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荆州也要丢掉,那便去不得武昌了。相比之下襄阳则更加稳靠,您问为何?襄阳那是湖广到河南南阳的前哨,南阳什么位置,中原之门户。逆贼要攻襄阳,是马上就有逐鹿中原的势头了,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能耐,朝廷能让他们染指中原?”
闲谈了一番,杨四海等人在船上喝完一盏茶,也不多留。上到江岸,随同的官员说那匹夫白丁没什么见识,也就是高谈阔论悬吹嘘。杨四海却不赞同这种说法,他说道:“对于本地缙绅富人,治乱形势事关身家,他们的说法多少是有其道理的;而且这种人结交甚广,看法多经三朋四友筛选,听其一言,等同听到了民间江湖许多人的言论。”
众官不以为然,不过也不想和御使反着争辩。
杨四海在各处转悠了一大圈,这才要去视察城防、往来公文诸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岳阳楼记(1)
巡按杨四海奏疏上呈湖广十事,第一事就是认定叛军要攻长江,站对了基本的立场。时任兵部尚书的杨荣在意见上和英国公张辅达成了大概一致,都主张战略重心西移;四海上书言事,首先强调武昌府近左形势的紧迫,是为朝中杨荣一派的主张造势,可谓“深明大义”。
京营在兵事上多依张辅,加上有兵部的杨荣附议,朝中其他的派系反对不多,因此朝廷已经开始向湖广增兵了 。京营前锋一军包括神机营一部正在西行的路上;但是从江淮到武昌路程遥远,官道最短的路线也不少于一千五百里,武昌府防御能不能靠得上京营增援尚且未知。
四海在奏疏里还提了不少方略建议,其中的大概内容包括重视岳州荆州等地的事。叛军要攻武昌,必先取岳州作为据点,然后顺江东下。
岳州位于长江南岸,在兵力匮乏之下难以久守,杨四海建议重点经营荆州。湖广洞庭水师及岳州水师应向荆州靠近,凭借北岸城池以为补给。同时从北面的襄阳等地尽力调兵维持荆州防务,再凭借长江、水陆经营保住据点。至于武昌的情形,杨四海的奏疏里没怎么提及,或许在暗示岳州一失,武昌治所的陆路防御就难有妙策。
……当今形势变化迅速,沅水之战刚过,局势已蔓延至长江,叫朝廷措手不及。感到难以掌控形势的不仅是朝廷一方,朱雀军同样因进军太快难以把握。
在朱雀军主力北上之前,参议部已在为之后的情况谋划。他们的发展本来就只有占领一两个府的人力,可一旦涉足长江之后就面临迫不得已的情势,必须要控制多地、保证大江防线完整,否则进军后的意义就大打折扣。参议部已经组成了一个使团出使南京,虽不寄希望于短时间内和汉王结成同盟,但参议部希望汉王能在获益的情况下在东线配合。
朱恒通过各地的探报做出评估,认为朱雀军攻下岳州和武昌难度不大。扬州行辕那边的朝廷方略,朱恒一时无法知晓,但是从江淮过来一两千里远,可以断定武昌是无法得到及时增援的……南岸各重镇已经被朱雀军视作囊中之物。
问题在于新崛起的朱雀军实力最弱,接下来要控制长江在湖广这一段已经潜力不够了;向东还有流经江西、南直隶的一线重镇,攻占武昌后机会难得不取之可惜,取之又被实力掣肘、摊子铺得太开无法经营。参议部早早地派出使团,希望汉王能够及早准备向西进军,趁势夹击夺取南直隶、江西布政使司北部的所有重镇,将江防连成一片形成南北对峙的大局。
……岳州城的炮声响起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在杨四海的奏疏预测之中。“叛军”果然从东南面陆路进攻。
炮声持续了一天,岳州城头的火炮等重武器已经失去了作用;陆续炮击三天之后,知府及守备指挥使率众开城投降。这场实力悬殊的攻防战毫无悬念,布置在岳州等地的湖广水师几乎没起到作用,因为“叛军”直接从陆路攻城。实际上朱雀军的火炮三天时间并没能彻底击破岳州城的城防,实装的火炮无论是臼炮还是长管炮发射的炮弹都太轻,没法轰开岳州这样的重镇城墙,不过摧毁了援军无望的岳州守军的意志。
大批军队开进了岳州城,占领府城,意味着这里的府县已落入张宁之手。
朱恒建议先趁威势渡江取荆州,然后再图武昌。他认为武昌得不到有力的增援,攻取并非难事,而北岸的荆州却可能成为一枚钉子。
张宁叫朱恒拿出确切计划再作议论,然后他几番当众强调军纪,严禁将士在占领区犯罪。但凡战乱之中,烧杀奸淫掳掠在所难免,不是什么部队都像(红军)那样的,将士提着脑袋从战场上下来,及时行乐的风气很重,约束起来十分困难……张宁自己也不是真的那么高尚,但是最实质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坏事干多了失去人心,各地城镇的军民抵抗变强,一个个城苦战去攻,到时候全国那么多城这战争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事儿不要做得太绝,那么对于士绅百姓来说,这战争就不过是高层争权夺利的内战,他们才懒得管谁来统治。就像这回的岳州,有高墙坚城,还不是三天就投降了。
大军开进岳州后,这局棋才刚刚开始,诸事繁多。但张宁还是抽出时间去了趟岳阳楼,此时不去今后就不一定有机会在古代实地看看岳阳楼了。
正是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朱恒有的别的事没来,不过张宁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想起于谦还被关押在常德城,他来不了多少有些遗憾。因为提及岳阳楼,就不能不想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这个时代有此胸襟者,其真诚度张宁最信于谦。
不巧的是一行人快要走到地方时,却在一条街上被斗殴给挡住了。随行的卫队生怕是刺客生事,搞得紧张了一回。
但很快就查实了和刺客没啥关系,因为参与斗殴的人许多穿着朱雀军的军服。与其说是斗殴,还不如说是打人。出事儿的是一家酒肆花楼,里面被人砸得一团糟,许多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那酒肆里的人因见闹事者穿着朱雀军的衣甲,谁还敢还手,只有被打得份……岳州城刚刚才被朱雀军武力占领,市井上的人反抗不是找死么?
这花楼其实就是妓院,在大明朝庶民嫖妓是合法的,太祖还想当然地以为可以拿官妓赚民间富人的钱。
张宁亲眼撞见这等事,正要去登岳阳楼的雅兴都被破坏了,他心下十分恼怒:“本王刚刚才三番五次地严令军纪,一天时间都管不过去,这是什么事?”
随行武将忙派兵将花楼围住,又叫人去责问状况。不一会儿一员武将就返回了,却不禀事,悄悄走到张宁的身边说道:“姚将军在里面。”
张宁明白是姚二郎,便下令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等了稍许,果见穿着常服一身狼狈的姚二郎自己走了过来,大伙都知道他是王爷的表弟,也没敢绑他。姚二郎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张宁便按捺下恼怒,先让他解释面前的情况。姚二郎好在是服张宁管的,虽神态倔强却还知道规矩,先跪拜了才说:“这帮奸商欺人太甚!正门关了开个偏门不也是做生意么,给了足足一贯真金白银不让操……”
旁边的官吏将领听着,有人没忍住已经笑出声来。这些人里面还有岳州官场上投降的人,跟着过来奉承的。张宁当下便打断了姚二郎的话,说道:“张承宗,你来负责,把涉事的人全部抓了拿回兵营,按军纪惩办!姚指挥的过错我亲自过问。另着官吏让酒肆清点损失,交参议部审议赔偿。”
“得令。”
张宁说罢借口嫌姚二郎表述不清事情原委,见附近有个城隍庙,便让他同自己一道过去解释清楚……当众说什么嫖妓之类的确实有伤大雅。
缓了一阵,总算搞清楚为啥姚二郎大打出手了。原来姚二郎部下有个军士叫顾大石,是几个月前自愿加入朱雀军的官军卫所军户,在沅水大战中作战勇猛很得姚二郎赏识,还提拔他当了个队正。今日大军在岳州休整,那顾大石就在营中和姚二郎闲聊,说自己是个光棍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以前在卫所中没钱没势娶不到老婆,活着没啥趣味,投奔朱雀军就是想啥时候能玩女人(或许他起初以为谋反就可以无恶不作)。聊着聊着,武将们都严令不准奸淫掳掠,恐吓是要杀头的,怎么办呢?姚二郎兴起,便带上顾队正等人出营买春。
朱雀军军纪条目简单明了,但也确实过于简单,没那么细,并未规定士卒不准嫖妓。原本这事儿没什么要紧,不过岳州城刚经战火,许多地方都没开门,好不容易找着了一家。在这当口上,价钱不低,要一贯铜或银……听到这里张宁暗自也觉得确实贵,想那南京旧院(大官窑富乐院)里面都是好货色、又在大都市中,价格也才一两,岳州这酒肆里的粉头恐怕差得远。
不料出了点意外……“那姑娘收了钱,又嫌顾大石长相太恶心,竟不让操,只给摸了下奶子。娘的,咱们花了足足二两银子,就只给摸一把?我知道后穿上裤子,便找她理论,后来鸨儿也来了,说既然也给摸了,便退咱们五百文解决这事。我念大石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兄弟,怎肯罢休,便再拍出一块银子来,非得让姑娘给大石操一次不可。后来……”
“行了行了!”张宁已听明白,说道,“屁大点事,你非要搞得鸡飞狗跳。我要不惩罚你,众目睽睽定要说我护短。”
姚二郎道:“法:聚众闹事,并着军中衣甲,未有性命伤残,鞭五十。我早就知道,这就出去,叫人打便是,我也不求情。”
第三百二十二章 岳阳楼记(2)
虽然旁边站着桃花仙子这么个女人,她穿着灰色翻领长袍头戴方巾男扮女装在张宁身边,但张宁真不是想在女人面前装比。他在明朝没什么兄弟,养父张家的人死光了,朱家的“兄弟”也就是建文的太子恐怕难以和睦,就姚二郎这么个表弟,是真心望二郎出息一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张宁语重心长地教训姚二郎:“咱们不是江湖帮派,要和人称兄道弟讲什么义气;大丈夫也不是要和人置气争强斗狠,只要别人没欺负到自家家眷头上,忍让退一步又能掉块肉?你二郎的身份军中谁不知道,小处丢点面子那些士卒就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你虽莽撞不过毕竟年轻,还有上进的时候,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希望你平素少和那些兵痞混在一起,多和有气度才能的人相处。像参议部的朱部堂,起码在和人相与方面就值得你学几年,还有汪昱为人也不错啊……什么?不喜和文人相与,表兄我就中过举人,咱们不是好好的兄弟?况且多读些书,研习兵法时是不是字也要多认识几个?就算是武将,那冯友贤、张承宗等人不能结交么,他们什么时候尽折腾这些破事……”
见姚二郎点头,张宁也就不想多说了,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想来多半是没听进去,说教管用的话教育人就太简单了。有些事真的自己去领悟,不然别人说再多道理都没鸟用。
张宁又想起姚二郎之前叙述闹事经过时提及的“二两”,他说一个姑娘只要一两,为何又说花了二两;还有“提起裤子找那姑娘理论”……他已猜出姚二郎也嫖了,但还是忍不住确认地问:“你也在窑子里玩了个娘们?”
姚二郎也不含糊,直接点头称是。
这让张宁再次大为不爽,因为他是打算将妹子嫁给二郎的。想来这种事也是上梁下梁歪,自己也不是没找过小姐,顾春寒以前叫方泠,就是南京旧院出来的,虽然后来改名换姓不再干那行了,但别人不知道姚二郎可能是有地方听说的,张宁还把顾春寒养家里了……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张宁心里却想要求姚二郎做到,这便是“教育”的悖论。就好像世上有些父母,自己以身示范大干坏事,却在口头上说教子女应该这样那样,不扯淡么?
想到这里,张宁已不知从何说起。但一想到自家妹子那干净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越想越气,已是口不择言:“是个妇人就拿你的鸟戳!那窑子里接客的粉头,身体里说不定还装着上一个男人的玩意,洗都没洗,你跑去戳一阵,不怕弄一身病……”
姚二郎听得目瞪口呆,脱口道:“搞个娘们,能有什么病?”
“淋病!”张宁心头已是火起,愤然起身招呼侍卫过来,“把他弄出去当众抽五十鞭,长长记性。”
侍卫带着姚二郎出城隍庙,张宁也跟着出来,正碰见等在外头的汪昱,汪昱见张宁脸色不虞,便问:“主公还要去岳阳楼么?”
“都到这里了,走罢。”张宁道。
姚二郎长得人模狗样,皮肤还白,却也是条汉子,被人当街绑着拿皮鞭抽,“噼里啪啦”的响,他愣是哼都不哼一声。
但打了也不解张宁心头的不满,他是明白的:一直到明末以前,严重的疾病梅毒没有传入中土,艾滋等也无从谈起,但淋病等是古老的疾病,各种医典都有记载,多发于卫生条件差的地区和那风月场所;虽不严重,却常常难以根治,每每流脓。这姚二郎要是不把嫖妓当回事,以后染给了小妹,小妹那干净的身子愣是无辜受污……虽是些小事,但张宁想起来能好受就奇怪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岳阳楼,但张宁此时已心境全无,眼里就看到一处名胜风景而已。登上楼,能看到宽广的洞庭水面。
这是他第一次来岳阳楼,在现代也没机会去过,不过现代的岳阳楼据说是清朝重修的,真正的岳阳楼还是此时才能看到。一个岳州官员正长身而立,大声朗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