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105节

各种不利于吕家盐行的小道消息被人不断散播,而且还不断进行改造,变得更加耸人听闻。虽然对明白人来说,这最后一条根本就站不住脚,杭州可还有各个官府呢,岂能容吕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可百姓们却偏偏最容易相信这样的传闻,越是离奇,越是不可能,他们却越是相信。

而更奇怪的是官府在此事上的态度。面对这种很可能引起恐慌的传闻,官府居然没有打击的意思,居然就不闻不问地任由事情不断发酵,直到不少百姓因为心中惶恐而聚集在一起,围上了吕家盐行的铺子和他家的宅子。

吕家盐铺门前这段时间一直都排着几十号人的队伍,他们往往只卖盐给前面的十多人,之后就已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当今日他们再次用这个法子想拖延过去时,早已被各种传言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们终于忍不住了。

“吕家这些商人分明是想让我们没盐吃,然后好把盐高价卖给我们!我们若再不反抗,就只能做一只待宰羔羊了!”随着其中某一人的一声口号似的呐喊,本来秩序井然的买盐队伍顿时炸开了锅,几十人奋力冲向了店铺。

吕家盐铺的伙计见状赶紧想要关门阻拦。可他们的动作如何快得过早已红了眼的百姓?门板才刚被他们举起,好几双手已经扯住了他们的身子,将他们直接从铺子里扯了出来,随后几只愤怒的拳头砸在了他们身上,把他们打倒在地。百姓们则冲进了铺子,大肆搜检起来。

结果,这个曾经日卖食盐数百斤的大盐铺,此刻居然只被搜出来不到一斤的盐。这一下,就更坐实了之前的传言,也让本就心慌的百姓更加愤怒了。

“走,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店里没有盐,吕家宅子里一定有。我们就去他们家抢盐!”不知是哪个人突然鼓动地叫了一声,顿时惹得许多人响应,众人调转头后,就直奔吕家大宅杀来。

而随着消息的进一步扩散,以及吕家其他几处盐铺发生同样的事情后,这支扑向吕家大宅的队伍也不断壮大。待真杀到吕家门口时,聚集的百姓竟已达四五百人之多了。

在吕家紧闭的大门之后,一身绸衣的吕大远满头大汗地在那走来走去,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声讨之声,他更是满心焦急:“怎……怎会这样?那些百姓怎就会如此冲动?他们又不是真断了盐了,我们吕家不卖,不还有苏家他们有盐卖吗?还有官府,杭州府衙怎么还不派人来疏散百姓,难道真要等他们杀进来不成?”

“老爷,这分明是有人在中间挑唆。不然就是有人不满,短短时日里也不至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吕家大管事吕乾分析道:“应该就是漕帮那边的手笔了。”

“哎,早知是这么个结果,我就不该趟这淌浑水。利欲熏心哪……”吕大远此刻真是懊悔不迭。

但很快地,他就连懊悔的心思都没有了。

随着人不断增多,百姓们的耐心终于彻底失去。在有心人的鼓动下,他们就对吕家大院发起了冲击。

这儿毕竟不是官府,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措施,在百姓的攀爬和撞击下,大门很快就已失守。随即,百姓们就如风般冲进了宅子。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吕大远更是双膝一软,跪坐在了地上,面色发白,头脑也是一片空白,这下什么都完了。

在离吕家大院一条街外的转角处,一队官兵正静静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百姓们破门而入,事态彻底失去控制,为首的把总才一挥手道:“上!把闹事的百姓都给我赶出去。记住,不要伤人。还有,给我将吕家的几个仓库都给看住了,叶大人还要做点文章呢。”

“喏!”数十名披甲执锐的官兵齐声应和,随即整齐划一地向吕家大宅挺进过去。

随着官兵的出现,骚乱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百姓们被赶出了吕宅,总的来说吕家也没有受太大的损失,只是有些想要阻拦百姓的家奴被打伤了而已。

但吕大远却并未因此就感到丝毫的放松,因为随后他就发现,这些官兵的来意也一样不善。因为安在宅子里的几处库房,竟被他们给包围看守了起来,不让任何一人靠近。

当吕大远还想交涉或是打探一下消息时,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浙江巡抚叶大人到!”

吕大远顿时就有些傻眼了,怎么之前没有任何反应的官府,现在竟连巡抚大人都给惊动了?

即便知道有大麻烦临头,吕大远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迎出门去,只是他此刻硬挤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击(下)

见到由数名军士拱卫的叶添祖,吕大远赶紧趋前几步,双膝一软跪倒拜道:“草民见过巡抚大人!不知巡抚大人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虽然他在杭州已有不小的名气,家财更是远超万贯,可在官员眼中却依然不过是一介小民罢了。

叶巡抚淡淡地一摆手道:“吕员外不必多礼,请起吧。听说你家中遭到乱民攻击,本官放心不下,才过来瞧个究竟。”

吕大远应声起来,忐忑地道:“确实有些民众受人蛊惑,闹到了我们家来。不过官府反应迅速,已将场面控制住了,所以小民家中并无什么损伤。”言下之意,就是不劳你叶大人挂心查看了。

可叶添祖竟似完全没有听明白这话一般,抬脚就往吕家门内走去,同时口中道:“你吕家担负着官府售盐重任,此番被人闹上门来,总是要谨慎着些的。本官忝为浙江巡抚,还是得看看才放心哪。”说着不待对方再说什么,已吩咐下来:“来人,带本官去吕家储盐的仓库一看。”

“是!”几名兵士答应一声,便恭敬地引了他向内走去,只让背后的吕大远惊得脸色发白,还不断有冷汗流淌出来。

“大人,这就是存盐的仓库了。我等赶走百姓后便驻守在此,没让一人靠近。”在一座足有十丈多方圆的仓库前,刚才领兵而来的把总挺胸凸肚地禀报给叶添祖知道事情经过。

“好。”叶巡抚满意一笑,这才转身看向跟在身后,却是满脸惊惶之色的吕大远:“吕员外,还请把库房打开吧。看了里面的盐没事,本官才好安心哪。”

“大……大人容禀……”在一阵嗫嚅之后,吕大远终于下了决心,抢前一步就跪在了叶添祖跟前:“这仓中并无多少食盐!还请大人恕罪!”说着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叶添祖立刻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来,脸色迅速由晴转阴:“吕员外,你不是在说笑吧?此等大事,可容不得半点玩笑哪!你说什么,这仓中并无多少食盐?那这盐去了哪儿?别告诉本官,这里的盐都被那些闹事的百姓给抢走了!”

即便吕大远有这个胆量如此解释,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理由的。因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那些百姓刚进吕府就被官兵控制并驱赶走了,又怎么可能抢言呢?而且即便是现在,那库房的大门依然关得死死的,可没有一点被人闯进去过的痕迹。

“这个……这个……”吕大远想要做出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难以出口,只好继续磕头了:“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添祖整张脸都已黑了,突然声音拔高道:“本官要的是一个解释,不是你的请罪!说,是不是就像外面所传的那样,你把盐都高价卖往了他处!你吕大远还真是利欲熏心哪,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就是贩卖私盐吗?好呀,你们这些商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盐都敢私自买卖了,真当官府不敢杀了你们吗?”

叶添祖这话确实没错,所谓官盐私盐只在盐引和官府的承认而已。即便你有盐引,可一旦将盐卖到了官府不承认你卖的地方,官盐也就成了私盐。这正是全国各地盐价有时相差极大的原因所在,因为这根本不能像有些货物般自由流通。

而听得叶添祖这等呵斥后,吕大远更是浑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即便是到了如今的万历年间,商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依然很低,或许你有钱能结交官府,可一旦官员真要办你了,却依然毫无抵抗能力。

见吕大远就是一味的叩头却不作分辩,叶添祖脸色更加难看:“来人,把他给我押起来。再把这仓库撞开,本官倒要瞧瞧,这里面到底是不是真个空空如也。”

“是。”有人立刻上前,把吕大远从地上扯了起来,并有绳索将之捆缚结实。随即,其他兵士也纷纷而动,把吕家上下三十多口也给绑了起来。同时,还有几名军士已拿手中的兵器将库门上的大锁给撬了开来,用力一推后,一座空空荡荡,只放了不到五六包盐的大库房就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哼,好,真是很好哪!想不到这才两个月工夫,就让本官再次见到了一处被搬空了的仓库!”叶添祖气急反笑,突然转身狠狠地盯向吕大远:“你真当本官好欺不成?”他所指的,自然就是之前银库被盗一事了。

吕大远感受到了巡抚大人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杀气,又看到周围兵士们不断将家中老少一一捆出来,知道若不能给巡抚大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光是自己性命难保,家里人也会惨遭不幸。

而这时,叶添祖也用威胁的口气道:“这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商人敢做,能扛得下来的,其中必有主使之人。若你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你吕家满门良贱下场就只有一个。你吕家男子都将被定上贩卖私盐的罪名而被杀,女子则将被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娼!本官就给你这一个机会,招是不招?”

“我……”吕大远张了张口,目光扫过那些亲人,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和迷茫……事已至此,他知道再不如实招供已无法挽救这些家人,最终只得一咬牙道:“大人……草民愿意招认,这一切,都是被人所逼。其实草民并没有将盐卖出去,而是把这万斤食盐拿来做了他用……”

转眼便已天黑。

这段时日里,曹骅的心情那是相当的不错。因为他终于成功将一直压制着他,让他有志难伸的副帮主洛成章给拱倒了。而且这次精妙的是,事情竟不需他亲自出手,只要照计而行,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洛帮主就已被投进了大牢之中。

而眼下,他甚至把一些一向都不给自己面子,甚至总和自己唱反调的洛成章亲信也给整了下去。如今的杭州漕帮,已全然由他和贺威掌控。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实在让他很是受用。

今天,曹骅又如以往般带着几分醉意来到了属于副帮主的那座大宅之中,坐上那间用来发号施令的书房主位上,拿起一份帮中书信随便扫了两眼,一抹得意的微笑就再次从他的嘴角闪出来。

“嘿嘿,用不了几日,等官府把洛成章的罪名彻底定了,严帮主一定会把洛成章的位置交给我来坐。到那时候,我只会愁钱太多,事太多了!”想到得意处,曹骅便大声吩咐道:“来人,给我上一杯参汤醒酒。”

可这话传出去老远,也不见一个人出来回应。直到这个时候,曹骅才察觉到今日这宅子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明显少了人气。刚才他只顾着得意,再加上带了些酒意,居然就没发现这一点!

“人呢?都他娘死哪去了?还不给我出来!”曹骅忍不住又一次大声嚷嚷起来。

依然是一片寂静,别说人了,就连风都似乎停止了下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袭上曹骅的心头,他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往腰间一摸,已将随身的短剑掣在了手里。一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前面,这才缓慢地挪动脚步,口中依然试探地叫着:“向三儿,丁浩,你们都死哪去了?”这几人,都是他的亲信部下,本来应该在此等候着他的。可任他怎么招呼,这处宅院里就是静悄悄的,就像是从未有人在这儿一般。

直到他走到那日杨震曾等候过的天井处时,曹骅才突然听到了一声闷哼。他循声一个转身,看到了前方的堂屋之中,一名被塞了嘴的男子由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提着走了出来。

曹骅看到那身影,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酒醉眼花看错了呢。他赶紧拿手揉了下眼,可再看时,却发现刚才并未看错。眼前这个提了自己同伙贺威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他认定依然还在大牢之中,几乎都算是个死人的洛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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