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种激动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于谦意识到这次伏击战并不能对叛军造成实质性的打击”“最快。本来起初他就没寄希望于此战能歼灭叛军,如果弱势的南路军就能击败对手,那么人多马众的北路军又有什么意义?只是真正经历这样的过程,肯定是不好受的。
想方设计的安排布置、占据了天时地利、人马比对手多,而且算是用了诡计,还是免不了战场失利。年轻的于谦不禁感到有些羞愧。
但他很快就从这种不好的情绪中释然了,他坚信自己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为了更早地迎来太平盛世,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为了如此正义的目标,就算是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就算不择手段,他也能心中坦荡无愧于天地。
“抚台,贼军要上来了,您先离开此地,让末将等在此侍候他们。”一个武将在旁边讨好地说道。
于谦用随意的口吻说道:“我的性命并不重要。”
也许是他身上的一股正气外露,在场的诸将鲜有人怀疑巡抚这句话的本心,人们不禁肃然起敬。
“成国公曾上书习造新的火器,他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的炮不堪使用了。”于谦又叹了一句。
他亲眼目睹了这次战役的整个过程,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在伏击战中使用骑炮协同的战术构想也没什么不对,收效不大的原因:第一是叛军军纪整肃、极难崩溃,如果是一般的起义军,两轮炮击加上骑兵突进必然能将其打得溃不成军;第二,便是于谦忍不住感叹的炮不堪用,明军的火炮性能和战术都不适应这样的战争模式了,无法确定性地为骑兵打开缺口。
一时间于谦心里就有了诸多想法,若是日后写下来刊印成书,或许会成为划时代的军事思想著作。
山下逼近的叛军呐喊让他很快回过神来,当下便毫无犹豫地下令道:“传令,大将军炮不要再装填实心弹,换散子,准备防御贼军的进攻。”
旁边有将领忙进言道:“抚台明鉴,重炮装散子十分麻烦。此时换装散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明军用火炮打散弹是常规的战法,有一套装填程序,只不过于谦是文官对许多军事细节了解不够。按照平时的操作,装填散子时要先把炮竖立起来,对于重达好几百斤的火炮而言、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然后装填火药,在火药的上方安放木质的隔板,最后在隔板上面放置弹丸,弹丸之间需要填充泥土。小心压实后才能准备击发……
显然临时才想用散弹炮作为防御的法子目前行不通。但于谦不能允许火炮再进行第二轮实心弹打击,因为按照之前约定的战术规则,南路军总兵官孟广在听到炮响之后就要下令骑兵对进攻的叛军侧翼发动进攻,每一轮进攻代价都是巨大的,刚才那一轮冲锋完全没凑效却损失至少几百骑士战兵。
于谦心里有一个既定的战略思路,在不能重创叛军的情况下,需得暂时保存南路军实力,以便对敌形成一个有效牵制。目前他不愿意再损耗骑兵兵力、从而失去对叛军的威慑力,影响大局。
他思考之后便再次下令:“马上派人去向孟将军传令,停止对敌进攻,接到命令后立刻向东撤离。”“此处留下一部兵马断后,其他步军舍弃较重的军械,各部自行撤离战场,若遇追兵被打散,则向大营集结。”
“得令!”
副将担心地看着下面正在上来的人马,问道:“抚台,断后的人马应当如何防守高地?”
“用碗口铳和重箭,近了用神机车。”于谦答道。
军令下达后不久,山坡上的步军很快就掉头向北下山,沿途丢弃了许多辎重兵器衣甲,加上临阵仓促撤退许多队伍已是乱哄哄一片了,争先恐后就跑。
断后的将士见大股人马都跑了,同样是人心惶惶,但见于谦等高官还站在身后,他们才硬着头皮没动。副将又劝于谦现在撤离,但他依然长身而立;这时长随及把马牵过来了。
仰攻的叛军爬满了山坡,但细看之下仍旧很有章法丝毫不乱,前锋接近时,山上便一阵炮响,一长排碗口铳火光喷射,炮弹向下倾斜而去。硝烟中只听得惨叫四起,密集队形难以避免被杀伤,却仍旧没能停止进攻。
官军的指挥盯着烟雾弥漫的下面,大喊道:“准备重箭!”
内地卫所军用重箭只能射几十步远,但在山坡上或许能远达百步,与叛军的火绳枪射程相当,他们倒也不吃亏。
不料就在这时山坡上也响起了一通炮响,烟雾中火光闪烁,如同云里的闪电一般的光景。朱雀军营中用弗朗机骑炮还击了,骑炮是初级后装填火炮,每炮配备五个子铳,射速很快。一通炮击之后,同样是密集队形的官军弓箭手死伤许多,很多人受了惊吓便拉弓放箭,箭矢嗖嗖乱飞,可是尚不能射及叛军,大多落到了山坡上如石子丢进了湖里。
“谁敢跑,立斩!”那官军指挥倒有先见之明,先爆喝了一声,勉强维持住阵型。
于谦见状,接过缰绳对随从说道:“咱们走罢。”
指挥作战的武将正在大喊:“换箭,准备!”
山坡上传来了一声锣响,被风稍微吹散的白烟中再次人头攒动。第二声锣响时,在吆喝声中,忽然“噼里啪啦”一阵爆响,无形的铅弹如雨点般飞来。一个士兵“啊”地叫了一声,立马丢下手里的弓箭捂住左额,鲜血飞溅,瞬间之后又有许多人倒地,一些尸首直接往下滚。众军大惊失色,本来就人心惶惶之下,马上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就跑,什么都拦不住他们;就连武将们也懒得吼了,跟着调头而奔。
“杀!杀……”山坡响起了叛军的怒吼,他们弯着腰卖力地往上冲来。前面的已经失去了横排,一队人马操着短枪腰刀等冷兵器猛冲。不料就在接近几十步的时候,官军溃兵中不知谁点燃了两部神机车,顿时大量火箭就喷射而出。
神机车又叫一窝蜂、装载了大量火箭,喷射起来像火箭炮一般壮观,箭矢后面冒烟飞行时嗖嗖尖叫,恍若大面积杀伤武器。无奈火箭在火药推进下弹道毫无规则,如同布朗克运动一般的弹道、神仙也搞不明白它们会飞哪里去,有的在空中转悠着直接上天了,有的很快落到了地上,距离稍远便四散。无数的火箭吓了朱雀军将士一跳,却没什么损伤,它们很快就占领了官军的高地炮阵。
于谦有卫队护卫,已在返回东面大营的途中。
他回到军营后,见到诸将士都十分沮丧,两万多人对一万余人打伏击战,打成这般模样任谁都高兴不起来。不料作为这场战役的全局策划者于谦却神情自若十分淡定。
“我想对诸位说的话是,只要我们不犯错,这仗最后肯定是我们赢。至今为止,我们可有过什么大的失误?”于谦对陆续来中军的各卫指挥说道。
武将们这才想到还有北路军近五万人,他们还有援军,这才稍安。
于谦又宽慰诸将道:“这一仗只能算个平手,谈不上败。虽然我们损失了更多人马,但官军的兵力也远远大于叛军,而且我们也有所斩获;诸位都是有功的,本官定会在表奏时对诸位的勇猛作战着墨。如果这么耗下去,很快叛军就承担不起了。”
不过大伙最关注的是眼下的处境,渐渐地就有人开始议论。
“在下以为,不如先撤到湘水以东,凭借长沙府城建墙高,怎么也能守住治所……怎么过江?骑兵他们追不上,先向北远遁;步军丢掉辎重,能上船的上船,不能上船的就是游也游回去啊!咱们湖广的兵,谁不会游水?”
也有人在反对:“被人撵下江去,游水还能带上兵器铁甲不成?什么都没了,兵将溃散,和战败有啥区别?若是贼军真要渡江打长沙府,看你哪里找人来守城。”
“啪!”突然一声响,众人回头只见于谦用剑鞘拍在了桌案上,面有怒色,大伙急忙住了口。
于谦深吸了一口气,心下有些无奈,不过最终还是从容下来,冷冷说道:“在场的诸位,最低也是卫指挥使,正是统率诸卫兵马的大将。为将者,本分岂不是守土保家、击败贼寇?”
“是,是……”
于谦道:“为整个大局获胜,南路军的责任是拖住叛军主力、或趁其北撤后进攻辰州,这是既定策略。但凡有违抗者,以临阵抗命论处,绝不姑息!”
第二百八十章 沁园春
战场上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各营哨以外的地上凌乱地摆着许多人和马的尸体,一些人正在救治伤兵。张宁登上了炮击他的北面山坡,登高一望果然之前的战场尽收眼底。<多达几百人,但武将们仍然掩不住胜利的喜悦,打仗难免要死人,正常的事罢了。而张宁却没法太高兴,他回头看了一眼参议长朱恒,朱恒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正摸着下巴的胡子眺望”“最快。
他们的目标是尽快抓住并彻底击溃南路军,这一仗显然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还被伏击了、虽然没成功。伏击战中,南路军的骑兵并未伤筋动骨;步、炮兵溃逃,但步军主力并未参战,而在东面大营负责诱敌深入。朱雀军必须要再次对其主力进行进攻性打击才能达成战略目标。
山上缴获了完好的十余门将军炮,但对朱雀军毫无用处,只能销毁避免再度落入官军手中。这种炮不仅重运输费马,而且因为设计粗陋火药利用率低,消耗弹药巨大,军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火药来使用。
张宁在山坡上站了许久,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便对左右说道:“于谦到长沙来了?”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众将只得面面相觑。近卫局并没有关于于谦行踪的情报,参议部也无从知晓。
指挥这场伏击战的主帅绝对是个人才,骑炮结合的战术连张宁之前都没想到,直到这一仗他才猛地回味过来,这种战术好像确实在后来的西方军事上曾经有过。<是文官,对火器了解不够,但很有智慧。这样的人应该不是随便一个无名之辈,张宁能想到的只能是于谦了,他最有。
张宁随心默默推论了一番,如果骑炮战术是用他拥有的长管野战炮、加上官军那样足够数量的骑兵,恐怕在开阔地是无往不利,完全足够击溃朱雀军这般的步军方阵。
太阳已精半落,残阳似血,与战场上惨烈相映成辉。今天只能在附近扎营休整了,将士们都需要一点休息,过一晚上估计冯友贤的骑兵也能回来。
果然在天黑前冯友贤就回来了,他前来中军请罪没能及时参与大战,张宁并未责怪,反而嘉奖道:“冯将军奔袭至敌后,成功摧毁浮桥,骑兵团完好归来,何罪之有?”
冯友贤听罢忙拜谢。
这时周梦熊顺着话说道:“湘水水面宽阔,官军建三座浮桥必耗大量船只,如今全数被焚毁,敌军主力恐怕难以渡江,或许我们明天就能追上其大营,将其主力击败。”<在南路军中。”张宁不动声色道,他顿了顿便问周梦熊,“如果现在周将军是官军南路指挥使,此情当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