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174节

这时白莒又道:“再说我连朱宁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你今天不是见过他么?”龙二蛮悻悻说道。说起长相,他顿时一点自信都没有。

白莒笑道:“当时帽子前面的纱布遮挡了视线,他又坐得远,朦朦胧胧的也看不真切。此人就是个军阀,若是满面彪悍就不招人喜了。你是知道的,父王早就想将我和石家或者你们龙家联姻,但两族的几个头人家却没什么长得好的……由着我的性子,就要找个长得顺眼的人,谁叫父王老是顺着我呢?但有些长得好的儿郎,因为出身不好,父王却不会顺着我了。”

“但你也不能想着嫁给一个汉人!”龙二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白莒道:“就是说联姻的事,谁说我会去?你这么副样子作甚?父王当然不会赞成我和汉人结亲,他还想留我在身边,这样也能和石家的人更加亲近。”

石家也是五寨司苗疆的一个大部族,前任头人因为一直没能生育儿女,便收了些义子义女,其中就有白凤娇。白莒就是白凤娇,她是白叟的亲生女、石家头人的养女,自幼是在石家长大的。当时白叟有了儿子之后,便把几岁大的长女送到石家作为头人的养女,以此亲近关系。白凤娇在石家受的管束较少,以至和石家族内很多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又因受石家头人宠爱,以至于参与了不少族内事务。后来白凤娇在养父去世后回到白叟这边,仍然和石家的许多人有来往交情,白叟因此对女儿愈发宠爱,看重的自然是她在石家的名声和关系。

龙二蛮叹道:“小姐就是想来看看,现在来过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罢,至于联姻之类的事,你最好别擅作主张,回去和大王商量了再说。”

“正是如此,这件事我确实没法做主,只不过今日见朱宁时,他暗示了一番,我由此想到罢了。若是联姻,有利有弊……”白凤娇道,“还是要父王亲自权衡定夺。”

据她所知,朱宁起兵打的是建文前朝的旗号,朝廷对待前朝旧臣是要赶尽杀绝的、矛盾仇怨很深,如果白家苗人和建文旧臣扯上关系,恐怕更不容于中原政权;只不过汉人这边的此类问题,很多苗人头领都不是很清楚,只有比较熟知汉人习俗的白凤娇才更加明白。而在白凤娇看来,联姻的好处也很明显:不仅朱宁军加入能增强他们对抗官府的实力,更重要的是成组织的汉人在很多方面都比苗人掌握的学识技能多,可以帮助他们开矿、制造兵器等等,能很便捷地帮助苗人摆脱落后的处境。

她想罢又说:“不过准许朱宁的人马来投我们,这事利多弊少,我能做主。明天就向朱宁提出,看他怎么说。”

二人在客房内争执商量了一番,时间已晚,白凤娇便催促龙二蛮回房休息了。

这时客房里就剩下白凤娇和她的一个近身侍女白妱,二人少不得又说了一阵悄悄话。这个白妱从小就跟着她的,小时候胚子还好,不料长大了越长越怪,好在白凤娇也不会嫌弃。

在亲近的人面前,她说话也就更放得开。在近侍面前,白凤娇哪里还管什么联姻、身份之类的问题,少不得八卦一番;就像男子在一起聊某家小娘子长相如何一般,白凤娇毫不掩饰地抓住白妱问道:“那朱宁真如你说得一般风度翩翩?他多大了,还没成亲?为什么没成亲……”她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

白妱嘻嘻笑道:“早就和小姐说了,你非得遮着眼睛去见。”

“那个叫梁砚的老头儿突然邀请我去书房喝茶,一时慌忙没考虑那么多,那老头满口废话着实叫人生厌,只是不好当面冷言冷语。明天还要和朱宁说事,总算有所准备,能亲眼瞧瞧……”白凤娇说罢又颦眉道,“可是我一直都遮着脸装作矜持,突然摘了,他们会不会说什么闲话?”

白妱的眼珠子动了一圈:“这还不简单?把帷幕换块薄的、透的。”

“对了,干脆连衣服也换一身。”白凤娇捏了捏她的手心笑眯眯地说道,“你出的好主意,没白疼你。”

“小姐疼我,我还能不一心向着你?”白妱笑道,顿了顿马上又如数家珍地口若县河,“我早就装作有意无意地向陈茂才打听过了,听说那朱宁以前在朝廷里当过官,还被当朝的‘宰相’千金看上了。这事我倒是信的,什么大官的千金就算眼睛长在头顶,看上他也不奇怪……”

“那怎么……明白了,他后来起兵谋反,人家宰相家肯定不乐意和他有什么关系。”

白妱道:“小姐真是明白人,不用说你就猜到了。”

白凤娇叹道:“那宰相千金也够薄情寡义的。”

“话是这么说,可真落到自己头上,谁也不愿意跟着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落草为寇吧。”白妱不以为然道。

白凤娇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话,不置可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势利

虽然时间紧迫,张宁一大早起来就巡视各处军营、参与参议部的各种争执;但是他得知苗使白莒要再次面见自己时,仍然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回到了内宅,等待与她的见面。(纯文字)

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细雨纷纷,雨很小出门不用打伞也淋不湿,但外面的地面却打湿了。他走在县衙内宅的廊道上时,一回头发现道旁院子里的地上沾着几片小小的黄花瓣,他不禁观看,又抬头四顾周围,这才发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之中、一个角落里有一株迎春花,但花树上的花朵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来慈利县住了这么久,现在才看到它,可是等到发现它之时花期已经逝去。

张宁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伤感和惋惜。或许是他心境的反应,换作别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容易伤春悲秋,情感常常只是情绪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张宁闻声转头看去,只见那苗使白莒和副使正从厢房里走出来,她见到自己在观察地上的花瓣便吟了一句词。虽然把咏梅花的词用在这里有些牵强,不过从一个苗人口中说出来,倒让张宁多少有些诧异。

他实在没有心情吟诗附和,却也不愿意在苗使面前表现出一丝不耐烦来,便指着刚才看的那几片小黄花瓣随口道:“花草树木都有它们的宿命,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白莒的眼珠子向上一副思索的模样,好像在体会那句话的意思。她今天果然换了一身衣服,但是在外人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一般人也不会在意她的衣服上花纹的不同;倒是帏帽上的纱巾确实大不相同了。颜色变成了白的,而且更透……当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事物时,别人也能把她的脸看个大概模样了。

瓜子脸,单眼皮。脸上的皮肤比张宁见过的所有苗人及土家族的人都要白。据说因为他们的寨子大多修建在山上,用水不便以至于很多人常年不洗澡以至于肤色较深,少数地区的人的牙齿甚至也是黄的;不过这个白莒看起来并非如此,也许是作为苗王公主的近侍生活条件更好?

“我正要按约去书房拜见你,正巧在这里就遇上了,见过大人。”白莒站在廊道上远远地作了个万福,姿态拿捏得十分神似。然后便向张宁这边走来,张宁也赶忙抱拳回礼。

她正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张宁。今天虽然没有明媚的阳光,不过大白天的在外头光线也很好,遮着她的面目的纱巾也透明多了,确是能看清楚张宁的样子。

果然他不像猜测中那样有着军阀的彪悍,却也比较缺乏汉人儒生那样的气质,白莒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总之第一眼看清楚就觉得很特别,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他穿着的青色的长袍熨得十分平整,下摆还印着折叠衣服留下的笔直印子,白色的里衬给人分开整洁的印象;细看一身衣服的料子不过是普通的棉布,装饰品更是简单到只有腰带上的一块玉佩,但这样简单的着装却能穿出一种有身份的气质来。一张俊朗的脸,剑眉和较深的眼窝有一种内敛的英气,挺拔的鼻梁和嘴唇仿佛有些自负,但他的眼神里却分明有些叫人同情般的东西。

白莒愣了愣,心绪顿时有些混乱,不由得想着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遭人怜悯的眼神。大约是成国公朱勇的官军逼迫的?

她心道:这个人倒一点都不叫人生厌。

“贵使请书房里坐。”张宁做了个请的动作。他带着白莒等人进屋后便喊了一声,“来人,上茶。”

这时白莒轻轻问道:“你既是建文帝的三皇子,我却听说你在官府做过官?”

张宁听罢略一思索,说道:“自古以来起义者多有冒充旗号者,秦末就有起义军打皇长子扶苏旗号。不过我是建文皇帝之子是确有其实,因与旧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有身份是不能伪造的,贵使大可相信。”

“我并非此意。”白莒道,“听说汉人做官要考功名,科考查出身籍贯也很严,官府是怎么能让你做官的?若是殿下不愿意说也就罢了。”

张宁微微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回答道:“母妃当初在南京失陷时将我抱养到了一个百姓家,以前我姓张。”

白莒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说来我小时也在别家长大的,长大后才回白家……”

张宁心里想着朱勇的主力大概快到永定卫城了,为啥我要和一个苗女在这里胡扯?不过转念一想,按照经验当一个女人对自己问东问西想要了解的时候,多半是因为她对你有兴趣或者心思。难道这个白莒有什么意思?单看模样倒是不错,只是时候不对,如果她确实只是白凤娇身边的一个近侍,和她勾搭上意义也不大;若是专程负责与苗人来往的陈茂才当初与白凤娇身边的某个侍女好上了,或许还派的上用场。

“无事不登三宝殿,白姑娘今日与我相见,一定有什么话要说吧?”张宁好言好语地说。既然苗王第二次派使者来,应该是想达成一种关系,否则也没必要如此了。

白莒听罢照样尴尬了片刻,说道:“确实有事要当面进言,昨日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向殿下提一个建议:若是你们暂时不想和朱勇在此地决出胜负,可以南下到高都县;然后与苗军东西夹击击败龙头寺的官军,若能如此,我们就能合兵一处,共同对付朱勇官军了。”

“苗王愿意与我军合击龙头寺官军、并合兵一处……”张宁立刻来了精神,又忙问道,“此事是苗王事前就决定了的?为何文书上并未提及如此重要的事?”

白莒轻轻摇摇头,又正色道:“虽然大王暂时尚不知情,但这件事我能做主。殿下尽可相信,你们南下之后,我一定可以说服苗王最终答应此事。”

张宁顿时大为诧异,一个白凤娇身边的婢女,能决定什么事?如果真是那样,那白凤娇在苗人内部的权柄得大到什么程度?估计要苗王做傀儡她执掌大权才能如此。但这种可能几乎没有,一个太年轻的女子如果很有权力,可能性只有两种,一种是靠父母、一种是靠丈夫的宠信。白凤娇的权力只能来源于苗王,而不可能高于苗王。

既然如此为什么白莒敢下海口?她只是信口开河大言不惭的话,这样不靠谱的人被苗王派作使者也太儿戏……还有一种可能,这个自称侍女的白莒就是白凤娇!

“贵使就是苗王千金罢?”张宁不禁问了出来。

白莒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是苗王的使者。”

“贵使代苗王而来议盟,你的意思就是苗王的意思,失敬失敬。”张宁忙道,“对了,军中有乐工,今天晚膳之后请白姑娘一起来听听乐工演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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