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359节

说实在的,在和杨震打过几次交道后,他对这位年轻的锦衣卫镇抚还是颇为信任和敬重的。只是他这次所说之事实在太大,也太过耸人听闻,孙一正才不敢听取他的意思行事。

可现在,当有了这么一个理由之后,孙一正就不得不考虑听从杨震的意思,让堤上的人手先下来了。毕竟就算没杨震所说的事情出现,这河堤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事,朝廷那儿知道了也就给自己加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总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孙大人,这快中午了……”正在这个时候,一名顺天府的官吏大步走了进来,本是想和自家大人商议下是不是该给堤上的兄弟准备粮食,不想刚进门就瞧见了自家大人被个锦衣卫给挟持了,顿时他便愣在了当场,满眼的难以置信。

“啊……快来人吶……有刺客!”那官吏随后又回过神来,扯开了喉咙就是一声尖叫。

这周围本就待着不少时刻等候孙一正调派的人手,一听这声惊叫,所有人都呼啦一下赶了过来,随后便看到杨震挟持着孙一正出现在了门前。

“你……你是谁?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伤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是要杀头的,你可不要乱来!”官吏们一见,顿时慌了神,纷纷呵斥道。

但他们的恐吓却根本影响不到杨震,只见他神色懔然,低声对身前的孙一正道:“孙大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想现在这个情况下,事后你一定不会有什么责任的。”

“你……”孙一正心里念头急转,终于妥协:“你们不要慌张,这是锦衣卫的杨镇抚,他并不会伤害我。他来只是要我做一件事情,你们速速去把堤上的人都给叫下来,叫他们远离河堤。”

“啊?”众人闻言又是一愣,没想到被人挟持的自家上司竟还发布了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顿时都呆立当场,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楚节,还不赶紧照本官的意思去做,就说是本官下的令,让他们赶紧撤下来!”孙一正这时候也有些急了,神色严厉地喝道。

“是!”那个叫楚节的官员赶紧答应一声,就匆匆朝着堤坝赶了过去。随后,其他官吏也总算接受了这么个奇怪要求,忙不迭地紧跟着楚节而去。他们一向都习惯了听令行事,无论是一贯的习惯,还是为了自家大人的安全考虑,都不敢违抗杨震的要求。

也是运气不错,这堤上看守着的人都是随意分散了的,所以当顺天府的人去传这个命令时,五城兵马司和京营方面的人也以为是自家上司给自己下达了离开河堤的命令。

虽然他们并不了解上面为什么会突然下达这么个奇怪命令,却还是照着命令退下了堤坝。而这么大的动静,也迅速惊动了那两处衙门的负责之人,在得知这一切是顺天府的意思后,兵马司方面的指挥,和京营的一名参将便急急赶了过来。

“孙府尹,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会叫人下堤?可是出了什么新的状况吗?”几名官员将领大步走来,焦急的他们人还没到,问题却已传了过来。

只是当他们看到这里的情况后,却猛地愣住了。他们发现孙一正居然被人挟持了,而挟持他的居然还是镇抚司的杨震。

“杨镇抚,你这是做什么?”与他有过一些接触的京营参将当时就惊叫道。

“各位请不要慌张,听我一言。”杨震见他们果然照着自己的意思把人都调了回来,心里略略安定,当即放开了孙一正,再把手中的匕首一丢:“在下这是为了救人。因为很快的……”而见他放了自家上司,不等他把话说完,许多顺天府的差役就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就把他按到,同时手臂粗细的绳索就往他的手脚等处捆了下去。

面对这等围攻,杨震也不闪躲,坦然而受。只是口中却继续道:“很快的,这永定河就要被下游的水所倒灌了。你们若是继续派人留在上面,势必会造成不小的伤亡。为了安全起见,我以为大家还是再退后些为好。”

“荒谬!杨震,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妖言惑众,你这是在置整个北京城的安危于不顾,也是在公然触犯王法。别以为你是锦衣卫的镇抚就可以像这般为所欲为,今日之事,本官一定要上报朝廷,重重地严惩于你!”兵马司指挥薛亮一听竟是这么回事,顿时就恼了。

他是这些人里地位最低,同时最没有靠山的。现在杨震居然搞出这么大事来,别说因此可能导致什么事故,就是没什么事,他也恐怕也逃不脱罪责。这让薛亮心里是又惊又怒,再顾不上杨震的身份了,当即就呵斥起来。

而这时候,孙一正和那名参将也都现出了为难之色,现在看来,只能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杨震身上,那样他们的责任或许还能小一些。

就在所有人都只纠结于责任问题时,一名差役却突然指着大家身后的永定河,面色剧变,手指发抖地道:“大人,各位大人快看……那河水,那河水……”

“嗯?”众人心里一个激灵,赶紧转身就向着永定河方向眺望过去,赫然看到那本来顺流的河水突然倒着涌了回来,而且这水流速度竟比下去时更快……

“怎……怎会这样?”众人都呆住了。

而杨震却是面色一紧:“大家赶紧往后撤,恐怕这河水回涌的势头会来得极大!”

就在他的话音一落之后,轰隆隆的水声就从下游处传了过来,足有丈许高的浪头被河水推动着,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速度朝着前方奔腾而来。

永定河,真个倒灌北京城了……

第五百零四章 水患亦人患(六)

冰冷的秋雨如线如丝,缕缕不绝地自天空降落,落在永定河边的衙差和兵卒们的身上脸上,他们却恍如未觉,只把惊诧与惶恐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不断上涨的永定河水。

本来刚才随着下游开闸放水,离堤顶已不足两尺的河水渐渐下落,但只是转眼之间,河水就猛然抬升,不但填满了刚才回落的那点水位,而且还迅速漫过了河堤,朝着两岸滚滚倾泻起了浑浊的河水。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倒灌而回的河水其势并未因此断绝,反而更加的汹涌,同时顺流而下的河水并未因此就停止下来,与这一股回流不断撞击,浪花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强过一个,层层叠叠地卷了起来,又重重地往着两边的堤坝拍打过去。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经过这段时日的奋战后,永定河堤早已被河水泡得有些松软,而再遇上这等接连不断的拍击,只怕不知什么时候,这河堤就将毁于一旦。而还没等河堤被毁呢,那一浪浪卷起的水花已开始倒卷堤坝,把上面用来固堤筑堤的工具、材料全部冲毁卷走。

想到若是这时候自己等人依然固守在堤坝之上,没能及时下来的话,只怕将有不少人要因此葬身水底了。要知道,这些差役、兵卒可差不多是北方出身,几乎都不会水,一旦真被水卷走,就真个连自救的本事都拿不出来了。

“各位,都别愣着了!赶紧去四下里疏散可能存在的百姓,还有想法子在更远的地方筑起新的拦水坝来才是关键哪!”在众人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时,一声大喝突然惊醒了他们,发声的正是被他们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杨震。

而在听到他的提醒后,众人才猛然一个激灵,同时又骇然地看向他,没想到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河水真就倒灌了回来。而且若不是他强自挟持孙一正下令众人退下来,只怕……想到那后果,众人心里更是一阵后怕,而那薛亮更是满脸的骇然,但此刻他也知道不是追问的时候,赶紧下令众人照杨震的意思退下去传递消息,同时寻找合适的地点阻挡蔓延过来的河水。

虽然只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迅速抬升的河水已完全淹没了堤坝,失去了堤坝的拦阻,河水已肆意朝着四面流淌而去,这边的积水已迅速没过了众人的膝盖,而水位还在不断地往上升。

众人赶紧吃力地拔腿往后跑去,而杨震,这时候也已双臂用力一挣,便把绑缚着自己的绳索给绷断了,随后紧跟着他们一道往后撤退,在走动间,还与孙一正道:“孙府尹刚才得罪了,现在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

“你……哎……我应该早听你劝告,这样或许还能腾出点时间来准备的,现在再想于后面阻拦河水可就太难了。”孙一正满脸的后悔与懊恼之色。但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即便事情真能重来一次,自己选择的也必然还是刚才那般的不合作,毕竟事关自己的前程职责,断不会因为杨震的几句话就撤人手下堤的。

“现在只能寄望于那河堤能尽量挡下河水了,一旦它真被冲毁,只怕大半个北京城都得变成泽国了。”杨震说话间,还满是忧虑地远远看了一下不断有河水涌动的永定河。

永定河永定河,这一回,它是一定不可能安定了!

事情的发展最终还是朝着最恶劣的情况而去。在杨震他们退往两边,把依然逗留在此的百姓劝离之后不久,还没等他们想好该如何再凭空立起一道阻水长堤时,前方的永定河便已传来了一声声沉闷的垮塌阵响,旋即水流加大,水流的哗哗声也变得更大了些。

“不好,是堤坝终于被水给冲毁了!”薛亮的面色陡然一沉,惊叫出声。而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也一个个面露惊惧之色,水患已彻底爆发,谁也不能阻止这大明的京城要被河水攻陷的事实了。

只有杨震,这时候依然镇定,只见他大声喝道:“各位不要慌张。虽然堤坝被毁,但北京城极大,河水一时还无法淹没太多地方,只要咱们赶紧行动起来挡下河水的第一波攻势,后面自有阻挡它的办法!”

本来乱糟糟,不时有人惊叫出声的场面,随着杨震这一声颇具威严,又夹带着内劲而压制住所有人声音的话语而猛然一静。随后,众人终于冷静了些,由各自的上司指挥着赶紧拆房建造起简陋的阻隔物来。

与此同时,突然暴涨的河水也终于惊动了京城里的其他人等,在刚开始的慌乱之后,在官府的及时指挥之下,这座有着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展开了全城自救,共抗水患的艰巨活动。

人无分老幼贫富,全都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用尽一切办法保护着自己的家园,阻挡着越来越深的积水不断朝着前方涌动。

虽然和自然的力量比起来人力是那么渺小,虽然只是半日工夫,因为河水倒灌而摧毁堤坝的缘故,京城积水已迅速从没过膝盖而到了普通人的腰间,但这许多人的努力依然是有些效果的。

至少在天黑之前,城里的积水水位终于停止了上涨,人们不必再担心自己会被淹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水患之中。不过整座北京城除了紫禁城等少数地方外,已完全被浑浊的河水所占据,各大衙门的大人们传达命令时,都只能站在原来的桌案上说话,显得格外可笑,却又没一个手下人还能笑得出来。

与此同时,作为大明的国君,北京城的主人,万历皇帝已连续下了十数道旨意,一面让官府安抚民心,赶紧调拨藏于地势较高处的粮食来稳定百姓的情绪,填饱他们的肚子,一面从各处仓库里寻出早没什么用的小船和舢板等工具,让官军乘坐着这些简陋的工具巡视全城,以确保京城的安定。

随后,朝中一些懂水利的官员也终于冷静下来,纷纷建言,用疏通其他水道的办法将已淹没了大半个北京城的河水给引流泄往他处。

在全城人等个个尽心尽力地作用之下,这场水患总算没有给这座大明的京城,千年的古城带来毁灭性的破坏。

在历经三天四夜的抗洪抢险之后,滔滔的河水终于被排出城去,同时,又有无数工匠出动开始修补已经重新露出真容来的永定河堤坝。这堤坝此时早已被暴涨的河水冲得千疮百孔,显然得要花上不少日子才能补完。

同时,因为早已知道水灾原因,所以朝廷也派遣出了大量人手淌水赶去了永定河的下游。在几经辛苦之后,才把那拦腰切断河流的山石凿开一条通道,让河水以更快的速度下落。只是在这期间,却有不少冒险凿石的工匠被滚滚的洪水冲走,就连具尸体也没能找回来。

当然,人们能这么快就把这场水患平息下去,也幸亏在这段时日里,老天也很给大家机会。本来一个劲儿地下着的秋雨在永定河突然倒灌的这天夜里开始就停歇了下来,这自然就方便了全城之人的救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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