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366节

“是啊,不会路上因事耽搁了吧。”

正待这时,此刻林府门外。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名读书人从马车上下车。

那年轻的读书人看着林府的朱漆大门,陡然目中泪光,然后举袖拭去。

那读书人走到门前,一名林府下人迎了上来正要问对方拿帖子,却突然惊喜道:“这不是陶公子吗?”

那读书人含泪点头道:“林忠,是我。”

林府下人顿时喜不自胜,大声道:“快,禀告老爷,陶公子从浙江回来了。”

那读书人正是陶望龄,下人已是飞奔进去通报了,而他举步缓缓走向府里。

不久陈济川,展明都是迎了出来,陈济川一把抓住陶望龄道:“陶公子终于回来了,老爷今早还提及起你,让我打探你的音讯。”

“你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陶望龄此刻不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一堵道:“劳老师惦记了。”

“走!老爷在屋里呢?”

陶望龄正要往前走,突然见垂花门前站着一人,陶望龄见了对方顿时再也不能自抑,上前拜道:“不肖弟子陶望龄叩见老师。”

林延潮上前扶起陶望龄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就想了今日门生弟子都到了,唯独少了你一人不好,现在算是齐全了。”

陶望龄起身后,林延潮问道:“这三年在浙江如何,举业可有放下?”

陶望龄却道:“学生时常温习,学生还有一事请求老师。”

林延潮一愕,然后笑着道:“你还有什么事要求我?尽管直言!”

“学生三日在灵济宫讲学,恳请恩师能够驾临。”

若说京中举子最多的地方,不是青楼,客栈,而是一处位于城西的庙宇。

这处庙宇称作灵济宫。

灵济宫供奉二徐真人,据说这二人曾治好了永乐皇帝的顽疾,故而受皇庙供奉,遣内阁大学士供奉行礼。

但嘉靖年时取消了皇庙的地位。

但对于读书人而言,灵济宫却是一等存在。

从嘉靖年起,科举的规矩为之一变,首先是释家以及子学渗透了制艺之道,在会试这一层面的科举不再以程朱之言为金科玉律。

然后就是王学大兴,在嘉靖隆庆时如徐阶,赵吉贞这样的王学大佬先后入阁拜相,如隆庆二年的程文里甚至第一次引入了王阳明的语录,到了万历时竟有举子答卷文章里贯通三教,最后得中进士。

这个时期的举人可以大胆地引用佛家,老庄,甚至是援儒入墨的方式,用墨子之言答卷。

要知道儒家与墨家是死对头!

儒家诞生于小资产阶级,墨家诞生于无产阶级,两边肯定是相互看不顺眼的。

放在先秦时,墨家子弟基本是见了儒家弟子就大骂,整天各种讥讽,先儒们要知道明朝举人居然以墨子之言答制艺,肯定是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大骂,按也按不住。这放在明朝中前期,清朝时都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而每次的灵济宫大会就成了各种思想交流碰撞的时候。

内阁大学士徐阶,泰州学派的大儒颜钧,心学大儒罗汝芳,以及聂豹,欧阳德,程文德都在灵济宫讲学,当时称一时盛况。

不过张居正在位时,他的为政作风,堪称务实黜虚,对于这样的空谈一向是予以贬斥,而且他也不喜欢读书人通过这样的讲学大会来反对朝廷,所以就被严令禁止了。

但是张居正去位后,灵济宫讲学大会又起,无数在京的读书人都蜂拥而至来到这里。

一千一百零三章 喜欢做官

今时不同往日。

许孚远,周汝登先后在灵济宫登坛讲学,学徒云集,规模更胜于当年。

许多大儒都能以在灵济宫讲学为荣,以往主讲灵济宫都是理学,心学大儒,而今却有些百花齐放。

前几日杨起元在灵济宫讲学。这杨起元是万历五年进士,师从罗汝芳,大悟性命之宗,但他却不是王学门人,而是会通各家杂说。

他讲学时可谓盛况,有近千举人之多。

但杨起元之会却不如今日,今日这会者有两千人之多,不少读书人都听不见,只能够远远的坐着。

林延潮穿着常服,来到草庐搭盖的棚子下,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至于徐火勃,袁可立也是随同林延潮来此旁听。

三人等了一会,就见一辆牛车缓缓行驶而来,牛车上正立着陶望龄。

这坐牛车也是魏晋遗风,也是灵济宫讲学的规矩,而陶望龄一身宽袍大袖,牛车稍停时他即上跃下,并作三两步地登上讲坛。

陶望龄此举似有些嫌牛车太慢,与大儒的从容不迫颇为区别。

四面嗡嗡之声响起,林延潮本以为举子们会惊讶他的年轻,或者是他的并非官员的身份,但事实上并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陶望龄登上讲坛,目光扫视后,先向四面一揖道:“诸位有礼,在下会稽陶望龄,素来习儒略有所得,今日道来。当今之世,学派甚多,不少人都趋于流俗,今日心学盛行,便去学心学,他日理学盛行,就一并去学理学,又一日有人谈玄,又改作一道,内心没有定见,只作顺波逐流。”

陶望龄一言,在林延潮听来可谓口气不小,这话说得太满,很容易得罪人。但是讲会就是这样,你的言辞不犀利,不足以动人,一开始不抛出观点来,很多人没有兴致就走了。

特别是灵济宫讲学,这里多是举人,层次极高,他们寒窗多年胸中都是有真才实学,他们容不得你娓娓道来,一来就是要上干货。

陶望龄道:“不说其他,儒学就有八派,有人说我从心学,那心学也有七派,大的分作两支,一派作本体,说本体重要,一派作功夫,说功夫重要。”

在场不少举子都是来自大江南北,其中应天的读书人不少,对于当初陶望龄与焦竑论道时,说的从本体到功夫,再从功夫到本体都已是大体知道。

“而今王学本体颇盛,然而功夫实落了下乘,本体不崇思辨,已并非我儒学正宗。”

陶望龄这话一起,众读书人都是骇然,这话将王学里的王畿一派,等于尽数打倒了。

不少人欲起身辩论,但几个从南方来的读书人都拉着对方衣袖坐下道:“听下去再说!”

见下面读书人骚动,陶望龄又道了一句:“至于功夫派,崇功夫而黜本体,似心学而非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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