂去,爷爷回头到家里,见你不下地,看他如何骂你!”

林延潮听了目光微冷,怨恨自己不够,还在自己十三岁的堂兄面前说自己不是,挑拨二人感情。这样的妇人,真的容不得你了!不过大娘却没有贸然进屋,与自己大吵一番。大娘也算明白人。看来她是要等爷爷,大伯回来后,之后再当堂告状。

这正和我意。林延潮继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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