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撑的……”后面骑马的一个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满满的羡慕妒忌恨。这帮缙绅从不干活,却不愁吃不愁穿,还他娘要游历天下到处玩乐,在人们显然十分逍遥。
挡在路中间的差役说道:“那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大胜寨被乱党占了,府里派兵协助县里清剿,这会儿正乱,我劝你们赶紧回城去呆着,省得出事!”
“啊?”张宁一脸惊讶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也不便向官差打听太多,急忙拍马要调头。
在官差们眼里,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几个差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嘲意。张宁顾不得许多,招呼左右调头便走。那帮守隘口的人也很轻巧,连路引公文什么的都懒得查。
一行人奔出一里地,江有德才开口说:“这是咋了?侯坛主在此地至少有两年,一向都没出事,好像和当地知县的幕宾还有点结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忽然……”
跟在后面的新成员赵二虎一脸迷惑,忍不住小声问了老徐一句什么话。老徐不搭理他,一言不发只顾赶路。
那江有德和他的侄子江海二人都不属于辟邪教决策层,很多消息不知道。因为这段时间俩人和张宁出生入死,张宁也不想瞒他们,便解释道:“辟邪教的名字一开始引起朝廷注意,过程很复杂,大概是与胡滢有关。后来胡滢的两个手下过来密查死了,却弄了一份密奏到朝里。所以朝廷现在判断辟邪教是乱党,公文一下来,估摸着地方官就想捞功劳,迫不及待开始动手……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毕竟汉王还在东边闹事,原本以为他们顾不过来。”
春梅道:“这下麻烦了,侯茂知道的东西太多。若是他本人被拿住,一经拷问,咱们很多地方都十分危险,包括总坛。”
张宁沉吟片刻:“此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不知道这边的事有没有人回去报信,若是总坛现在仍一无所知,岂不被动?咱们得找到附近另外的联络点,让人先赶回去报信。”
王仙姑道:“常德府城外不远处,有咱们的联络点。我在那里住过,也认识那里的人……常德府方向道路平坦,连夜赶路,天亮前就能到。要不平安先带人回总坛,我快马过去把事办妥。”
“我们一起去,正好可以了解下情况。”张宁道。
王仙姑回顾左右,目光特意在赵二虎身上停留,轻轻说道:“那处联络点是直属上头的,辟邪教内除非关键人物,不能向其他人泄漏。咱们这一行人,除了我,或许只有春梅护教可以去。”
春梅恍然道:“我知道你说的哪个地方了。”
张宁只好说道:“那还是你去吧,我们沿路回总坛再说。”
王仙姑遂与众人分开,独自赶路。张宁等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找不到城镇,只好去了一个村庄借宿,给了些银两出示了伪造的公文,随便编了个故事忽悠。那村民们得了钱,也没弄出麻烦。
第二天继续赶路,及至下午,王仙姑和另外一个人就追上了他们。和她一起骑马来的人是个中年文士,张宁看着眼熟。
正当他回忆时,那文士便从马上下来,深鞠一揖道:“平安先生别来无恙?”
张宁没想起来究竟是谁,见他下马才作揖执礼甚恭,也不想托大,只好浪费时间也跳下来回礼。王仙姑见张宁叫不出名字,便笑道:“平安是贵人多忘事,这位是郑叔叔,说起来真是故人呢。在扬州平安不是捉过郑叔叔么,还要人拿诗来换。”
原来是郑洽,传说中建文二十二遗臣之一。一经提醒张宁立刻想起了,忙弯腰拜道:“那次在下无礼,还望郑先生海涵。”
“使不得使不得。”郑洽忙道,“您是贵人,该老夫告歉才是,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
虽然张宁也是文人出身,但不算很地道,现在才见识了这帮真材实料的文人之磨叽,在官道上就打躬作揖长篇废话没完没了。但郑洽应该是建文身边比较重要的人,张宁并不想无端弄出什么矛盾,只好沉住气淡定地和郑洽说话。
这会儿郑洽好像也不慌不忙,正在上下打量张宁,还微微点头。张宁说了一句“都过去的事了,咱们都不必放在心上”,然后忍不住看向王仙姑:“信已经报回去了?”
王仙姑道:“总坛的人早已知道那事,教主离开了总坛,剩下的人也在陆续撤离。”
“那她们去了哪里?”张宁问道。
王仙姑道:“你舅舅那边,你去过的。”
原来是凤霞山,那条路实在难走,这下有得折腾了。
“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边走边说。”张宁道。一行人各自上马,郑洽与张宁并行,却故意落下半个马身的位置。
张宁转头问他:“上方有何打算,郑先生方便告知?”
郑洽道:“老夫便是去做信使的,辟邪教恐怕得散了才行。从常德府知道了一些消息,府里有个宦官叫马宝儿,另有几个锦衣卫校尉及一些军随,京师来的人,可能是为了监视地方官府对付辟邪教。上方推断,地方官府会先通过掌握的消息,顺藤摸瓜逐一抓捕重要的人;若是发现重大目标,也许会从卫所调兵围捕。所以上方下令,近期内让一些最重要的人转移到别处……”
他顿了顿道:“具体去哪里老夫须得先告诉教主,平安先生从她那里便能知道。”
张宁转头问道:“今后教主去哪里?”
“总坛有两个护教,本来也是宫里的人,让她们护送教主回去,平安先生如今大大得罪了宣德,在外面很危险,也要回去,便好一家团聚。”郑洽道。
张宁琢磨着大大得罪了宣德这句话,忍不住说道:“我在山东的事难道已经传到这边了?”
“那篇檄文老夫也读过,果然文采斐然。”郑洽淡定地说。
张宁又问:“我听说辟邪教教众数万,迁走的应该是少数,剩下的人怎么办?朝廷认定辟邪教是乱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郑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们势力单薄力量有限,无可奈何,只能提前告诉一些头目,让他们另寻出路。而那些被劝说或捐资入教的普通教徒,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朝廷官府也犯不着大开杀戒……自永乐朝以来,朝廷明察暗访多方搜捕,咱们还能保持一部分联络,这回恐怕只有彻底散掉,大伙各自隐姓埋名找地方安生,过去的事就只能过去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是诈术待人
九月二十七日天气晴朗,当空的娥眉月分外明亮。下面的草地上升起了一团篝火,篝火两边搭着两顶帐篷。帐篷是桐油泡过的麻布,防水怕火,不过南方地区雨水多,防水自是第一要素。
郑洽和方泠在一条溪边看风景,其他人正在篝火旁说话。既然张宁把郑洽支开了,应该是有话要说,众人都等着他说话。不料张宁刚想开口就打了个喷嚏,火边烧着一种驱虫的草,烟雾极大熏的。
他揉了揉鼻子,总算开口说道:“赵二虎,你念及滴水之恩千里追随,叫人十分敬佩。但你也知道咱们在朝廷眼中是乱党。”
赵二虎忙道:“一路上我才知道原来恩公贵为建文皇上之后,在下绝不敢认为恩公是乱党。”
“大义是大义,现实是现实。”张宁摇摇头道,“我父皇乃太祖长孙,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继承大位者,无论从律法法理还是宗法大义看,都是正统的天子。但现实是‘南京之役’后,父皇在战场彻底失败,永乐用武力夺取了政权,并且经过二十多年的统治稳固,什么大义早就是一个屁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就连春梅也不敢拿这种事说些古怪的话。张宁说的倒是实话,但是他本来是皇子现在变成流寇罪犯本应怨恨才对,不料他却淡定地实话实说,着实有些特别。
张宁看着赵二虎说道:“你一路跟来,我也在想这个事。我知道二虎忠勇不畏死,但你在徐州有家有室,万一连累了他们,于心何忍?”
这些赵二虎不由得垂下眼皮,不敢正视张宁,一时无言以对。前不久张宁自己家的人都被官府给凌迟处死了,这种事真不是闹着玩的。
张宁见状,好言道:“所以我帮你想了两个办法,第一、什么恩或什么大义不当饭吃,咱们与当朝的恩怨争斗和你关系不大,明哲保身你还是回家去,我给你路费;我也不怕你回去了告发我,咱们本来就是反叛者。第二、你若是诚心跟我,得改名换姓重新弄个身份,就算以后栽了,官府也查不出你的底细来……
石门县大胜寨的侯坛主不是被抓了么,他手下的教众党羽肯定也是死的死抓的抓,你就说自己是侯坛主的手下,侥幸逃出来的。这不就有个合理身份了?你的真正底细就咱们这里的几个人知道,都不是外人,今晚说好了替你保密。这事多半就没啥问题了。再说咱们也不一定会栽到朝廷官府手里,如果现在就知道一定会失败,那还闹腾什么呢?”
赵二虎想了想,说道:“恩公所言极是,我倒是不怕死,总好过在家谁都能欺负到头上痛快,就担心连累家人。恩公如此一说,有了办法,我自是听恩公的,改名换姓甚为妥当。”
“那该个姓就好了,宋朝不是赵家天下么,你诈姓宋,就叫宋虎,反正虎这个名字十分常见多得数不胜数。”张宁回顾左右道,“以后咱们就叫他宋虎,一会也告诉王仙姑一声。”
赵二虎抱拳道:“宋虎谢恩公赐名。”
“以后也别叫恩公了,跟着老徐他们叫东家便是,每年银五十两,食宿公担,办事另有打赏。”张宁道,“不过你的身份既然是侯茂手下的教徒,就怕到了地方人家问东问西,咱们得对对口风。”
见宋虎点头称是,张宁便继续说道:“就说官兵突然冲进大胜寨,你不是重要教徒,并不在寨中,见事不对就躲了起来。有人要是问起详情,你就说官兵先围捕了教众,重要的抓走、剩下的不问青红皂白就杀掉毁尸灭迹,妇孺都不放过。”
“啊?”宋虎不留神诧异地出声。
张宁忙道:“咱们要去的地方是辟邪教的地盘,那里的人都是侯坛主的同党,侯坛主被官兵抓了,大伙肯定很生气。所以咱们不能说官兵的好话,就说他们滥杀无辜无恶不作,保准错不了。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