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349节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是站在堂前的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此刻也是满心的焦虑,一个个恨不得长了顺风耳千里眼,能了解堂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自家大人是否占了优势。

可即便心里忐忑,面对着对手,众人却没一个肯示弱的,还不时用言辞加以挑衅,好像这么做了,自家大人在里面就会占了上风似的。对此,虽然他们周围也有不少刑部的官兵,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阻止,无论东厂亦或锦衣卫,可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敢轻易得罪的。

但一个事实却摆在了面前,今日之后,三法司衙门总会要狠狠得罪某一方的,而随着堂上形势的突然一变,他们得罪东厂的可能性已很高了。

大堂之上,杨震神色间有些黯然:“不敢有瞒各位大人,本官做出这一系列事情来,确实有着私心,为的也不过是报仇而已。不过我敢说一句,我所作所为,都没有违背大明朝廷的王法,倒是东厂的人,才是真正违法乱纪的那个。

“就在去年冬天,东厂伙同我锦衣卫里的某些人做下了一起冤案,以京城里不少勋贵人家府上被盗为借口,将锦衣卫的千户唐枫逮捕入了诏狱。对此,不知几位大人可还有印象吗?”

既然他们都是朝廷司法部门的官员,自然对这起案子有些印象,便纷纷点下了头去。尤其是刑部侍郎胡让杰,更是颇有些感慨地道:“当时咱们刑部上下也没少受到压力哪,不过好在过不多久,案子就被破了。”

杨震苦笑一声:“那大人可知道,原来此案另有隐情,这一切都是为了置唐枫于绝地而设下的陷阱呢?这分明就是东厂说服了那些畏惧其权势与迫害的公侯们所演的一场戏,至于目的,矛头便直指向了唐枫。果然在随后不久,就因为有小人告密,而从唐枫住处搜出了那些权贵人家被盗走的珍宝,他也因此被投进了诏狱之中。”

“你胡说!我们东厂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我身为东厂大珰头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赵无伤没想到杨震居然提起了此事,心下不禁一懔,赶紧辩驳道:“而且今日堂审又与此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混淆视听!”

“谁说没有关系?我正是因为要查明此案真相,这才去你东厂拿的人!而且,经过我这一番追查之后,真相已基本掌握在手了!”杨震寸步不让地回应道。

这时的宋良佐已显得有些沉默了,刚才的一番针对都被杨震轻易化解,让他一时找不到给杨震定罪的办法。倒是胡让杰,此刻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你所说的真相就是唐枫乃是冤枉的了?那你可有实质的证据吗?”

“当然!在前番调查之下,我通过渠道知道了此案完全是莫须有。随后才会想起拿下与此案大有关联的东厂珰头常威,从他口中盘问出了此案的真相。一切也都如我所知道的那样,是东厂让那些权贵说谎,并拿走了他们家中的一件珍宝,并答应事情完了之后必会归还。至于让我带人直冲东厂拿人一事的原因,也是因为据常威交代,此事真正设计的乃是那东厂千户柴锦辉。所以我才一时情急,强攻东厂!”杨震毫不隐瞒,甚至是修饰自己的行为道。

直到这个时候,宋良佐才阴着脸开口道:“杨震,即便你是因为办案心切,也不该如此目无王法,随意拿人!更别提伤人了!”

面对他的质疑,杨震却回以一声冷笑:“咱们锦衣卫,包括他们东厂,只要有了线索,拿人还需要对方答应吗?难道你宋大人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呃……”宋良佐闻言便为之一滞,他确实忽略了锦衣卫的特殊性,他们可是独立于整个朝廷之外的特权机构哪,一般来说,只要他们认为某人有罪,就可先拿下了再说。

“而且,我带人去东厂时,也是先与他们交涉的。赵珰头——”杨震说着看了一眼身旁面色阴沉的赵无伤一眼:“当日进门后,我就曾有言在先,让你们把柴锦辉交出来。可结果呢?你们不但不肯交人,反而还聚众想要反抗,我这才无奈命手下兄弟动手的。我问你,我可有说错?”

赵无伤很想说杨震都是在说谎,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因为当时的事情还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倒是胡让杰闻言一笑,心里道:“你这小子着实滑头,即便你所言在理,以东厂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叫你欺负到头上而不回击,反而乖乖交人呢?所以当你上门去抓人时,其实就已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虽然心下了然,但本着中立的心态,再加上此刻杨震已大占上风,胡侍郎自然不可能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来点破此点。不过他还是皱了下眉头:“杨镇抚,你之所为虽然在理,但为了一个被冤屈的手下便做出此等事来,是不是太也小题大做了。”

“大人你此言差矣!在我心里,锦衣卫上下兄弟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小小的底层校尉,还是千户都督,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要是出了事,我都会全力相助!”在说这几句话时,杨震猛然提高了声音,让这番话传出了大堂。

堂外的那些锦衣卫们一听杨震这话,顿时一个个神色激动,直呼镇抚大人,以壮其声色。

在外面传进来的欢呼声里,杨震继续道:“而且,这个被他们陷害的千户唐枫与我关系也很不一般,他乃是我当初的上司。若没有他的重视与提拔栽培,我杨震压根走不到今天。而就在我终于有了今日成就时,他却被人害死在了京城。虽然当时我并不在北京,帮不了他,但只要我回来了,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定要为他讨还公道!”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还真叫堂上不少人为之动容了,尤其是那些差役们,看杨震的眼神都有些热切了起来。他们都是底层的人,没多少文化,却最看重一个义字。杨震即便身处高位,却依然肯为当初的兄弟犯险出头,哪怕因此大大得罪了东厂也在所不惜,这不正是义字当头的终极表现吗?

就是那几名官员,在面对杨震的这番陈述后,也不能说他错了。

半晌后,宋良佐才哼声道:“你口口声声称那案子有问题,是东厂和某些人构陷的唐枫,那本官问你,可有实质的证据吗?”

若他不问此事,杨震也早打算找个机会将此案彻底揭出来了,现在他这么一问,正合了杨震的心意。只见杨震把手探进了袖子里一摸,便把两份供状给取了出来:“这便是我连日来审问那两名人犯后所作的供状,还请几位大人为我主持一个公道。”好嘛,这才没多少工夫呢,就换成杨震要别人为自己主持公道了。

到了这个时候,宋良佐是连打自己两巴掌的心思都有了,自己怎么就会提这茬儿呢,这下可好,事情要彻底失控了。而就在他自责的当头,其他两名官员却已命人将供状拿了上来,然后就在堂上翻看了起来。

半晌后,钟裕才缓声道:“看这供状中所言,若确是事实,那么你之所为倒也不算是错……”

“大人且慢!”眼看着事情已彻底对自家不利,若真让杨震借题发挥,把那案子给彻底扭转过来,那自己的罪责可就太大了,只怕回去后,冯公公一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所以赵无伤也急了,赶紧出言打断话头道。

虽然被人打断了自己的话,钟裕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道:“不知赵珰头对此还有什么高见吗?”

“他这些供状不可信。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几位大人不会不知吧?一般人只要进了诏狱,还会问不出他杨镇抚想要的答案吗?所以我怀疑这些供状只是他屈打成招之下得到的谎言而已。”事到如今,赵无伤唯一能拿出来辩驳的也就这么一个说法了。

好在还有宋良佐,他也赶紧附和着道:“不错,锦衣卫的行径世所共知,对他们来说,一份供状根本不是难事!”

钟裕虽然有些偏袒于杨震,在这事上却也无法睁眼说瞎话,便看着杨震道:“杨镇抚,对此你又有何话说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反攻倒算(下)

论起锦衣卫的名声来,自然是朝野所共知的,只要被他们盯上,并被逮捕拷问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最终不是乖乖照着他们的意思招认一切罪责的。 正因为此,大明朝多少忠臣良将被冤死在了诏狱之中,这也让锦衣卫诏狱之名足可称得上是顶风臭三丈了。

宋良佐正愁没法反对杨震帮着东厂呢,这次可算是找到机会了,当即继续道:“钟大人,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呢?这分明就是杨震他为了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故意编造的谎言,只要人入了他们诏狱,有什么样的供状拿不出来。若杨镇抚他当真问心无愧的话,只要将那两名东厂之人提到我堂前来一看便知端倪。想必现在这两位东厂之人早已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了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确实正切中了杨震的要害,他也相信要不是对那两人动了刑,他们也绝对不可能供述出这供状上的说辞来的。而那边的赵无伤也很是配合,连声道:“大人英明,若他锦衣卫真能把常威和柴锦辉安然地送来,咱们东厂便承认这罪名!”

钟裕闻言心更感不安,不由得看了一眼杨震,见他没有一口答应此提议,就知道事情确实被对方说中了。这让钟裕心下生出了为难之意来,他虽然有心帮助杨震,但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可不希望真帮了不该帮的忙。

杨震嘴角边噙着一丝冷笑看着那两位不断地添油加醋说着鬼话。因为谁都知道,进了锦衣卫诏狱怎么可能不吃苦头呢?但他们真以为只要抓住这一点猛攻就能颠倒黑白的话,却也太小瞧自己了。

待堂上再没了声响,所有人都望向自己后,杨震才开口道:“我可以直说,那两名东厂的人犯确实在我锦衣卫手里受了刑,所以你们所提的这一条恕我无法答应。不过……”在众人怀疑的目光里,杨震却又把话头一转:“除了这些供状之外,本官却还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此案是东厂中人暗中构陷而成,唐千户是被他们害死的。”

“哦?还有什么证据?”钟裕赶紧问道,神色间还带着一丝紧张。由不得他不紧张哪,毕竟事关自己该不该帮杨震。

“其一便是我锦衣卫看守诏狱的千户袁泰东的供词,他却并没有受什么刑罚,他可以作证自己是受人指使才命手底下人暗中将唐千户害死在狱中的。”杨震伸出一根手指道。

就当钟裕微露欣然喜色的时候,宋良佐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是你锦衣卫的人,他的证词怎么能作数呢?就是寻常案子,与人犯关系密切之人所作之供状都不能采信了,更别提他是你的下属了!”

“正是,杨震,你就别妄想蒙混过关了。”赵无伤心下略安,赶紧以如此言辞打击杨震,同时也提升自家信心。

不过他这些话却根本影响不了杨震的心绪,只见后者一笑后,又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有第二个人证,只是他身份尊贵,我一直不想提及而已。但到了这个时候,为了唐千户的清白,为了替他洗雪冤屈,也就顾不得了。”

“你还有其他人证?那还不赶紧道来。”胡让杰忙问道。而宋良佐两个神色则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似乎是有所预感一般,他们直觉发现杨震所提的最后一点一定是自己最难辩驳和招架的。

果然,只见杨震在略作犹豫后说道:“刚才本官一直都没有道出我是如何查明唐千户是受人算计冤枉而进的诏狱。而叫我明白这一切的,正是泰宁侯陈-良弼。是他告诉我说,当日东厂常威曾秘密见他,跟他要了府上的一些珍宝,并让他向顺天府报的失窃案。当时,陈侯爷因为不知他们的真实目的,又得对方的保证不会昧下自家的东西,再加上不敢得罪东厂,便答应下了此事。直到后来案子发生,唐千户被指盗窃珍宝而被关入诏狱,并最终被害死在狱里,陈侯爷才知道自己成了东厂的帮凶。

“为此,他曾很是后悔自责,也曾想过将此真相公之于众。奈何东厂势大,非他一个泰宁侯能招惹得起的,所以只能作罢。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本官因另一起案子与之有了些交情,又机缘巧合地说起这事,他才把实情说了出来。如此,我才会率人接连拿下那两个东厂凶手,揭发此案真相。

“若几位大人真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请来陈侯爷当面问个清楚。还有,知道此事的更有武清伯李伟,以及镇远侯顾寰。几位大人也大可将他们几位也都请来,当面对质,问个明白。”

在听完杨震这一大套话后,堂上顿时便是一静。不但周围的差役们有些懵,赵无伤两个心里一阵紧张,就是钟裕和胡让杰他们,也是满心的惊讶。没想到杨震居然还有这么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是谁都无法推翻的。

那几位可都是京城里的权贵人物,地位身份都摆在那儿的,他们的话自然不能不被人采信。若这几位,尤其是武清伯李伟真像杨震所言那般说自己确实知道此事的话,只怕就是冯保都不敢反驳了。毕竟,他可是当今太后的父亲,当今天子的外公,谁敢质疑他的话?

见众人都傻了眼,杨震再次上前一步,郑重地说道:“另外,我还要告一人。”

“你还要告谁?”胡让杰心里打了个突,但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那便是我锦衣卫的都督刘守有了。”杨震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之前我已从袁泰东那儿得到了确切的招供,让他在诏狱里害死唐枫的,就是刘守有。也只有咱们锦衣卫的都督,才能在案子尚未审结之前就命人将唐千户害死在狱里!所以除了东厂那几个布置此毒计的人外,我还要告刘守有!”

“什么?”这回就是钟裕都觉着脑袋有些要发炸了,这案子怎么查着查着换了方向,变成杨震在为唐枫翻案了?他翻案也就罢了,居然还牵扯出了这么多难缠的人物,而这些人物可没一个是他们三个官员能随意过问的哪。

这时候,赵无伤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杨震,就跟看一个疯子似的:“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又把矛头对准了自家上司?难道说,他早料到了有这一日,所以想借此机会把刘守有也一并除掉吗?”如此大胆而缜密的构思,让赵无伤这个一向胆大妄为的东厂珰头也不由得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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