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二娘用不认识一般的眼神观察着他,这就是耐心地将野草的故事安慰她的那个男人么?他说,一粒种子落到了贫瘠的石缝里,只有少许土壤和水分,它照样能发芽生根,表现出属于自己的生命。
在那时,她被那样的温柔深深感动了。但那些虚无缥缈若即若离的温暖如此不可把握,而那些真正失去的和经历的痛苦却会永远地留下来。
赵二娘觉得今天不应该来到这里,作为一个妇人,又失去了作为妇人的用处,在一个充满野心的王侯面前还有什么用?
不料就在这时,张宁忽然头也不回地说道:“二娘,以后你就和文君一块儿到这里来吧。我常常忙碌,都难得看见你一回,到这里来,时常还能见见面。”
赵二娘惊讶地抬起头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背影,却看不见他的眼睛。
这时张宁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现在我的身边有很多人,都是很重要的人;不过我不会忘记在身边人很少的时候,都有谁,心里也明白哪些人是真正应该珍惜的。”
古代人大约不擅长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情谊,赵二娘红着脸很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连徐文君也故作埋怨道:“王爷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些,真是的。”她的声音有些异样。
无论是徐文君还是赵二娘,她们大概都没有那么宽的思维,会去琢磨张宁这么表现的原因,或许只是觉得她们不属于任何势力、是他一开始的追随者,能被最大程度地信任的人本身就是极大的价值。
第四百八十四章 雪
腊月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小雪慢悠悠地从空中飘下,天地间一下子变得梦幻起来。房屋上、树梢间,点缀着斑驳的白花,如同繁花飘落的时节。
走廊上一群美女赏雪归来,只见艳丽的衣裙、领间洁白的毛皮,留下环佩的清脆叮铃和娇柔的笑声。这里确如人间仙境。
为首的美艳妇人是贵妃姚姬,身后有周二娘、顾春寒等人,白凤娇也在人群里。她里面穿着高腰襦裙,外面披着一间貂皮大衣,毛皮围在脖子上,衬托得一张脸更加唇红齿白了。此时乍一看去,已无人看得出她是苗人,外貌打扮已和汉人无异,只不过说话的时候仍然会有一些生涩的口音,而且学的很奇怪,有时候学的是官话口音,时不时却又冒出一些湖广地方话来。
白凤娇在苗疆时,就在白家和龙家两大家族中如鱼得水,很有地位。她到这里才几个月,已经博得了姚姬的好感……刚进楚王宫不久,她便慢慢发现了这里最应该搞好关系的人是姚姬,而不是王妃周二娘。
日子还是过得不错,虽然初来乍到时习俗不同,但习惯得很快,内地王宫中风景如画生活锦衣玉食,从条件比较差的地方来适应这种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任谁都能适应得快。现在若是突然让她回苗疆,说不定只经历了短短的内地生活就有点不习惯原来的生活了。
在贵妇中,她和大家一块儿游玩找找乐子,攀比一下容貌和打扮,斗斗小心思,这样的生活还是很轻松惬意的。
唯一遗憾的地方,在苗疆她都是被一群男人示好献殷勤,在这里却要和一群女人争宠。而且争宠的机会都没有,被册封为湘王次妃不少日子了,连张宁的面都没见过几回,更无侍寝的机会,他不是在外地就是整天都有事。不过她已经想出法子了,要引起湘王的注意,最好多和姚姬走动。汉人讲究孝道,张宁只要在武昌,他不可能很久不来看自己的娘。
确实是很失落,原本觉得张宁是个不错的男人,难得有让她真正看得起的人选,可惜不是那么回事,女人只是他的一?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还要和很多人分享……也许这本身就是权力和利益的联姻,应该接受现实,作为白家的女子为家族做出应有的贡献。
只要湘王集团不亡,只要白凤娇还在王宫有个名分和一席之地,苗王的地位就有保障。窥欲者不仅要面对苗王的镇压,还应考虑内地强大的军事威胁;去年“武略将军”李闻达就给苗疆反叛势力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
……一群女人进了姚姬的厅堂,侍女就搬炉子过来让她们暖手,还上了甜酒。就在这时,忽报湘王来见,白凤娇听罢心头一喜,自己的想法思路是完全对的,在这里能见到张宁,而且没有刻意邀宠的痕迹。
白凤娇心想,已经完全做好准备把身体献给张宁了。既然接受了封妃的名分,留着清白还有什么意义?
只见一个完全不同于妇人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终于见到一个男的了。张宁身上穿着灰色的军服,下穿裤子蹬皂靴,腰上挂着一把短剑,看起来身材挺拔,不过一身衣服好像有点单薄,旁人看着都替他冷。
他在门口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今天这里这么多人。随即就走进屋来,先弯腰拜道:“见过母妃。”
姚姬只是微笑地点头。他便站直了身体,随便地拍打着肩膀上的雪花,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侍女正跪在地上,拿着布擦他的泥脚印。
“原来大家都在。”张宁又回顾几个妇人,和善地打招呼。周二娘等忙有模有样地屈膝见礼,屋子里顿时一派书香礼仪之家的风范。
不过大家都不理会他,不和他说话,只有姚姬才从容不迫地和他交谈,很奇怪的气氛。如果是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一定是中心;但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却恰恰相反,至少表面上他会被排斥在外,而女人之间会突然变得亲切粘乎。
姚姬也只能问他的公事,张宁过来本来不想说这些的,此时无奈也只好说道:“进攻南京的方略无法保密,咱们在九江大兴船坞,十里地外就看到了。等造炮的时候,要制造几百门火炮,恐怕到时候每天试跑的轰鸣昼夜不息,想瞒着那边也瞒不住。”
“那伪朝定要在东面布设重兵,将来这一仗又不知要打多长时日,你把妃子们都冷落了。”姚姬笑眯眯地说道。
她的举止神情如此优雅端庄,就算是玩笑也如此得体,在人前的大方给人坦荡荡之感。但张宁难以克制地想起她衣冠不整时忘乎所以的痛苦而淫荡的表情。正是同一个姚姬,现在能侃侃而谈,不露出一点痕迹,也只有她能做到如此完美如真吧。
张宁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用同样光明磊落的表演说道:“母妃只管安心,这回不比九江之战的窘迫,因为规则我定。”
“哦?”姚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张宁便道:“战场就像对弈,分出胜负总有个规则;但又不同于对弈,战场上的规则谁来定,无法事先说好。谁掌握了规则的制定,谁就掌握了主动权。比如对方擅长围棋,我偏偏要下象棋,那他围棋下得再好也毫无用处……南京之役,胜负关键在于制江权,也就是水战。伪朝只能墨守成规、守着旧规则要与我接舷近战,他们没有创造新战术的能力;而我可以用炮战,用新规则取代旧规则。伪朝要在新规矩下和咱们周旋,一开始就落了后;不照咱们的规矩,则处处受制,他们会发现战场上原来的经验已经无用了,我们不按原来的路子出手。”
张宁表现出的自信让姚姬十分喜悦。他的野心给了她活力,更大的梦想、更大的视野,让她心情舒畅,这是皇帝建文无法给她的体验。
白凤娇等人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张宁的话,但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氛。男人的气息,完全不同于赏雪品酒那样清闲幽美的感受,而是一团火,能融化了雪。
白凤娇以为张宁的想法只是继承了汉文化本身的智慧,本来就对内地文化很有兴趣的她一时间更加向往,很想要通过张宁了解更深更远的东西。这里有更宽的世界,不同于边陲的封闭……此时此刻她渐渐认识了自己,联姻不仅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也是为了实现追求罢。
恍惚之中,她似乎回到了出生的高山峻岭之间。小时候,出门就看见一座山,很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于是终于有机会爬上了那座山顶,结果面前又是一座山。这种郁闷很虚无,却挥之不去。直到她从人们口中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从商人的手里陆续弄到了《三字经》《史记》《资治通鉴》等无数的书籍。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才有这样的独特想法,也许大多数人最惦记的还是衣食饱暖,没工夫想这些事儿。反正她无法喜欢上龙二那样的人,然后因为从杂里看到了一些故事,白蛇、鬼狐什么的女子遇到的都是书生,于是心中的希望是遇到一个书生……
不知不觉之间,烤着火有点热了,白凤娇就把身上的貂皮大衣随手脱下来,里面是高腰襦裙,腰带扎在胸部下方。就在这时,她发现张宁看了过来,她便迎着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并不回避。苗疆的女子可没那么多规矩讲究,聚会的时候见到心仪的男子就可以相互勾搭的,白凤娇在这里倒是学了不少礼数,可难以改变本身的心态。她觉得看张宁顺眼,用目光交流一下没什么不妥。
但如此细微的一瞬间,已经被周二娘看在眼里。周二娘顿时纳闷,据她所知白凤娇还没有侍寝,怎么当众和夫君眉来眼去了?上次在张宁的那活儿上发现的胭脂,根本不是什么侍女配用的东西,她只是不想刨根问底惹张宁厌烦……不过心里的疑惑一直存在,张宁为什么要撒谎,那个女人时谁?难道是白凤娇?这不要脸的娘们,果然是未教化的蛮夷之地来的,竟然用如此不耻的手段讨夫君的欢心!
周二娘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王爷把别人娶进来,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往,何必偷偷摸摸的?”
姚姬笑而不语。
顾春寒则和稀泥,笑道:“夫人已经得到了大家都羡慕的东西,还不准别人悄悄的分些雨露?”
周二娘听罢心里不高兴,心想不过是个妓女!但她不敢当面辱骂,这顾春寒是破罐子破摔的主,根本不要脸,为了巴结姚姬什么恶心的话恶心的事都干得出来,与她正面交锋得沾一身不利索的东西。
果然姚姬便帮着顾春寒了,转头对张宁说道:“你最宠爱的自当是正妃,但也不必每晚都去,不是还有两位夫人?早些让我抱孙子是正事。这么下去,你如何向朝臣交代?今天我做主,晚上你去白夫人那里,娶了要让人家守活寡吗?”
不料贵妃能说得这么直白,连白凤娇都不禁有点脸红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梅花
张宁谨遵母命,这种事无须忤逆她的意思。本来白凤娇就是个美女,没啥对不起他的,他简直是欣然领命。
下午他到内阁溜了一圈,此时大臣都不在这里,加上下着雪,冷冷清清的。这段时间几件大事都很顺心,他心情舒畅,早早就回宫了,直奔白凤娇的住处。三个有名分的王妃,都有单独的院子,配有不少侍从和固定收入,待遇级别高。白凤娇的宫室就在那片人工湖的湖边。
刚进院门,却不见白凤娇来迎接,只有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宫女。那妇人忍着笑容一本正经道:“白夫人已经沐浴更衣……上床了。”
张宁听罢正待要吩咐身边的辛未自由活动,一回头见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句话没说出来堵在喉咙处,俩人面面相觑。他遂不理会辛未,让半老妇人带路进去。辛未一个大活人,不必吩咐她了,她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忽见院子里有一株梅花,红红的小花瓣在白雪飘零的寒冷中分外显眼。张宁心下闪过一个念头,再次回头说了一句:“你还记得梅花的花语么?”
没听见辛未的回答,他猛然发现,她低着头好像眼睛红红的。心下一阵懊悔:蛋疼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王侯贵胄三妻四妾在此时应该是很合理的存在,不过女人们或许从来不觉得合理,只是无法反抗以周礼为堂而皇之的根基、成体系的强大规矩的一张网。不过这种规则对男人显然是非常合理的,很符合生物本性,雄性本能就是想到处撒布种子、留下自己的基因;当然社会更加文明之后,实行一夫一妻制,多半是因为考虑公平性,毕竟女人数量不够。想当年大学入学时,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问大家为什么要读书,大部分男生的回?
?是找好工作娶好老婆,张宁认为两个目标中,找好工作是为了找好老婆。而现在这个时代,南征北战尔虞我诈,枭雄们的野望里难道不包括收罗广大美女佳人?
一时间张宁念头通达,毫无压力地靠近辛未的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伤心什么,明天我好好疼你。”
辛未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