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27节

张豪远面露愧色道:“多谢延潮兄,这番提点。”

侯忠书则道:“潮哥,这么凶作什么,我努力读书就是。”

林延潮笑着道:“这就好了。”

次日,几个学童也是散了学,回到家中玩耍了,准备等新的塾师来了。而张豪远,侯忠书二人被林延潮那一番言语刺激后,倒是留在社学内努力用起功来。

号舍内,林延潮收拾行李,将衣裳层层叠叠放在行李底下包好,点灯所用的膏油,还有几只狼毫笔,再把要读的书放入书篓装好,打点起行装就走出了社学大门。

时候尚早,张厝的村民见了林延潮,不由议论起来。

“这不是大宗师,钦点的神童吗?”

“年纪虽小,前途不可限量。我家那小子与他一并读书,怎么都没和他学个一点半点的。”

一路上,所遇乡民也纷纷和自己打招呼,林延潮也是回礼。

走到村口时,林延潮望着那高大的进士牌坊许久。这一去一来不过十几日,但是自己的处境已是一步步在好转。

十几里山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到家时日头已是高高挂起了。

到了山前,林延潮老远闽水边挤满了几十名妇人正用江水浆洗衣物,男丁在那拿着担子挑水,在水边洗马桶也不是少数。

这没什么卫生不卫生,老人家都说一句,流水自清。堤坝外的疍家渔民还吃,住,溺都在水边呢。还没到了村口,几条村里养熟的狗窜了出来,见了林延潮也不乱吠,而是温顺地呜呜作声。

还是家乡好啊,林延潮愈发亲切起来,但是这里却不是自己归属。洪山村还是太闭塞了,百姓们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村里很多人终其一生,连十几里外的省城都没去过。

消息不通,林延潮被胡提学赏识的事,估计都过了几日,也没有传到村里。

林延潮沿路还是与同乡,族亲打招呼,乡民们见了都是笑着回道:“潮囝,回来了!”

“读了书,越来越懂礼貌了。”

“快回去吧,你媳妇等着你呢。”

听了这句,林延潮不免尴尬的笑了笑。

来到家里二层小楼前,就见得门内,林浅浅正在喂蚕,一手捧着簸箕,另一手从里面掏出桑叶来喂蚕。林延潮看去,小萝莉身材微长成,真是越发的可爱。林浅浅回身拿簸箕上放下,正好看见林延潮。

林浅浅见了林延潮揉了揉眼睛,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潮哥。”林浅浅几乎喜极而泣。

林延潮正要长大双臂,迎接小萝莉的拥抱时,突然林浅浅脚步一停,喜色一僵,突然满脸怀疑地问:“今日不是朔望日,你怎么回来了?”

林延潮回答道:“浅浅,先生已是去馆,塾内没有塾师,所以我回家来看你了。”

林浅浅不信道:“先生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馆,莫非你怠学,逃回了家中,是不是?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容易么我?”

林浅浅马上转怀疑到质问,林延潮哈哈地笑道:“你不知道,这一番我赴社学,得了督学的赏识,督学已是许了,让咱们爹入忠烈祠的事,衙门优免徭役的文书,也是下来了。”

“督学老爷可是文曲星,哪里能容易赏识他人的。”林浅浅道。

“你不信我有文书啊?”

“真的假的,拿来看看。”

林延潮摇了摇头,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从书篓里拿出文书来。林浅浅接过书来,她也是粗略能识文断字的,虽一篇文书上好几个字不认得,但大意还是明白了。

“潮哥,是真的,你终于出息了。”说着林浅浅一下子扑在林延潮的怀中,嗷嗷地哭了起来。

林延潮拍着林浅浅柔软的肩膀道:“好了,浅浅,督学赏识不算得什么,待以后我中了秀才,你再哭不迟,现在哭光眼泪,以后我再中了举人,进士,你眼泪就不够使了。”

林浅浅闻言重重锤了下林延潮的胸道:“你就会埋汰人。”

“轻点,我可遭不起,你三天两头打的。”

林浅浅笑嘻嘻地将文书放在眼皮子,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又了一遍,这才相信是真的,高兴地道:“那就好了,赶紧将这好事,告诉大伯和三叔吧,他们这几日为谢总甲派下徭役愁眉苦脸呢。”

林延潮听了神色微冷道:“谢总甲给咱们家派了什么差事?”

(本章完)

第二十章 蚬子汤

朝廷的差役,分银差,力差。

如衙门中衙役,就是银差,派到百姓头上,百姓给钱,而官府自行雇役。而力差如门子,狱卒、铺兵,斗级、库子,仓夫这都要百姓亲自充役。简单概括,银差,给钱了事;力差,身体力行。

林延潮想起明朝徭役制度道:“按道理眼下还未过年,衙门过年时会重新派役才是,眼下派役不合规矩啊。”

林浅浅道:“谢总甲说了,官府的事没一个准的,临时派役也是经常有的事。”

“我早就知道,幸亏这次我有了准备,他这一次给我们家派了什么役?”

“前两日,谢总甲找上门来说,给咱们家派的是常丰仓的库子呢,过了秋就要赴任。”林浅浅垂下头道。

“好个谢总甲,竟是一点情分也不顾了,要把我们林家往死里整!”林延潮不由冷笑。

他本以为谢总甲,最多给自己家里派如坝夫,铺兵,修河工这样的苦役,但没有料到居然是可以令人破家绝户的库子。

林延潮也不算刚穿越过来时候的初哥了,换作以往,他还以为到粮仓作库丁是美差呢。官场上不是有句话,做官不如做娼(仓),做娼不如从良(粮)。

但这个福利是体制内的,不属于力差这等临时派遣的临时工。仓里平时有什么亏空损耗不仅要库子赔得,若是胥吏索取,无论公费私钱都要从腰包里出。从来徭役派至库子的,破产者十之有九。

此刻许延潮想起林诚义说的话,果真是句句在理啊。没有功名在身,作为一个小民,衙役敢难你,小吏敢难你,乡绅敢难你,宗老敢难你。

不要怪别人鱼肉你,这都是自己实力不够强大所至。

“潮哥,你莫要动气。事先谢总甲也派人传了话,说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只要我们老爷子,大伯,去给大娘赔礼道歉,接大娘回家,就消了我们差役,否则就两家和离,但当初大娘陪嫁奁妆,攒下的私财,都必须一文不少的退回谢家,还有延寿也要归谢家,改宗姓谢。他也可以做主消了差役。”

林延潮算明白了,谢家这是逼自己家就范啊。

去当库子,这是破家绝户的路子,一般人不会选。至于和离,不仅林家要赔一大笔钱,连孙子都要搭进去。林延寿可是林家长孙啊,林高著,大伯,宁可破了家,也不会把长孙让给别人。

所以了,只有第二条路了看似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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