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208节

名正言顺属于自己的东西,并要为之承担责任,这才是可以坦荡荡的。他嘘出一口气,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向为徐文君准备的新房那边走去。

他相信姚姬说的每一句话,今天最好不要去见周二娘。今天的周二娘是怎么个感觉?张宁似乎能感觉出来,假如是得知他的女人要去和别人同房、自己肯定受不了,不过因为观念差别,周二娘的感受应该与男人那种耻辱根本不同;但是人应该有相通的情感,大致是和自己好的人后来和别人好一般的感觉罢?总之她应该会很难受。

所以他猜测周二娘今天会比较敏感,会关注园子里的动静,特别是知道张宁回来之后。他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这个细节兴许或多或少能宽慰她。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院子在今晨被奴婢丫鬟们仔细打扫过,但秋季的落叶时刻都会掉落,张宁的靴子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丝丝声响。微风中有黄色的桂花小瓣,他伸手一接正好抓住一片,拿在手心里看了几眼,一挥袖便随手丢在空中。

推开房门进去,只见穿着大红衣裙的文君正在房间里做琐事,门外还是大白天。她转身看见张宁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东家怎会这么早回家……”

张宁立刻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轻声说动:“你要改口了。”

在徐文君眼里的一个强大的男人,对自己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这样温柔的口气,她的脖子都红了,急忙点头低头道:“是……夫……君。”

张宁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虚情假意,犯得着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虚情假意么?何况徐文君已经在自己身边几年了……不过张宁确实觉得自己的性格确实有点放不开,仍旧保留着一些前世的作风,否则他不会那么长时间也没对徐文君做什么,主要是没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开不了口对她提出要求;上回好不容易对桃花仙子开口了,还没拒绝了。

这时徐文君又道:“我知道你这阵子好多事要忙的,不必为了我专程丢下正事。咱们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张宁道:“我其实早就该给文君一个名分,却拖到了现在。”

“我不计较的。”徐文君轻声道,“只有以前你和我爷爷说,要给我找个夫婿的时候,挺伤心的,后来没提了就好了。”张宁没说话,她又低声说着,“今早贵妃说了我一顿,其实我真无意与夫人争什么……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边,几年来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离开你了该怎么活下去……”

她的声音如此小,一定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说得如此含蓄,但张宁清楚这个时代的女孩说这样的话与表白无异。他不敢惊吓了她,便装作淡然道:“你是产生依赖了。”

张宁说罢不经意间拇指和食指在袖子里相互一捻,发现滑滑的,这才观察到她今天的嘴唇上涂抹了胭脂;刚才按在她的嘴唇上时,手指上便沾上了。

徐文君微微停顿,又喃喃道:“今天我也挺高兴的,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离开……夫君的身边了。你就像以前那样对我就行,不要耽误了大事。”

张宁笑道:“什么大事?几乎人人都想干大事做英雄,英雄不就是为了有机会过美人关?不然费心费力图谋什么大事也太无趣了点。”

“我又不是美人。”徐文君低头道。

张宁听罢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沙场秋点兵

短暂的温柔乡已无法留恋,战争的肃杀之气越来越近了。正道是沙场秋点兵,眼下的秋季真是战争频发的时节。自古以来边患爆发多在秋季,传言草原上的马吃了秋天结籽后的草长膘,膘肥马壮便能承担起战争了;内地这个因素倒不重要,因为兵马以步兵为主,而且马匹也要喂粮食。不过秋高气爽草木凋零,也许更有厮杀的氛围了。

参议部汇总了近几天来的多方线报,基本可以确定官军南北两路的动向,北路军已在荆州集结准备南下,可能会经过澧州那边进攻常德府;南路军已全数渡过湘水,正在长沙府治所和宁乡县之间,还没有进击的动静。

“此时应该就是朱部堂主张等待的时机?”张宁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比较镇定。

朱恒在桌案前拜道:“正是此时,南路渡过湘水、北路尚未威胁到常德府之时,如果我们的主力人马调动到常德府的益阳时没被官府眼线察觉,突袭将更加出其不意。益阳到宁乡不到一百里,轻兵而行,一天便到;迅速占领宁乡县之后,南路大军已在几十里之遥,他们背靠湘水、临阵接敌,打一仗恐怕是免不了的。”

时至今日,他们根本没有别的法子,但张宁还是转头问另外的周梦熊、韦斌等人:“你们觉得值得一试么?”

他问罢低头看面前的图纸,在宁乡县和长沙府中间的空白处,可以想象一下南路军的位置,他的目光就像静候着猎物的一头野兽一般。

周梦熊等人片刻后便答道:“目前确实是个战机,末将等赞成朱部堂的主张。”

或许张宁只是问了一句废话,中枢的这几个人现在是不会反对的,要反对这个计划他们早提出来了。张宁也没想反对,不过真正要下决定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思前想后,所以才问周梦熊他们如此一句话。张宁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弱点,但又安慰自己:小心万年船,大意失荆州。

“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决定了。先把兵马向益阳调集,前期不可大张旗鼓。”张宁终于说了这句话,语气很平缓,但内心里其实十分镇重其事。

又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张宁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忧。早上眼皮就直跳,虽然他不信这种玄虚的东西,却难免影响心境。

张宁心里琢磨,朱雀军兵器优良人马精锐,一万多人对阵南路两万多官军,应该不成问题的。就在这时朱恒接着说道:“新造的长管炮不应在军中携带,太重影响行军速度,此战咱们避免怠误战机才最重要。臣建议臼炮也不必携带,只带少量一百多斤重的子母铳即可,如此一来大军便能迅速抓住南路官军决战。”

周梦熊也附和道:“官军使用的永乐朝造的大将军炮重达五六百斤以上,威力也甚是有限,别的火器实用也无法与朱雀军使用的火器相提并论,声势能吓住蛮夷,咱们却是不怕。只要以火绳枪方阵正面对敌,以骑兵配合,正面击败南路军胜算很大。”

张宁点头同意,这个问题没啥好考虑的,长管炮重达六七百斤,一门炮最少要配五六匹马才能机动,这种武器不适合突袭机动作战;不然等军队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

令常德没注意到的一件事,湖广巡抚于谦到了长沙府。这事儿连官军诸将都感到有些意外,南路军各将以为最多会派总兵官薛禄过来督战,倒不料于巡抚自己来了。

于谦刚到军中便四处巡视军务,回到大帐后对武将们训话:“此次朝廷调兵围剿叛贼,兵分两路,南路兵马虽然少许多,却关系整个战局;特别是现在,长沙军是重中之重,切不可松懈军纪。”

帐中的将领们一本正经地听着,但大部分实际上不以为然,因为这种官腔听起来都差不多,无非是督促大家用心一点罢了。其中就包括南路军的总兵孟广,他本来是长沙卫的指挥使,这回从周边卫所调集了大批人马组成大军,他便暂领南路军总兵,实则全受湖广巡抚的人节制。在场的武将中还有一个是覃有胜,也是和朱雀军交手过一两次的武将。

于谦当着大伙的面训了一通话,又叮嘱孟广,让他派人明察暗访、时刻注意常德叛军的动向。孟广当然是赶紧领命,不过心下却道:大战在即,就是您不吩咐,我也要派人打探军情的,谁都会这么做。

离开大帐后,随从的幕僚王俭问于谦:“大人让武阳侯在北路管军,您却到长沙来,难不成是认为叛军会主动进攻南路?”

王俭追随他多年了,于谦也不含糊,直接答道:“正是如此。张平安此人绝非坐以待毙之辈,就算现在咱们兵力绝对优势,两面合击,他照样有可能铤而走险出动进攻。虽然叛军来打南路也不怕他,只是我担心地方上的武将长期懈怠会出错差,所以还是自己过来看着放心一点。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咱们不出错,张平安就没机会。”

于谦的眼睛里露出了很少有的杀气,到今天这步田地他和张宁之间那点不算深的交情已荡然无存,他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置张宁于死地;这不是什么私怨或仇恨,而是一种责任。自新皇登基后,内乱一起,战争已持续一年多了;如果湖广的局势坏在他的手里、近十万的军队败北(虽然于谦觉得是不太可能的),形势将再度恶化,内战也会因此延长……那样的话他便会觉得愧对君父及天下子民。

虽然步入仕途以来,他也不免沾了许多升官发财的门道,但自问还是有抱负和良知的。他当然分得清权力在手怎么做才是白、怎么做是黑。

不几日,果然孟广急冲冲来报,探马发现了叛军大股正向宁乡直奔而来。

于谦此时正在给武阳侯写信,他马上便放下了毛笔,立刻问道:“冲宁乡出击?叛军自何处来?”

孟广脸色马上就十分难看:“回大人的话,自益阳。”

一旁的王俭也忍不住怒道:“抚台三天前才专门叫诸将军盯住叛军动向,军中的斥候、军随细作都干什么去了?为何叛军从常德府到益阳两百余里之遥的路程、一点禀报都没有,直到逼近宁乡才发觉?”

孟广脸色越来越白,忙解释道:“探马在叛军刚出益阳就发现了,只不过叛军行军十分快,刚等探马报到中军、末将报到大帐,他们就已逼近宁乡。”

于谦沉思片刻,自言道:“宁乡县是个小城,无险可守、防备薄弱,肯定是挡不住叛军的,恐怕连半天都守不住;他们占据宁乡后,据长沙府只一百里,据南路大营不过五六十里……”

孟广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朱雀军在湖广折腾了一年,官军连战连败,朝廷里皇上都震怒了,其间因为怠误战机的武将被杀的也不是没有。他心下一沉,忽然跪倒在地,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地面上,顿时头破血流,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说道:“末将罪该万死!”

于谦却没有气急败坏,反而稍稍作了个扶的动作:“现在不是计较功过的时候,只要仗打赢了,你又有功,官场上谁会非和你过不去呢?”

“是,是……”孟广忙道。

于谦扶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说道:“情况尚不至糟糕,不过大战在即,将士需严整军备,再不可松懈大意。”

这时有个将领小心进言道:“眼下叛军还未到宁乡,咱们南路先向长沙暂退,避开兵锋,等到北军进攻,威胁便自撤了。”

孟广刚刚在于谦扶的动作下爬起来,当下就没忍不住斥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没打就想着跑!”

于谦忙制止武将们的恶言,好言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撤退。人太多又走得急,过湘水可能要再搭两座浮桥;就算时间来得及,也肯定要丧失大量火器辎重。而且现在撤到湘水以东,便误了时间,不能配合北路攻取辰州府……孟将军,我军在此地有两万多人,是叛军的一倍,并有火炮火器,你可有战胜之法?”

孟广一语顿塞,他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敢随意说出来。想上回高都之战,成国公是朱雀军的六倍,被打得大败;例子就在数月前,孟广因此很没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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