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姬点头,好言夸赞了几句。
不过周二娘突然说出这个机密来,却让姚姬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如果周二娘是真心的,宁肯在违抗父命的边缘也告诉自己机密,那这个小娘子真是不错的;只是时候有点不太对,现在姚姬可能自己就能密查到那地方了,周二娘再说出来价值就大打折扣。
难道是周家的算计?用一个已经失去价值的机密来换取一份感情筹码?
很快姚姬又意识到这份“机密”还是很有价值的,如果在太子文奎回去之前,就找到地方捉住了马皇后;那么文奎就失去了价值,可以在半道秘密刺杀掉……太子兵败后失踪,比起在建文住过的那个道观中杀人、或是在太子的下落进入遗臣们的视线后再迫害,副作用就小多了,影响也不大。
姚姬对太子朱文奎没什么太大的恩怨成见,但她觉得这个张宁的“哥哥”对他的前程有坏处,而且又是马皇后的儿子,死了总比活着好。
当下姚姬便离开了跳舞玩乐的庭院,回到了内侍省中枢。她传令常侍春梅,立刻派白衣剑侍去指定的地方暗查,如果确实发现了马皇后便将其逮住;验明正身后,便自动启用第二道命令,派白衣剑侍追踪到太子朱文奎的下落,将他和身边的人全部杀掉。
春梅郑重地复述了一遍命令,又问:“太子身边有两个人是咱们的密探,但只是分坛派的人,倒不是什么要紧的角色……夫人下令全部杀掉,也包括他们罢?”
“密探杀他们作甚?你不提醒,我倒是没注意这个细则。”姚姬道。
春梅道:“太子是在兵败后被杀的,但与我们无关,大家都应该这么认为。那两个密探活下来,肯定就明白是谁杀了太子。”
“明白便明白,有什么要紧的?就算有人捕风捉影怀疑,有什么凭据?”姚姬的微笑里带着常见的寒意,“我倒是从宁儿那里学来一个道理,自己的人起码的信任还是要有的,不然以后大伙儿都担心自己人可能在背后捅刀子,风气就坏了。”
春梅忙道:“是,夫人教训得对。”
交代了这件事,姚姬便叫小月沏了一盏百花茶,又独自坐在窗前琢磨起周家的心思来。假如周梦雄或是二娘出于心机才告密,那不是变相害死了太子朱文奎?如果没有他们家的告密,姚姬不愿意在半路就除掉太子,或许迫于建文遗臣的舆情压力,太子能活得更久……他总是朱家的血脉,不能随意公然迫害的。
既然可以认为周家是杀死太子的帮凶,进一步再想,他们意在通过这件事,表示脱离建文帝、有投靠之心?
一切都只能猜测、琢磨。人心如同海底针,只要他不是犯人,就不能通过各种凭据去审讯出真实的一面,只能猜测、揣度……
……
朱文奎等几个人已经翻过武功山,从江西进了湖广地盘。但他们所在的地方在湖广南部,衡山以南的府县还未投降湘王势力,想来湘王势力越来越大,实际上连一个省都没占全。不仅南边还有两个府没投降,西面保靖州那种少数民族聚居的深山老林,恐怕也不是容易占过来的。
文奎要回马皇后那里,将经过的地方就有保靖州,过了土司控制的地盘,进入贵州布政司,才离得不远了。
他此时的情绪十分沮丧失落,从贵州出山本欲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不料前后才几个月工夫,刚刚冒头就被一帮地方军彻底灭了。别的地方不能去,太过危险,官府可能抓住了活口顺藤摸瓜查出那些走私盐、海货的据点,想来还是只有先回马皇后身边再说。
人在失败的时候会质疑自己,朱文奎也不例外。他的雄心壮志冷却下来,心灰意冷之际会想,湘王是自己的亲弟弟,如果容得下、其实就算做个藩王也是不错的……可是文表能容下自己?好像皇后和文表的生母姚姬积怨很深。
一路上,大臣宋和等人对随行的工匠戒心很重,私下里专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异动就杀掉,不料那工匠规矩得很。一天宋和又进言道:“那个工匠可能是细作,反正不是咱们的人,干脆除掉最好。”
朱文奎却道:“盯着便行了,他身边一直有人,还能做什么?”为何要留着这个工匠?朱文奎隐约中找到了理由,他很想今后再度百无聊赖度日时,从这个工匠身上多了解一些火器的玄机,弟弟文表就是通过火器取得成功的。
一天他们正牵马步行在一条林间崎岖小路上,人烟稀少,却见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妇人,甚是蹊跷。大伙儿都有些紧张起来,朱文奎骤然之间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遇到了狐妖……这种山林里,人都不见一个,一个独身的年轻妇人到这里来作甚?实在不合常理得叫人怀疑。
道路太狭窄,妇人走近后也不让路,于是队伍就停下来了。后面朱文奎开口问道:“小娘子有何贵干?”
“找人。”那逮着斗笠穿着青布衣服的妇人冷冷说道。
“找人?”文奎和另一个汉子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疑惑而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但这妇人独身一人,又叫大家怕不起来。
妇人不紧不慢地伸进交领粗布衣服里,掏出一块精致的牌子出来:“你们谁认得?”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汉子喃喃道:“这娘们好生奇怪。”
就在这时,突然队伍中一个汉子指着朱文奎喝道:“他是太子!”话音刚落,那人便向路旁猛冲出去,脚下被荆棘一绊摔了一跤,就地便滚进草丛里。随即靠后站的那个工匠也依样画瓢,忽然跳出去就跑。
骤然的突变让大伙儿顿时紧张起来,众人纷纷拔出兵刃来。片刻后,还是宋和的脑子灵光,反应过来喊道:“小心了,跑掉的人是细作,咱们的行踪暴露了!”
众人大急,前头的汉子抓住刀背扬起手正欲向那妇人投掷,忽然空中“嗖”地一声风响,那汉子痛叫一声,手臂上插上了一支无羽的弩箭,兵刃也掉落到地上。少顷,那汉子口中便喷出一口血来,瞪眼道:“有毒!”
人们转头四下观望不见人,而前面那妇人正缓缓步行而来,手里并无弓弩。忽然“哗哗”一阵树枝摇动,大伙儿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一条绳子上荡到了另一颗树上。
一时间文奎等人明白中了埋伏,纷纷后退想返身而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叮咚的琴声。琴声悠扬,调子婉约而略显伤感,接着长笛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前面那妇人从背上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来,步步逼近。终于有个满面凶悍之色的汉子提起刀大喝一声迎战上来,二话不说“呼”地一下就重力横扫。那妇人本来动作迟缓,此时却忽然动如突兔,腰身一扭,侧身倾斜便避过了一刀,但是动作太猛将头上的斗笠甩脱了,头上的青丝也飘起来,刀刃只碰到一缕青丝,“哧”地一声倾向,飞快的刀锋隔断了青丝三两根,在空气中飘落下去。
寒光一闪,汉子没看清妇人的动作,她出剑非常快,一下子剑尖就刺进了他的脖子。一瞬间他还没感觉到痛,身体上只觉有些凉意。
“一二三四……五。”妇人数着,“还剩五个人。”
朱文奎后面的另外三个汉子突然向树林里跑去,只留下文奎和宋和面面相觑。宋和作为一个文人,他好像并没有打算要跑。
过了一会儿,林子里陆续传来了三声惨叫。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叫声里充满了极大的恐惧。
“湘王派你们来的?”宋和站在那里正色质问道。
妇人面无表情,眼睛里有些空洞,显然完全没有打算要回答问题,更没有丝毫钦佩这个士大夫临危不惧的勇气的意思。走近宋和后,她便毫不迟疑地一剑便捅死了宋和,正中左胸要害,一剑毙命。可怜宋和寒窗苦读一二十年,从童生试、县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过关斩将才中进士,接着又隐姓埋名偷生了二十几年,满腹经纶……却一下子就被人杀死了,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朱文奎手里的剑“叮铛”掉在地上,左右看了看,只剩几匹马,人都没有了。而那些没有了的人,用性命证实无路可逃的事实。
文奎竟顾不得大体,忽然扑通跪倒:“女侠饶命!我束手就擒,你抓活的回去是一样的……我那亲兄弟肯定不会杀我,到时候我给你很多金子银子珠宝答谢不杀之恩。转告皇弟湘王,我不当太子了……我把太子让给他……啊……”文奎发现头顶被打了一掌,吓了一跳。
瞬间发现脑袋还在,不过发髻被那妇人一把揪住了。妇人同样表无表情,挥起手里的剑直接向文奎的脖子砍去,竟要从活人上取首级!
这个女人不知遭遇过何种事,变成了这般模样。不论是宋和的浩然正气,还是皇子贵族屈膝的苦苦求饶,对她一样的毫无用处,好像根本看不懂人类的言行一般。
堂堂建文帝的太子便死在了这荒山野岭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在这个世上连一点波浪都没击起。林子里不知何处惊起一只乌鸦,嘎嘎地惊飞而走,叫声恍如大笑一般……是在嘲笑世间的权力地位?
妇人默默地蹲下去,拿着剑劈砍了好几剑,才斩断朱文奎脖子上的骨头,就像是在宰什么动物一样,碎骨和血肉溅了一地,她的脸上和衣服也鲜血点点。手里的头颅上眼睛瞪着,好似死不瞑目一般。
另一个女子从树上抓着绳子一步一步蹬在树干上跳了下来,见那妇人满脸是血,便问道:“己丑,你没事罢?”
那叫己丑的妇人长得倒是一点都不丑,只是名字正好排在那里罢了。她抬起头摇了一下,开口道:“差事完成了。”
刚从树上下来的女子吹了一声口哨,招呼同伴,又说道:“一会儿把这个脑袋放进冰里带回去。我们几个还要善后,这些死尸丢在这里可不行,留下痕迹便办得不干净……烧尸体太不容易,只烧掉衣服罢,然后把脸皮都剥了叫人无从辨认,挖坑埋掉。”
不一会儿从林子里和路上就来了七八个人,全是女子,她们为了保密,只好自己动手挖坑料理后事。
……朱文奎死之前好些天,马皇后就在贵州布政司地界上的一个道观里被抓住了,正因为她被逮,别的人才能得到命令在设局伏击朱文奎一行人。
春梅负责布置的这件事叫姚姬非常满意,这种事叫春梅干是很恰当的;而另外一个常侍夏雨在军政方面很有见识,却办不来这种杀人掠货勾当的,估计胆量也不够。
姚姬听到了密报,再次闭目养神,想着什么事一般。多年的心愿将能如愿,此时却没有狂喜的心情,反而变得安静起来。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就多次险些被杀,当张宁还在襁褓时就差点死无完尸,要谈对错,一个婴儿何错之有?
第三百五十六章 报复
汉王军王仕顺部兵临九江城下;朱雀军永定营在战胜神机营主力之后也从西部乘胜尾追至城下。两军在城外短暂对峙之后,张宁即下令军队后撤十里以缓解局面。时九江城中已无多少朝廷官军,神机营右掖及左右二哨、三军主力被灭,城中守军与江北联系的码头也被切断,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区别只在于谁去摘取这囊中之物。
过了一段时间,汉王军派来了使者交涉。因到永定营大营中时已傍晚时分了,张宁遂安排幕僚陈茂才暂且接待、安顿食宿,只待明日一早再接见使者商量公务。那陈茂才数度出使南京,在南京诸官僚中到处送礼结交,认识那边不少人,让他出面接待使者自是最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