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061节

这样的事,连他一个监生出身的官员都是不齿为之,又何况林延潮进士出身,任过清流的官员。

林延潮道:“此事你要用心,碑石刻成。你要立即拓写一份,快马送至本府手上。”

李知县立即称是。

老河口里。

林延潮亲自操办立碑此事,简直不亚于疏通贾鲁河般上心。

而孙承宗全程在旁看着,脸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黑了。

当日林延潮回到驿站歇息,一边洗脚,一边与丘明山谈话,这时外头禀告:“孙师爷求见。”

林延潮想了想当下道:“让他进来。”

林延潮抹干了脚,孙承宗正好入内。

“稚绳,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

孙承宗听了有几分犹豫,但最后仍是道:“东翁,孙某有一句话不吐不快。”

然后孙承宗目视丘明山,让他离去,但见丘明山却好整以暇低坐着,完全当作没看到。

“说吧。”林延潮穿上了鞋,端坐椅上。

孙承宗见丘明山不走,当下咬了咬牙道:“敢问东翁署里河工银够吗?”

林延潮笑着道:“你是我师爷,署里银子多少你不是最清楚吗?”

孙承宗道:“疏通贾鲁河,我们一共到账十万两银子,就算河工署还有余银,但今年修堤任务很重,去年卖了淤田剩下的银子,满打满算,也是勉强着用。”..

“但是东翁为何大笔一挥,批了一万两银子给一名中官用以刻碑立石?”

林延潮问道:“稚绳,你是反对我刻这碑,还是反对我巴结中官。”

“承宗不敢言巴结二字,东翁身居高位,行事都有考量。但是这一万两银子,也是百姓之钱,下官记得东翁说过要将每一两银子,每一文钱都用在老百姓的身上。”

“一万两银子足够今日东翁去过的养济院二十年之用。府里孤老尚未温饱,反而用这钱用在一名中官身上,此承宗不明。”

孙承宗边说一旁的丘明山边冷笑。丘明山与孙承宗素来不和,这在林延潮幕中是谁也都知道的事,眼下丘明山如此令孙承宗实在是愤怒。

林延潮道:“我明白了,稚绳的意思是这笔钱应该我自己出,不可假手老百姓。”

孙承宗道:“东翁,承宗并非此意,不,承宗还想说,为中官刻石立碑为我儒者不齿,敢问东翁可想过自己的名声否?”

“当初东翁不惜性命,死谏天子,仰天下之高,读书人无不以东翁为榜样。而今日东翁为中官立碑,岂不是自污名节,此事传开敬仰东翁的读书人会怎么看。要知道上一次淤田之事,官场上对东翁的非议已是颇多了。这一次东翁新任知府,第一件事就来给中官刻碑,如此实在有亏今日名望。”

林延潮道:“那稚绳以为,当初我上谏天子,乃为名之举?”

孙承宗道:“东翁,承宗……”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稚绳,此事我不会与你解释,也不会更改我的决定。”

孙承宗露出失望的神色,当下拱手道:“是,承宗明白了,是承宗孟让了。”

“不,你并没有孟让。我还很谢谢你的直言不讳。你跟随我多年,多年来本官浮浮沉沉,但你却始终待我不变。你不仅是林某的宾幕,林某也视你为友。”

孙承宗点点头道:“承宗不敢当,这几年一直承蒙东翁教诲,对东翁,承宗是以师事之。承宗一直以为,东翁的事功之学,将来可与朱王之学比肩!”

林延潮笑了笑道:“这可不敢当了。不过你提及事功,吾学四门你可知否?”

孙承宗道:“承宗明白,是义理,辞章,考据,以及经济。”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四学,任何一样挑出来,稚绳你都是其中翘楚。当今读书人都以义理,辞章为重,不通二者不足以言功名。”

“至于考据,汉儒之学,朱学所摒弃,读书人习之也很少了,外人以为此乃我林学根本,此误也。考据在于作学问,无论修平都用得上,但经济才为吾学重中之重。经济在于经世济民,在于事功,小则立身谋食,大则以天下为己任。但是若旁人若以为经济乃事功学之本,那也是错了。”

孙承宗,丘明山都在认真听着。

但见林延潮道:“吾学只在学以致用。学以致用不成,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这也是当初为何我要放弃翰林,要至地方为官的原因。”

“但直到如今,我也不敢说我学以致用了。稚绳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说到这里,林延潮话锋一转道:“眼下拓县的李知县,身边缺一个得力师爷,他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信的过的人,下面的属吏也是不服他。”

“稚绳,你先去他身边任师爷,他任官经验浅,贾鲁河疏通之事由你来主导。”

孙承宗闻言一愕,林延潮这话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从一个方面来理解,就是栽培,让孙承宗到拓县独当一面,他是代表着林延潮,代表着知府。

到地方学习如何学以致用。

从另一个方面理解,那就是赶人走了。

孙承宗是林延潮第一师爷,掌管签押房的,知县的师爷怎么可能与知府的师爷相提并论。

但见孙承宗道:“是,承宗这就去赴任。”

林延潮点点头,一旁丘明山则道:“孙先生不在幕中,丘某以后一定会想念的。”

孙承宗没说什么,向林延潮行礼后即离开了屋子。

九百二十八章 重逢

孙承宗离去后。

丘明山对林延潮道:“东翁,道德文章不过雨天的一件蓑衣,用时避雨,不使身上打湿即可,不用时,丢在一旁就可了。”

“孙先生是高才不假,但行事却是拘泥不化,东翁此举让他至李知县那磨砺磨砺,也正好让他知道为官之难处。”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道:“磨砺是磨砺,但稚绳他并非是拘泥不化,而是心底有正气。稚绳性子敦厚,待人淳淳然,处事尽心为人谋也,此吾三不如。他日若能身居朝堂之上,前程还在我之上。”

丘明山听了知道林延潮的意思。

林延潮道:“稚绳之事不提了,你这一次去山东,那些响马如何了?”

丘明山道:“道路都已是摸清了,我手持东翁书信见了陆巡抚。陆巡抚已是将李二回下面的响马都编入官军,算是给他们找了安身之地。周二当家还当了把总。现在这支人马,就驻扎在聊城,临近漕河,随时可以听从东翁调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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