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7节

虽然面对的是十来名持着长枪的魁梧军汉,而自己这边却连根棍子都没有拿,可郑方却连半点畏惧都没有。既然已打定了主意赌这一把,就不会在畏首畏尾,何况这些士兵也完全不在他的眼里。

略一站定后,郑方就直视着面前那名为首之人:“本官湖广布政使郑方,现得到密报必须进贡院,你敢拦我?”

对面兵士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又看看他绯袍上的锦鸡补子——那是朝廷二品大员才能有的标志——顿时就矮了半截。可终究职责所在,到底不敢就这样放开道路,只是刚才半端的长枪已放了下来:“大人明鉴,非是我等敢拦大人去路,实在是上峰严令,乡试期间不得叫任何人近前。何况,如今贡院大门早锁,大人您也进不去哪。”话到后面,已更见软弱了。

不过他们的态度郑方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不说他还是堂堂的一省藩台,朝廷从二品的大员,就是寻常一个朝廷命官也比这些丘八大头兵要高贵得多了,又怎会在意他们呢?这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国情,文贵武轻,兵士在官员看来全不算什么的国情。所以他只是略一摆手:“你们退下,进不进得了贡院,却是本官自己的事情。”说完再次拔步向前,完全无视了那些士兵。

实在是双方的地位相差悬殊,在郑方如此态度下,即便士兵们心有不甘,也只得退到一旁。当然,他们的心里依然对此不以为然,认为郑方他们就是过了自己这一关,也是进不了贡院大门的,他们只管在外面看戏就是。

郑方迈步来到高大的大门跟前,这才朗声道:“本官湖广布政使郑方,听报本此乡试有人上下勾结行舞弊之事,特来查个明白,快快开门!”

门内不远处,监门官贺弼正负手而立,看着那边的考场思绪万千,他想到了自个儿当初也是这般一步步考出来的。

此时的考场可与后世影视剧里的场景大不一样,并非一人一座而已,而是一人一房。不过这“考房”却也得打个引号,只有数尺宽,半人多高,考生想站直了伸个懒腰都得出来。在贡院中密密麻麻地排着数百个考房,从远处往下看来,就仿佛是蜂巢一般。

而这几百考生又必须在这么个考房中连考三天,锦绣八股文与所处的环境当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贺弼陷入到自己当初科考时的场景当口,突然就从紧闭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道声音,竟是叫他们开门的。

“嗯?”贺弼当时就皱起了眉头:“这闹的是哪一出啊?郑方,他怎么就来了这里闹事?”作为湖广官场上的一员,他自然是知道这位布政使处境的,对郑方自然也没有什么敬意了,虽然他不过是个七品学官。

“大人,你看这……”一名在门前的仆役很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家大人。

贺弼却是轻蔑一笑:“不必理会,待乡试完了,本官自会与他分说。”他正愁无法和那些大人物们扯上交情从而更进一步呢,如今就有机会上门来了。

但他的话才刚说完,门前看守的几名兵丁却做出了叫他大吃一惊的举动来。他们居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将那粗大的门闩给抬起放到一边,然后齐齐用力,把那大门给打开了条缝隙。

“你们做什么?”贺弼当时就发作喝道,急抢上前就要阻拦,早没有了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他一介书生,又哪来的气力与这些大头兵争夺呢,只吃得他们轻轻一撞,就痛呼着摔倒在地。

门刚一开启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郑方就已快步抢了进来。随后,他的那些随从也急急跟入,这一回他们是彻底豁出去了。

“郑大人,你可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居然敢闯乡试会场,我一定要向学政……不,向巡抚大人,向朝廷参奏于你!”贺弼刚狼狈地被从人从地上搀扶起来,见状立刻大声说道。

但正如刚才他不把郑方放在眼中一般,郑方也对他视若无睹,只是快步向前,连与他分说几句的时间也不给。倒是有一个兵士凑到了他跟前,与他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他欣然地一点头:“办得好,事成后少不了尔等好处。”

贺弼见此,更是恼羞成怒,大声叫嚷着欲待上前,却被周围的几名兵卒有意无意地挡了下来。不过一会工夫,郑方就已带了人直往考场中去了。在原地跳脚喝骂半晌,贺弼才猛地想到什么,立刻也拔腿往监考官员处跑去,同时还不忘恨恨地对那些兵丁道:“你们给我等着!”

但那些兵丁对此却全不以为意,他们这么做都是奉命行事,他一个学官更管不到他们这些大头兵头上来,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一切当然就是鲁越所安排的。他虽然没有当场答应沈言,但还是如其判断般把事情给办下来了。依着郑方的要求,除了叫守门兵卒放他们进来外,这些兵卒还探知了姚伯广和姚叔广兄弟的考房所在。刚才与郑方说话的兵卒,正是把这一点告诉了他。

“一在玄十三,一在洪七”郑方心里默念,在来到密密麻麻的考房前立住了脚:“安之,我往玄十三号,你去洪七号,务必要将他们作弊的证据拿到!”这里的考房以千字文里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字排号,所以要找人倒也不难。

跟在他身后的沈言忙答应了一声,点了一半人手跟着自己往洪字号那一排考房奔去。在湖广为官两年多,无论是郑方还是沈言对贡院这里的环境还是相当熟悉的,所以他们都没有半点的犹豫与耽搁。

正在奋笔而书的一众士子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而来。还未等他们转过念来,就见一个个身影从自己的房前跑过,当前一人居然还是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大官。这一变故,直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不过一会工夫,郑方已来到了目标跟前,没有一丝停留,他便冲到姚伯广的跟前,一把将他从考房中拖了出来:“给我仔细搜!”这话却是跟后面的随从们说的。

姚伯广被他一把拖出,也是吓了好大一跳。但很快地,他又镇定了下来:“这位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学生可正在考乡试呢,您这样做,可很不妥哪?”

“不妥?嘿,你胆子倒是挺大,事到临头还敢狡辩。你们做下的勾当已经被本官摸得清清楚楚。”郑方冷笑道,同时目光却盯着考房一瞬不瞬。

姚伯广心里一沉,却还是坚持道:“学生能有什么勾当,能叫大人兴师动众而来。请恕在下实在是想不出来。”

“哦,你想不出来?”郑方斜睨了他一眼,又看看已被翻得底朝天却并无所得的考房,心中也不由一紧。别是真没有此事吧,那可就难以收场了。但他很快又想到了杨震所说的话,吩咐道:“看看地下的砖石,看有没有可以挪动的。”

“啊……”饶是姚伯广再镇定自若,听得郑方的话,还是惊得张口结舌,脸色惨白。他实在想不到,对方居然连这些都了如指掌,这次却是难以幸免了。

看到姚伯广的神态大变,郑方原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当时就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赌对了。而随后的事实也印证了他的判断,一名随从已自姚伯广的座位下的石板底下找到了一只方盒,内里正放着几份文章,看那题目也正好是本次乡试的文章了。

此时再看姚伯广,已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倒在地,口中早说不出话来。而与此同时,一名同样穿着绯色官服的人正怒气冲冲地大步而来,一见此情形,就大声呵斥道:“郑道直,你好大的胆子!”

正是本次乡试的主考,巡抚胡霖闻讯之后赶来了,此时他的神色极度愤怒,同时又带着些许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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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考场斗法

依照大明惯例,乡试的主考官多由朝廷委派,派的也是礼部或翰林院的官员,而非当地的行政官员。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例外,胡霖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外,靠的却是他高明的手腕了。

作为一省巡抚,胡霖在地方上再想更进一步已然很难,所以接下来他仕途上的目标就是当京官,入内阁或是六部这样的实权衙门。但这却需要极大的人望与功绩,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去年就在京城里疏通关系,让礼部最终确认他为本次乡试的主考。

胡霖实在太清楚能担任一次乡试,尤其是当朝首辅张太岳家乡乡试的好处了。这不但可以使他获得众多士子的感激,将他们收为门生,更可因此交好张居正,从而成为他亲信之人。这个时代的乡土观念可比后世重得多了,这些从湖广考出来的士子只要为官必然会投到同乡张首辅的门下,而胡霖作为他们的座师,自然而然也会划入这个圈子。

何况主持过一次乡试后他在士林中的声望也会比过往要重上许多,那些成为他门生的士子将来无论有何建树都还要叫他一声老师,但有所请很难拒绝,这对他的仕途自然也有极大助益。如此多的好处摆在眼前,试问他胡霖又怎么会不想尽办法来争取到这个主考的位置呢?

最终的结果也很让胡霖满意,他真当上了本次乡试的主考。虽然他在此之前就知道科场上有一些风气即便你自身行得正也难以避免,但他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他也自信可以控制一切。甚至借此,他还能与湖广的那些有势力的人家把关系拉得更近呢。虽然他也会因此耽搁一些公事,但与他因此的获得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事情竟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来!

本来今日胡霖在巡视了一次考场后就回到致公堂打算看会书再处理点公务的。可他才翻看了没几页书,就有监门官贺弼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说布政使郑方带人闯进了贡院,前来捉人。

听得此报,胡霖的手不由得一颤,正看着的一卷《后唐书》就落了地:“他怎么就敢……怎么进的贡院!”他的脑子里最终闪过的是这个疑问,这是叫他最难容忍的一个疑问。

回过神来的胡霖再难如以往般镇定,急忙点上几名亲随,就急匆匆赶了过去。他不清楚郑方这么做的依据,也不清楚对方掌握了什么,但却知道一点,一定要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把人拿住,把影响控制到最小,不然可就糟了。

说实在的,胡霖自成年后还没有像今日这般快跑过呢,一袭红袍都被他扯得像是一面随风扬起的旗帜了。也好在郑方的穿着十分显眼,所以只一打听,他们就追了过来,并看到了正在玄十三考房跟前命人搜查的郑方。

胡霖是又惊又怒,此时见了人,便一声喝,同时再次加快了前冲的速度。郑方听有人如此叫自己的表字,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胡霖那双怒气勃发的眼睛,在略微诧异后,他又寸步不让地瞪了回去。

其实对于胡霖是本次乡试主考一事,郑方还真不知道。他本来就因遭到排挤而没了什么权力,再加上少了与同僚们的走动,使他对如今湖广官场上的大小事情是所知更少了,即便是胡霖为主考这样的敏感话题他居然也是懵然不知。至于沈言又是否知道此事,倘若知道又为何不说,此时郑方也早就无暇细想了。

事已至此,他与胡霖之间已彻底撕破了脸皮,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想想自己本是一省布政使,堂堂二品大员,却因为胡霖的处处打压而成今日孤家寡人的局面,若说他心中无怨那是假的。这一回他就要为自己的前程拼上一把。

其实在本朝太祖时,一省布政使是境内最大的行政官员。但在成祖后,却多了一个巡抚官来,职权更压布政使一头。虽然当初巡抚尚不是常设官职,但在嘉靖朝后,规矩就被定了下来,除了南北直隶外,大明一十三省都设有巡抚一职,主管一地民政、军政。如此,原来的布政使的地位就尴尬了,若碰上个良善的,他的权力还能留下,不然,或是如郑方这样失却靠山,朝中又是敌对势力上台的,自然就只有被排挤、被算计的命了。

现在,他看到这么个机会,试问郑方又怎么可能不死死抓住呢?面对胡霖愤怒的目光,他只是淡然一笑:“见过胡大人,本官的胆子是大是小,就无须大人挂怀了。倒是这儿,却有一个真正胆大包天,在我乡试考场中舞弊的士子。”

快速的奔跑,心中的愤怒与焦虑,再加上最后的一声怒斥,让终于来到郑方跟前的胡霖的气息变得极其粗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他才能开口:“你……你说什么?舞弊?”

“不错,本官正是听闻本次乡试有人舞弊,这才急急而来,为的也是国家的抡才大事。而就在刚才,我已人赃并获!”

“啊……还拿住了证据!”胡霖只觉得头一阵阵的发昏,都转不过太多的念头来了。他急冲而来,只想着阻止郑方的行为,还不曾有一旦他查到实证后该如何应对的打算呢。现在,他只能愣怔在那,半晌才道:“把证据拿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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