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453节

“次辅大人,林修撰已是到了。”

张四维抬起头看了一眼道:“林修撰先坐,待我写完。”

当下林延潮坐在张四维的下首,至于领路进来的属吏,给林延潮和张四维都倒了茶,这才出门。

林延潮静静的等着,凭他的经验,似闻到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

在三杨时的内阁,奏章的票拟,由几位阁臣协恭,商定后再呈天子,几位阁臣没有主次之分,。

自嘉靖朝以来,首辅势大,天子委政于首辅,从严嵩,到徐阶,至高拱,再到张居正,首辅权势日重,不仅凌驾于群臣之上,而且次辅与三辅等其他几位阁臣的地位,也如同首辅属吏一般,不敢以同僚相处。

比如票拟之权,这几位首辅都是操在自己手上,由自己独决,不与他人商议。

特别是高拱权操在手不说,还十分蛮横,当时为次辅的张居正给皇帝上密谒。高拱知道大怒,对张居正骂道,我高拱当国,一切事由我与大家共决,你张居正怎敢背着我与天子说悄悄话?

所以张四维的位置,就很尴尬,他名义上虽为文官的二号人物,但是朝堂大事却轮不到他说话。

当初高拱主政时,还分张居正主户部事,但到了张居正主政时,六部事与张四维一个都没关系,只是让署理阁务。说白了,张四维手中的权力充其量相当于管理内阁的秘书长而已。

不过尽管如此,张四维的权势,也是林延潮远远难以望及项背的。

不久张四维将他一副大字写完,然后问道:“宗海,你看老夫这几个字如何?”

林延潮依言站起身凑到张四维公案前,但见张四维写的‘白马入芦花,银碗里****’十个字。

这是禅宗的一句名谒,林延潮当下道:“下官书法不过粗通,但也可看得出中堂的笔力真可谓登峰造极。”

张四维听了不置可否,将笔搁下,走到林延潮身旁的檀木椅上坐下,然后拍了拍林延潮的椅子。

林延潮会意坐下,只是挨着一点椅子边,不敢坐实了。

张四维缓缓道:“当初翰林轮直内阁,我本是定下张懋修的,但是本阁部看了你的平夷诏后,觉得你乃可用之才,所以才推你到东房轮直。”

林延潮听了心道,这搞错了吧,明明是自己一封平夷诏得天子和张居正的赏识,这才入的内阁。但林延潮转念一想,张四维说得也没错。张四维现在替张居正署理内阁大小之事,自己能入文渊阁,最后点头也肯定是张四维。

虽然他只是顺着天子和张居正心意,顺水推舟而已。

林延潮面上仍是要摆出感谢的样子道:“中堂大恩,下官自是铭记在心。”

张四维问道:“前日,议定清丈田亩的公文,是你经手的吧?”

林延潮将张四维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下道:“是下官经手的。”

“你没有记错?”

“下官记得清楚。”

张四维点点头道:“你肯承认就好了,宗海你初履内阁,见识难免不够,不免有犯错的地方,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延潮立即问道:“中堂,下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直言告之。”

张四维盯着林延潮的眼睛问道:“宗海,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听了这句话林延潮顿觉不对。

此刻值房内,忽听得惊雷突然炸响,窗外大雨如注。(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泄密

文渊阁外风雨如磐。

从张四维的值房看出去,远处的文华殿处于大雨之中。

雨水打在屋檐上四处飞溅,不过值房因不开窗的缘故,仍显得十分闷热。

不过此刻林延潮却没有燥热的意思,次辅张四维狭长的双目看着林延潮,神色却是平静。

而林延潮虽早有的心理准备,但被张四维这么质问时,仍是心底有几分忐忑。换了旁人这么不善的问林延潮,林延潮可以完全不当回事,但眼下此人乃是当今次辅,一个应对不慎,自己的官途就玩完了。

身处林延潮眼下的境地,第一个反应,就是张四维是不是针对自己的?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谁说林延潮与张四维无怨无仇,但是官场上不是与人和善,别人就与你和善的。

内阁属吏,中书舍人,轮直翰林,不经吏部铨选,考评,全由内阁自己定夺。换句话说,内阁里每一人都有现在在位三位阁老中任意一人的背景在。

比如几位轮直翰林,林延潮是申时行的门生,邓以赞,刘虞夔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四维也有自己门生。

而以张四维的立场上,张居正的门生他不能动,自己的门生不必动,而林延潮就悲催了,他身为申时行的门生,明显就并非自己人,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会被拿来当典型。

换了别人可能就吓尿了,但林延潮是谁,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又如此年轻,前途可期,就算将来不能入阁,但官至三品也是毫无压力。何况他圣眷在身,又刚刚被天子赐予麒麟服。

林延潮就算不凭任何人,不靠任何背景,只论自己的实力,张四维这‘边缘宰相’真要动自己也要思量思量,何况他还要顾虑申时行呢。

盘算了下‘敌我实力对比’,林延潮坐直了身子,迎上张四维的目光,自己行事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面对张四维问他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于是林延潮不卑不亢地道:“中堂,下官是真不知。”

见林延潮在自己面前丝毫没有心虚的神色,张四维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道:“宗海,我叫你来不过询问几件事,若此事真不是你泄露了,我必还你清白。”

听了张四维这句话,林延潮心底一笑,你心里对我还有几分顾忌的嘛。林延潮一脸诚恳地道:“中堂处事一贯公正,下官自是信得过的,请中堂垂问!”

张四维道:“那你将昨日经手的清丈田亩制敕说一说。”

林延潮道:“是中堂,下官记得是昨日午时前,制敕房于中书将这封清丈顺天府田亩制诰送至诰敕房的,在下核对一番后,确认没有违制,于是就加盖官印,送驻阁给事中。。”

林延潮说的是制敕流程,要知道天子下达的旨章,要经过内阁审核,若是内阁觉得旨章内容不妥,有权不干,将奏章封还丢给天子。

这是内阁大学士另一项大权‘封驳权’。

而不经内阁的同意盖章的圣旨,就称为中旨。对于中旨,文官是可以不买账的,抗旨不遵行也不会有事。所以明朝皇帝为了避免被内阁打脸,要下达圣旨前,要么让司礼监太监口传,要么将自己意思写在一张小红纸条给内阁大学士,这称红本到阁。

内阁大学士根据天子小红纸条上的意思,以及自己的理解,草拟一道奏章。当然内阁大学士这么忙,不可能自己替天子视草,重要的奏章大略写个意思,交给西房制敕房的中书舍人来制敕,不重要的奏章连看都是不看,完全由中书舍人视草。

西房中书舍人写完后,将制敕拿到东房诰敕房,让五位轮直翰林之一审查核对。轮直翰林确认无误后,二人一并盖印。

这印称为关防,所谓关防,就是翰林与舍人一人拿半印,拼合后一并盖下,才算生效。

加盖关防的制敕就存放内阁中,如果不是加急之事,放衙时驻内阁的六科给事中会将制敕取走,带到归极门处六科廊的给事中审查。六科必须在五天内对制敕进行审核,如果奏章不行驳正缴还,称科参,这也是第二道‘封驳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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