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450节

下面的兵卒在一开始的慌乱后,随着回过神来,终于稍稍稳住了阵脚。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正打算以守为攻来应对那些锦衣卫呢,突然就出现了如此怪异的一幕,居然有两人从上方坠下,这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而这一看之下,所有兵卒的脸色就唰地一下变作雪白,持兵器的手,也不觉一垂。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死得极惨,面容扭曲的倒霉蛋正是自家的同知大人,徐应元。

将是兵之胆!两军交战,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若是一军主将被杀,那他麾下的兵马就会在转瞬之间崩溃!而眼下的情况,也印证了这一点常识——

当瞧见同知徐应元大人被杀之后,所有人,无论是军卒还是军官,在愣怔了一会儿后,都开始颤抖起来。随后,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跑啊!”所有人都不再理会眼下的情况,转头就四散奔逃,再没有了与锦衣卫们一战的勇气。

见此情形,曾志耽等人不觉大大地松了口气。事实上,在一番交战之下,他们发现自己也已疲惫不堪,已到了强弩之末了。连日来辗转数百里,与追击的敌人几番血战,又没能好好得到过休息,就是一群铁人也会感到力不从心。只是因为知道强敌在前,他们才咬着牙坚持。

而现在,看到这些军卒崩溃逃散,他们的心一放松,那是连追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军卒从身边如没头苍蝇般逃过,窜入夜色中不见踪影,却没一个人动手的。

而杨震,这时候才缓缓地从徐应元的尸体上站起身来,呼出了一口浊气。就是他,在这一番后,也感到了疲惫。也正因为知道自家情况,他才会想到用这么个迅速击溃敌人心理的策略,来个擒贼先擒王!

只转眼间,埋伏在此的敌人就已全数逃离,只留下数十具尸体还在火光的掩映下诉说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杨震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这才发话道:“大家都赶紧歇息一下,天亮之后,就继续往北。虽然我们击破了这里的伏兵,但谁也不敢保证还有没有第二路,甚至是第三路追兵了!”

“是!”众人赶忙答应一声,也不顾身边还倒卧着敌人的尸体,尸体里还有泊泊鲜血流出,就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倒在地,歇息起来。有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吃了起来,还有人则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尸体上,还真从这些军卒身上搜到了一些粮食大嚼起来。一时间,整个松罗镇里,只有呼呼的喘息声,和唏哩呼噜吃东西的声音……

待到启明星终于不见,而天色微亮时,松罗小镇上已没有一个活人,只有烧了一夜的火,依然在蔓延着,将整座小镇彻底吞噬……

当杨震一行终于摆脱了徐家派出之人的追杀,进入山东境内,朝着北京急匆匆地赶去时,他此行的目的地京城,却已有一场针对他和锦衣卫的风暴开始酝酿了。

半个月前,徐阶的书信便已送入京城,来到诸多与徐家关系密切的朝臣手中。在看到锦衣卫的魔爪居然已伸向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致仕前首辅后,官员们就彻底被激怒了。

大明自立国以来,锦衣卫和东厂这两大机构就总是整治打压文官集团,从炮制胡惟庸案,到纪纲专权,再到汪直、王振、刘瑾等太监你方唱罢我登场,可以说整个大明朝的历史,就是官员们被这些皇帝的走狗欺侮的血泪史。

现在,好不容易因为种种原因文官集团的势力达到了巅峰,连皇帝身边权势最大的冯保都被贬出京去了,不想却再次出现了个锦衣卫杨震,他还敢对前朝老臣下手,这事,众官员自然是忍不得的。

“岂有此理!他杨震不过是一区区锦衣卫镇抚而已,竟敢如此欺辱地方士绅,还敢对徐阁老家下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断不能坐视不理,必当为朝廷,为天下人除此奸邪!”有脾气大的,当即表态,同时开始写了弹劾奏疏数份,直送入通政司,明示天下。

“杨震身为锦衣卫虽有监视百官之职,但却也难说他不是在假公济私,咱们必须让朝廷派专员前往查个明白,不好冤枉了任何一人。”说这话的,就比较老成了,只不过话里的意思,还是比较偏向于徐家的。

在朝臣眼中,士绅与自己是一体的,一旦不对杨震这次的所作所为做出惩戒,开了这么个先河,那自己将来致仕之后,可就不得太平了。所以无论是为了名还是实,他们都必须把杨震批倒,给他治罪。

短短几日工夫,就有上百封弹劾杨震的奏疏被送进宫,群臣更是难得地联合起来,共同声讨杨震及其部下的锦衣卫,恨不能皇帝下旨将锦衣卫这个衙门都给取缔了。

而在这等声势之下,就是钟裕等与杨震有些交情的官员也不便开口为他说项了,只能闭口不言,同时希望杨震能赶紧做出一切交代,平息众怒。

而这其中,对此最感焦急的,却是天子万历……

第六百三十四章 众矢之的(下)

一场秋雨带着丝丝寒意降临在了北京城里。自暖阁内朝外望去,只见烟雨蒙蒙的一片,很有种古人诗词里的别样意境。

当今天子万历如今尚难体会到那些先贤诗作中所描绘的秋愁之意,不过此刻他心里,倒也应和了这种愁绪,只不过这并非因为眼下的秋雨,而是为的这两日里朝中不断冒出的对杨震的弹劾。

万历对这一局面确实有些始料未及,想不到杨震在江南的一点小动作,居然会导致这么多朝臣的反对,这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被自己完全当作小事情的徐家了。

万历所以会给杨震下那道旨意,其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真对徐家的恶行感到恼怒,而只是想借着徐家之事来恶心一下张居正而已。

随着年龄增长,万历对张居正的观感是越来越复杂了。他明白,以如今朝野局势,自己是离不开张师傅辅佐的,但张居正行事却又太过强势,压得他这个当天子的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且他身为天子手上的权柄又少得可怜,所以便总是在琢磨着如何尽量打击削弱张居正的势力。

而这一回,这份阴差阳错进入宫里,出现在他面前的弹章就给了他一个机会。万历知道张居正和徐阶是什么关系,想着或许可以借着打击徐家的机会削弱张居正,便给身在江南的杨震去了那么一道圣旨。只是这结果……

显然,杨震是完全遵照自己的旨意办的事,而且看起来办得更加深入,甚至已触及到了徐家最怕的地方,所以徐家才会动用自家的力量来进行反击。本来,这些也是万历希望看到的,不过当朝中臣子都团结一致地对杨震喊打喊杀时,身为天子的万历就有些控制不了局面了,他毕竟资历尚浅,威信也不够,面对如此情况,底气也不足以让他敢与朝臣对着干哪。

更叫万历有些担心的,是这几日里,他们已联系不到杨震方面的人了。就是镇抚司那边,也只禀报说杨震在半个多月前就离开了华亭县,随后便没了音信,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

“杨卿哪杨卿,你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竟凭空不见了呢?难道说,你真被那胆大妄为的徐家给害了么?”越想之下,万历心里的不安就更多了,脸上的烦躁之意也随之更盛,就连面前的奏疏都没兴致看了——其实现在这些奏疏也没有细看的必要,这里面十本里有七八本是弹劾杨震诸多罪名的,他都了然于心了。

见皇帝一脸烦躁不安,身边的那些太监内侍也一个个屏气敛神,没一个敢开口劝说两句的。虽然皇帝在朝中依然地位有限,但在宫中,却早已借着拿下冯保而为所有人所敬畏了。无论是孙海还是张鲸,在天子面前也不敢有任何的不敬,此时只能乖乖地低头站在那儿。

在沉默了有近半个时辰后,万历才突然抬起头来:“孙海,你再去一趟镇抚司,叫他们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尽快将杨卿的行踪给朕找出来。”

孙海正愁眉不展地想着如何劝皇帝几句呢,一听这话,身子一颤,赶紧答应了下来。但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如今朝中大人们正在对杨镇抚群起而攻之,这时候咱们去镇抚司会不会有些不妥啊?”

“哼,这些家伙就知道无事生非,你不必理会,只管照做便是。”皇帝不满地一撇嘴,挥手道。

孙海这才再次跪地答应了一声,随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看到这一幕,张鲸虽然面上依然一副平静的模样,心里却已暗自警惕起来:“这个杨震还真是深得陛下信重哪,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陛下依然对他如此关切……看来,今后我得与他多套套交情才是,总不会是什么坏处。”

这次因徐家被锦衣卫针对,欺负上门而引发的反攻之事,不但皇帝感到不安,就是朝臣,也有些忐忑起来。因为他们的弹劾奏疏在入宫之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没了声息,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皇帝对杨震的袒护已到了叫人惊讶的地步。

而在知道这一点后,群臣更觉不安,便不断写弹章入宫,各种有的没的罪名接连不断地往杨震和锦衣卫的头上扣,恨不能将这些家伙给置于死地了。

也怪不得朝臣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文官与特务组织的争斗由来已久,他们可不希望重现当初刘瑾等人把持朝政时的悲惨境遇。既然这个杨震深得皇帝宠信,他们就更有必要将威胁扼杀在襁褓之中了。

所以,随着皇帝的袒护,杨震的处境不但没有丝毫的改善,反而显得更加恶劣了,几乎已成了满朝官员的公敌。而这,还是在张居正这个最大的BOSS尚未有所表态的情况下发生的。若是知道这一情况,杨震也势必会有些心惊。

但真要论哪家是感到最害怕的,此时看来,却还是要数这次事情的发,徐家了。因为他们这时候已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杨震已然摆脱追击,不见踪影。另外,一个更叫他们难以接受的消息是,奉命前去截杀杨震一行的徐应元,居然也被杀死在了山东境外的松罗镇中!

“怎会这样?”在听着儿子将此事如实禀报给自己后,徐阶都忍不住惊叫出声,随后眼前更是一阵发黑,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数百精锐拦不下几十锦衣卫,还叫他们杀人之后脱身了?那些官兵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徐瑛自然是回答不了的,只能在下面闭口苦笑,就是他,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那徐应元他之前也是见过的,很稳重魁梧的一个人,看着也挺有本事,怎么就会败得如此之惨呢?

在懊恼了好一阵后,徐阶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神态已变得异常严肃:“如今这事,明显已朝着不受我们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一旦杨震他们回到京城,势必会把一切都捅出来,到时候朝中官员还会为我们徐家说话么?”

徐瑛听了这话,也是身子一震。之前他只是懊恼杨震竟能脱身,但现在看来,事情可比想象的更加棘手和可怕了。虽然徐家在朝中依然有无数故旧,他们也肯在许多事上为徐家出力,但当徐家遭遇到诸如追杀锦衣卫、公然破坏海禁之类的罪名时,他们还肯帮徐家说话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人情归人情,对官场中人来说,自身的仕途和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那咱们该怎么办?”这一下,徐瑛是彻底抓瞎了,只能把期望都落到老爹身上,在他心目里,徐阶是可以解决任何难题的存在。

徐阶闭目凝思了良久,最终有些艰难地开口:“如今能帮咱们的,只有张叔大了。满朝文武,只有身为首辅的他能在这等大事上说得上话,求其他全然无用。你赶紧给你在京城的两位兄长去信,叫他们去张府告求,就说是我徐阶求他的,请他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务必出手救我们一救!”

“父亲……”听徐阶这么说来,徐瑛的心里陡然一紧,忍不住就跪了下来:“是孩儿无能,是孩儿的错,这才酿成了今日的结果……”徐阶之前就曾劝过他,叫他不要搀和海事,那种事情虽然赚钱,却也有极大的风险。但徐瑛并没有听,觉着以徐家的声望地位就算被官府觉察到了什么他们也不敢追究,不想果然给自家带来了灾难。而父亲为了弥补这一点,却要舍下一张老脸来向自己的学生告求了,这显然是比杀死父亲更叫他心痛的一个决定哪!

徐阶苦笑了一下,随后又是一声叹息,有些吃力地道:“你且起来吧,只要你能从这次的事情里吸取教训,为父就是付出再多也不会有多少怨尤。”

他这话,更说得徐瑛满心惭愧,但他也知道这时候说再多也已无用,便只能郑重地磕头答应,然后起身去准备给京城的两位兄长写信了。

看着儿子离开,徐阶面上的愁色却更增了数分,其实就是求到张居正面前,他也不觉着这事能有几分把握,这一关,他徐家还能撑过去么?

“杨震,老夫终究还是小瞧了你哪……”在心里暗自感叹着,徐阶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大人,咱们已经进入京畿地界了!”看着熟悉的风景,一名锦衣卫高声朝旁边的杨震喊道,神色间带着一丝兴奋。

而杨震,也是满脸的喜色。自进入山东后,为了防止继续被人追杀,他们也不敢与那儿的官府有所接触,依然专挑小路,日夜兼程地向着北京赶,现在终于快要抵达最终的目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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