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437节

“那杨镇抚你大可以再问问他们,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徐瑛说着,目光一垂,便在邓波和邓涛二人的面上一扫。

这两人只觉一股透体的寒意自心底猛然生了起来,浑身都是一震之后,赶紧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小人不告了……”就是邓波这个书呆子,也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徐三爷的强大气势,当堂就改变了主意。

堂上的藺文宾见状心里更是不忿,便忍不住插嘴道:“徐瑛,你别得意!别以为自己真能一手遮天,即便如此,本官对此案也要一查到底。还有,你当堂毁去物证一事,本官也会如实上报朝廷的!”

对这个疯子县令,徐三爷可就没对杨震时那样的态度了,只是冷冷一哼:“我早说了,是我一时恼怒才撕的字据,而且那还是份假字据,根本做不得物证。你就是告到了北京城里去,结果也是一般。”

“你……”蔺县令气得整张脸都有些发青了,指着徐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见他如此模样,徐瑛却笑了起来:“而且,你蔺知县拿一份假的物证前来诬陷我们徐家,此事我徐家也大可以追究。这次这证据被毁,倒是便宜了你!你若不承认,大可以问问这县衙里的其他人,看他们对此是个什么看法。你们说,那字据是真是假哪?”最后一句,却是问的衙门官吏。

只略一迟疑后,这些华亭县衙的官吏们就纷纷点头附和他道:“不错,那确是假字据,是蔺县令他一口咬定这是证据,我们才无可奈何的。”

“你们……”蔺县令一听他们这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了,这儿除了杨震,就没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

见对方如此颠倒黑白,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杨震也不觉有些来气了。但很快地,他又把这愤怒压了回去,因为他知道,继续纠缠在这一件事情上,是不会有什么结果。这华亭县是徐家的主场,全都是他们的人,自己纵然不惧徐家的声势,却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把事情重新颠倒回来。

见杨震的神色完全冷静了下来,徐瑛在得意事情已被自己彻底解决之余,也不觉高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能认清形势而不被情绪所控制,此人确实名不虚传。有了这个念头,他又再次看向杨震:“杨镇抚,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另一边的藺文宾也迅速把期盼的目光投到了杨震身上。他这个县令对局面已彻底失去了控制,只有杨震这个锦衣卫有能力和徐家人斗上一斗了。就之前杨震在他面前所表露出来的态度看,他应该会有所坚持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震这时候却笑了起来,那不是冷笑,而是轻松的笑容,仿佛他根本不在意对方在自己眼前耍手段一般。这让堂上众人都是一愣,不知他是真放弃了,还是另有打算,尤其是藺文宾更是心急,难道杨震真个知难而退了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杨震终于缓缓开口:“既然物证已被毁去,人证又不肯再告,我想这案子确实没有必要再继续审下去了。蔺知县,算了吧。”

“杨……”藺文宾闻言大急,下意识地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杨震正跟自己打着眼色,这让他心里便是一动:“我该相信他么?”这个念头一转,就有了主意,眼前这个情况,他除了无条件地相信杨震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因为在这儿,在整个华亭县,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杨震了。

所以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藺文宾只得把眼一闭道:“杨镇抚说的不错,这案子确实没有继续审下去的必要了。”

见县令大人终于服软,堂上众人都露出了不同的神色。徐瑛是自得,虽然胜过这么个小县令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能叫这个麻烦的疯子闭嘴总是好事,也证明自己的气势确实十足;而徐昌和县衙里的人,则都明显有松了口气的意思,继续这么争论着,斗下去,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哪。

只有邓波,却是一脸的懊丧,却又无可奈何。就目前看来,自己不但拿不回属于自己的土地,还彻底得罪了徐家,今后在华亭县怕是自无立锥之地了。但他也怪不得藺文宾,因为是他先说不告的,难道知县大人还能为了他这个逃兵继续和徐家死磕不成?这么一想,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堂上神色最平静的,是杨震。他也在转目间,把所有人的神态和心思都看在了眼中。

在满意一笑后,徐瑛轻轻一掸自己的袍襟,就好像是要把某个厌人的虫子驱赶掉一般,随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希望蔺县令今后做事能更周详些,莫再如今日般随意冤枉我等无辜百姓了。不然就是我们能够理解,上司衙门怕也无法宽宥于你的。”在说出这句饱含威胁之意的话后,他便欲转身离去。

但就在这时候,杨震却突然又开口了:“且慢!”

“嗯?杨镇抚还有什么见教么?”徐瑛动作猛地一顿,目光一闪,有些好奇地看向了他。

堂上其他人也都看向了杨震,不知道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话说。

而杨震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只是冲藺文宾道:“蔺知县,有一件事情我们还没搞明白呢,那就是邓波那地到底是谁的?现在徐三爷已告诉咱们,那契约是假的了,那我便很好奇了,真契约又在哪儿呢?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真契约,这地还是邓波的。”

“啊?”藺文宾只一愣怔,就已迅速明白过来,当即看向了徐瑛:“不错,本县既然接下了案子,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说刚才那份字据是假的,那真的在哪儿?又有没有真的?若有,就拿出来,若没有,本县会在这儿正式重新给邓波拟一份新的地契,证明那片田地依然是属于他的。徐三爷,你怎么说?”

这下,却轮到徐瑛他傻眼了。他压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来这么一手,那份契约早被他撕碎,并被徐昌吞进了肚子里,这时候又让他从哪儿找一份新的凭据来呢?

杨震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犹豫的徐瑛:“看来蔺县令确实是有些急切了,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是邓波他记错了事,才会来县衙告状。既然如此,那就请蔺知县做出最后的审断吧。”

藺文宾精神一振,不等徐家人再有任何反应,便已迅速拿过纸张和笔墨,就在大案上为邓波立了一份地契,并盖上了自己的县令印鉴。随后把这张地契交到了身边衙役的手里:“邓波,你且看看,若没问题,便在上面画押吧。”

突然生出如此转折,邓波都有些懵了。恍惚地接过这份墨迹淋漓的地契,仔细看了,双手不觉颤抖起来,半晌才猛地跪倒在地,一边流泪,一边磕头:“青天大老爷哪!”

待他签了自己姓名并按上手印后,这份地契就正式生效,而徐家几人却只能干看着生气,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他们那副有气却撒不出来的模样,杨震又笑了起来:“好了,既然事情已了,那徐三爷,你们这就可以离开了。”

“好好好……”从未吃过这种闷亏的徐瑛面色铁青,但最终只道了三个好字,便把袍袖一甩,愤然而去。徐家另外三名管事则更是面色难看,不过却不敢再放肆了,灰溜溜地跟着离开。

就此,这场官司终于了结……

第六百十六章 无法甘休

在县衙诸多官吏复杂的目光之下,杨震与藺文宾先后从大堂离开,回到了后衙的客厅之内,直到这个时候,蔺县令的脸上才现出了几许兴奋激动的神色来:“这回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叫徐家那些家伙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由他们说了算的了!”

杨震轻笑了一笑,随即又提醒道:“不过如此一来,咱们可就彻底与他徐家撕破脸了。我杨震倒是无所谓,可你蔺知县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会更不好过喽!”

“我之前的日子也没见有多好过,还会怕得罪他们,和他们徐家为敌不成?”藺文宾很不屑地一撇嘴:“而且,在我刚来此地任官之初,就已经和他们势同水火了,也不介意双方的矛盾再深一些!”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事情却没这么简单了。以前徐家并不把你当回事,虽然厌恶你,却也没有想把你彻底铲除之心。但这一回,看那徐瑛离开时的神情,怕是彻底把你恨进骨子里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好说喽!”杨震再次强调道。

藺文宾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这让他心里不觉打了个突。虽然他被人称作疯子县令,其实人还是相当清醒的,知道自己真与徐家正面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一旦让徐家真个把自己列成必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以自己这小小七品县令的身份,甚至都不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了。

徐家在江南一手遮天,无论是布政使还是巡抚、知府,那都是能被他们当成走狗路来喝去的手下而已。而这些人,却都是他蔺知县的上司,只要他们动动嘴,就有他苦头吃的。

见他已明白了个中情由,杨震才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道了出来:“事情到了这一步,想息事宁人是不可得了。为了防止徐家人挟怨报复,蔺县令,咱们必须主动出击了!”

“主动出击?”藺文宾看了杨震一眼,心里已然透亮。今日杨震所以如此相助,其目的就在于此,就是想把自己逼到与徐家势不两立的位置。虽然他早已向杨震交代了自己的立场,但显然这位锦衣卫的大头目依然不够信任自己,非得把事情做绝了不行。

虽然对杨震的如此心机感到有些寒心,但藺文宾也能够理解。他们要面对的敌人终究不是善类,必要的提防总是要有的。而且从这一点也反证出,杨震对于和徐家为敌一事,那也是铁了心的,自己倒不需要担心他会临阵倒戈了。

一番分析之后,藺文宾再次点下头去:“杨镇抚你所言不错,敌强我弱,必须以攻代守才能有些胜算。只是……”说到这儿,他不觉面露难色:“接下来咱们又该怎么出招呢?”他在任半年有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对付徐家,却几乎没有任何法子。现在杨震这么提议,却也没有具体方案哪。

不过杨震既然都说出自己的意图,岂会没有进一步的策略。只见他拿手一点外面道:“今日这案子审下来,很快就会轰动整个华亭县城了。而蔺知县你要做的,就是将此事传得更广,同时,向百姓明发告示,就说县衙将为民做主,无论是什么人非法侵占他人田宅土地,或是其他东西,县衙都会尽全力帮他把东西讨回来。我想到时候,总会有人来县衙告状的,而徐家便是咱们重点针对的目标。”

“是这样么?可今日能压徐家一头咱们明显是占了突然袭击的便宜,以徐家人的精明,我们还能再成功么?另外,以徐家在此的声威,那些百姓也未必真敢来县衙告状哪。”藺文宾依然有些瞻前顾后,虽然有心和徐家斗,却依然因为这半年的遭遇而让他心生怯意。

杨震却是淡然一笑:“这一点,你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了么?怎么,你之前都已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临到头来,反而退缩了?”

“嗯?杨镇抚此话何意?”

杨震见他确实有些疑惑,便把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藺文宾这才恍然,一拍大腿:“杨镇抚果然想得透彻,是下官糊涂了。既是如此,那便照您的意思办吧!”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将和徐家所做的争斗,他就觉着一阵激动。

杨震见已彻底说动了对方,嘴角也不觉微微扬了起来,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来……

徐瑛铁青着脸自轿子里钻出身来,又脚步飞快地朝着里面走去,遇到几名向他行礼的家中奴仆,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而他身后,徐昌、徐立德等几名管事也是一个个面色青白,尤其是前者,更是满脸的阴郁与不安。

自离开华亭县衙之后,徐瑛便已是如此模样,熟悉他的人都很清楚,这是徐三爷怒到了极点时的表现,这时候若有人胆敢招惹到他的头上,下场必然极其凄惨,不死也得脱层皮。

很显然的,跟着他走进家门的几名管事里,徐昌就是那个将要承受其愤怒的出气筒,谁叫这次的事情是坏在他手上的呢?

自徐瑛成年到现在,他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呢,而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县令,一个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官给狠狠驳了面子,徐瑛心中的怒火不言可知。

在脚步匆匆地来到自己的跨院,走进厅堂之后,徐瑛便把手一挥,对内外的奴仆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不得让任何人接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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