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宇碍于二姐是许朝阳的人,给了他一个面子,没有深说,这时候喊他的名字,那意思是:“你得说两句啊?”
可许朝阳沉静的就像是篝火旁边的河水,此时说出了和杨静宇矫正思想完全不同的话。
“我得和大家认个错……”
“起、起、起……起来我这!”杨静宇当时就烦了,他觉著许朝阳这是打马虎眼,准备把自己抬出来顶缸,好尽快平息这件事:“没你这么护犊子的!”
许朝阳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
他沧桑了许多,脑子里全都是一具一具尸体,从许家窝棚到天王山,再从天王山到黑吉两声交界的车站,这一路上,他脑子里的所有缝隙都被这些尸体铺满了,也彻底压下了这个穿越者的骄傲。
反思中,许朝阳想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下的那些错!
他不该在有了兵源以后还依然套用自己在部队中的训练方式,是,那种训练方式可以全方位的打磨战士身体和意志,能从0开始训练每一个战士的基础……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许朝阳不可能在逃亡之路上,利用如此短暂的时间去将这群人的所有细节都打磨圆润。
其次,是头铁!
车站那么多鬼子,他敢干……泰莱有九三式轨路两用战车,他依然敢干……
到现在他都觉著自己能活下来已经不完全是命大的问题了,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也就是说,老天爷不光给了他穿越的机会,还给了他两张免死金牌,这时候要是还不知道反思,下一次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怪自己。
最后,他不光要改变自己的训练侧重点和方向,还要改变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思想,让自己在战争大环境下去契合时代,从而找到敌人的弱点,而不是天真的以为有了超越时代的思想,就一定可以为所欲为。
毕竟许朝阳手里拿的也只是普通步枪,不是人手一把95且拥有无限子弹,更不是三个人一把枪,另外两个都拎著火箭筒!
当许朝阳将这番话说出来,杨静宇不搭腔了,他也听出来了,许朝阳说的是正事。当然,许朝阳在描述这些东西的时候,绝没有二到将穿越者的身份说出来。
此刻的许朝阳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正在战争洗礼之下疯狂蜕变著,他只知道脑子里那一具具尸体不停逼迫著自己承认错误,否则尸骸将越堆积越高,直到思想意识无法承受为止。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将以正式的连队建制进行规划,连队下分为三个排,以我们的人数尽管无法满编,却依然能保证每个排有两个以上满编十人班组。”
“余明浩!”
余明浩直接站了起来:“一排排长。”
许朝阳说完,看了一眼杨静宇:“王天浩!”
“二排排长。”
“阿尔泰,三排排长。”
这三个人的分配,许朝阳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无论是杨静宇还是阿尔泰,他都不能给人从框架里画出去,那么这些人的军事能力不足怎么办呢?
“屈勇、刘根儿、童蒙,你们仨,分别为一二三排排副,其余各班组班组长,你们自行决定。”
“二姐、月儿,编外待命。”
这番话说完,许朝阳在火光之下继续说道:“还需要改变的是我们的训练计划。”
“从我们拥有一块新的栖息地开始,以前的所有训练计划全都取消。”
“上午的训练计划为,一小时枪械训练时间,一小时身体机能锻炼时间,一小时战术队列演练时间。下午,则有阿尔泰带领你们进行骑术训练和骑射训练。”
“枪械训练,从了解枪械到使用枪械为止,最多,再学习一下枪械出现简单毛病之后的简易维修,不增加其他训练;”
“身体机能锻炼时间,从体制锻炼到刺刀拼杀战术动作解析、训练为止;”“战术队列演练,由我布置训练内容,各排、班组依次进行。”
许朝阳在这一秒亲手推翻了自己制作的,更为细致、更为全面的训练计划,而改用了抗日战争时期我军所使用的简易训练方法。
对,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端著枪口刺刀练习拼刺刀时只训练两个动作,一个是格挡、一个是突刺,这才是现阶段来说最有效的,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全面化训练战士,这群鄂伦春族人也不具备理解复杂化科学训练原理的能力,但在这套简略训练法之下,却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这是许朝阳看见了泰莱那铺满街道的尸体才明白过来的,原来不是这些先贤们傻,也不是先贤们不知道更复杂的训练能更全面的打造尖端士兵……是人家用人命堆出来硬道理就在那儿摆著的时候,你他妈的个王八蛋觉著人家土!
许朝阳把自己骂了,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现在想起自己为了强化屈勇他们身上一块块肌肉好抵消开枪时后坐力的愚蠢,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战争之中谁有那么多时间?
至于战术,他则照抄了未来德军的步兵班战斗队形,这到没有什么其他理由,唯一的理由是,他们手里的机枪够用!
而德军步兵班战斗队形比想像中的简单多了,只分为密集队形和疏开队形。
密集队形又称为单线队形,便于行军,具体人员分布为班长打头、机枪组紧随其后、步枪组再后,副班长坠尾断后。如此队形能在行进过程中正面御敌时,所承受的火力创面极小,即便是班长阵亡,也不至于让整个班组失去指挥系统;
疏开队形,又称交战队形,主要用于无阵地时的双方交火,也就是以机枪组为中心的‘链式战斗队形’。
这种战斗队形是创建在‘密集队形’的基础上,接敌开火后迅速扩散,由步兵优先反击,机枪组迅速搭建好机枪阵地时,步枪组七人以不守则链式结构围绕在机枪组周围搭建的火力链。
该火力链步兵间隙为五米左右距离,以掩体所在位置的延伸不守则排列,无掩体可依靠时,则卧倒缩小被射击面。
而最终队形为步枪手在机枪手的左右两侧形成不守则的链式队形,除非有特殊要求的情况下,否则步兵组必须以机枪组为战斗中心,如此可在机枪组被全员丧生后,由其余步枪组成员迅速补位,保证该班组火力结构不会出现火力缺失。
这种链式队形的最大优点是易于训练和易于成形,既可以成为单班组的火力结构,也能在集体展开队列后,瞬间形成大面积额的火力拦截。
更便捷的地方是,班长只要通过简单的口令要求,就能让手底下人快速完成战术部署,比如‘散开、集合、接敌开火’等等。
原本拥有四挺歪把子、一挺捷克式的他们,在被炸毁了一挺之后,手里还剩下三挺歪把子和一挺捷克式,完全可以分配给四个班组使用,也就是不满编的两个排。至于没有分配到机枪的第三个排,既能打支援也能备战,更适合以机动的形式出现在战场上……
这才是许朝阳的全部反思,在这个战争年代,便捷、简单、来之既战才是最高要求;而他所熟悉的细致化、特战化,是另外一个时代在有钱、有闲之后,如微雕般力求最好的模式。
这也幸亏穿越过来之后的许朝阳职位不高、手里也没有多少人马,要是一穿越过来就掌控一个团,没准根本没经历过战争的他,会在眨眼之间葬送了大部分战士的生命!
这一次的许朝阳是真的醒了,不是思想意识上的觉醒,是战斗意识上与整个时代的融合,在一具具尸体的催促之下……
呼!
说完这番话的许朝阳站了出来,而周围长期跟随许朝阳的人,全都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哪怕并不包含其中的专业术语。
“我得为那些死掉的弟兄们负责。”
火光在抖,杨静宇的目光在抖,所有人看过了的眼神在抖!
以常战为首的东北军,没见过当官的如此直白坦荡的认错;
王天浩根本没想到这个许朝阳竟然会在自己接受批评的时候,以这种方式护犊子;
阿尔泰,更是没听过老巴图鲁从自身找原因去分析某件事,他听见的全是‘命、时运’这些东西。
就连杨静宇都没见过一个人能如此之快的接受错误,并立马改正,由此可见那些尸体在许朝阳这个人眼中的份量。
“以前,都是我罚你们,今天,你们罚我。”
许朝阳如此坦然的面对著所有人,他不狡辩、不推卸责任,就这么直接面对了结果。
“没人说话么?”
“那我自己来。”
许朝阳趴在了地上,双手摁著从土地里长出来的青草,就这么将身躯压了下去,带著满腔愤怒大喊:“一!”
“二!”
当他身体挺起,又再次压下,那张面容上的坚毅终于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了足够清晰的线条,像是战场上已经牺牲的战士所流淌而出的血。
“三!”
没有多震撼的场面,更没有多么经典的语言,可围绕在火堆旁的鄂伦春族、反日会成员全都靠了过来,看著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挺身、再一次又一次的压下。
“连长,扯这个干啥……”
刘根儿用手支撑著身体,直接抬屁股就站了起来,叹息一声趴在了许朝阳身边。
屈勇骂了一句:“大哥,我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呢……”尽管在抱怨,可身上的动作一点不慢。
二姐、童蒙、余明浩的加入,让整个反日会都产生了连锁反应,最终,阿尔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趴下去,整个鄂伦春族都随著他趴下去的身影趴在了草原上,以伏地挺身的姿态,祭奠著那些丧生在战场上的同伴。
许朝阳胳膊上也有伤,这种幅度的运动他也疼,可除了这样,老许实在无法压下内心的苦楚。
“王八犊子!”
杨静宇骂了一句,随著周遭七十多人也趴了下去。
哪怕那些鄂伦春人还不明白这支队伍如此做法是个什么章程,可就在这样的反馈之下,第一次体验了什么叫做整体。
……
李海单望著火堆前不停做伏地挺身的几十人,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开始觉著许朝阳这个人可怕了……
因为让这小子如此一整,松松散散的鄂伦春人似乎全都成为粗壮麻绳上的一股,不再是单崩儿的一根儿。
李海单再看其余火堆旁的蒙古族,有靠在马鞍上啃炒米的、有压在别人腿上用蒙语吹牛逼的,还有人拿出了装酒的皮囊,对著嘴儿喝了个面红耳赤!
他扭头冲着身边的刘真玉说道:“他是个人才。”
第127章 聪明人不分民族和国度
清晨。
许朝阳醒来时,感觉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难受,像是泡在了水里。
而其他蒙古族早就已经爬了起来,在不断的交流中,从地上慢慢卷起羊皮毡。
此刻,于杂乱的声响下睁开双眼的许朝阳难受坏了,刚皱起眉想要起身,却在视线范围内瞧著有个蒙古壮汉正低头看著自己。
“这一宿,睡得不怎么舒服吧?”
他冲着许朝阳伸出了手。
许朝阳抬手握住,借著这股劲儿将身体拔起来,翻身站在李海单对面时,说了一句:“可能是还不太适应内蒙……”
李海单带著很严重的口音说道:“你适应不了。”
他笑道:“咱们睡在河边的时候,湿气大,晚上湿气会让露水增多,所以河边的草坪上总是湿漉漉的。看见我的人了嘛?我们都带著羊皮毡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将周围青草压倒,让露水无处附著就会好很多。”
许朝阳不理解的问道:“那为什么不拔掉?”
“拔掉?”李海单看败家子似的看著许朝阳:“河边是草原上最肥美的草场,拔掉了牛羊吃什么?”
“人吃羊,狼吃羊,羊吃草,把草拔掉了,羊也就没了,人和狼都没得吃了……你怎么和那些鬼子拥有一样的想法?”
鬼子?
许朝阳分明觉著这是李海单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是再说将睡觉地方的青草拔掉,又不是拔掉所有河边的青草。
可李海单还在侃侃而谈:“1894年,他们发动了甲午战争,获得两万万三千万两白银;”
“1900年,他们又随著八国联军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与其他人共拿走了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
“1906年,他们和老毛子打起来了,除了获得巨大利益外,还拿到了朝鲜;”
“1914年,通过对德战争,拿到了大量这儿的土地和德属南洋各岛;”
“1918年,日苏战争,他们竟然再次取得了大量利益……”
“现在的他们,看起来是富得流油,实际上正在亚细亚的草原上肆意破坏著草场,他们已经快将这片草原彻底拔光了,早晚会彻底引来人和狼的共同愤怒。”
这是许朝阳认识的第一个拥有如此海量知识储备的蒙族,还能将这么多大道理用草场表达出来,很有化繁为简的感觉。
“李统领对日本还真够了解的。”
许朝阳和李海单于草原上缓慢走动著,李海单挺著圆鼓鼓的肚子说道:“我也不想了解他们,但是,我得和他们打仗。”
“你知道嘛?在日本人眼里,已经没有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