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智没有在秦天的办公室里多待，喝了一杯茶寒暄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司令部。
他亲自去邀约秦天晚上喝酒，这份面子摆在这儿，只要秦天不傻，肯定会准时赴约。
有些话在海光寺内不好说，到了比较私密的地方，几杯酒一下肚，很多话就好说开了。
窗户前，看着慢慢远去的龟田智，秦天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龟田智刚刚什么都没透露，但他却能从心声中感应到一部分东西，想要从他手里分权，那得看他出不出的起价了。
现在掌握特务处的秦天，基本上和天津站王大木形成了一种表面上的制衡和默契。
温觅山作为中间人，给双方传递一些可以操作的信息，这样无论是天津站还是特务处，都能按照秦天的计划进行，你来我往各有胜负，却又不伤及根本，保证下面的人有足够的事情可以做之外，基本上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大事件。
这种默契正好达到了秦天想要的状态，大功没有，小功不断，让任何人都找不到破绽，更不会对他产生怀疑，最多吐槽一句此人过于谨慎不够激进。
但从秦天的人设，以及竹机关的任务来讲，谨慎才符合他当下的状态。
至于龟田智的想法，秦天是不太愿意分权的，一旦将手里的部分工作让出去，以龟田智目前急于表现的心态肯定会惹出不少麻烦事。
一旦他打破了现有的平衡，对秦天来说极为不利，还会因此不断的去擦屁股，做的越多，痕迹就会越多，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无法规避的破绽，这个结果是秦天不愿意看到的。
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水浮沫，秦天好像已经有了决定，赴约肯定是要去的，但分权这件事，如果对方不能拿出足够相等的交换条件，这件事可就没什么谈下去的余地。
毕竟这回是龟田智求他，特务处和谍情科完全就不是一条线，隶属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交不交换，完全是秦天一句话，就算不同意，也属于正常，龟田智无从责怪，就算让中村来，他也有权直接拒绝。
距离下班没多长时间，秦天也没兴致再把户津诗音叫过来研究中医穴位，独自躺在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的思绪也慢慢调回到谷温术的身上，以及那个在街角消失的熟悉女人身上。
谷温术的孵化计划失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绝对是在憋什么大招，说不定已经在启动备选方案，这件事不能放松警惕，病毒投放无小事，不能因为一时的风平浪静而大意疏漏掉。
另一个让秦天心心念的是那个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女人，秦天对自己的第六感非常信任，特别是女人，绝对不会出错，那晚街角消失的女子，他肯定在哪儿见过。
这几天他时常会想起这件事，利用筛除法，基本上把身边和所认识的女人逐个过了一遍，发现都不是那种感觉。
这就让秦天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后怕，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他感到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一丝一毫的信息？
这种恐惧感就像你明明认识一个人，但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是失忆一样。
秦天认为这种感觉是某种不祥之兆，很可能对方在憋着什么坏。
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这回秦天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除了谷温术和这个神秘女人，他还有几件事得亲自做，一个是特工分局副局长官志云，一个是秋山街11号，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童先生”。
特工分局和复兴社虽然都是老头子的耳目机构，但从戴老板组建力行社开始，两边就很不对付，这种事秦天本来就没什么兴趣，都是上面人的利益纠葛，避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
但秦天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事儿不太简单，很可能会涉及到他自身的利益，只不过暂时还没表现出来而已。
有这种想法并不是秦天现在变得盲目自大，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是综合考虑出来的结果，事情绝非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里面肯定还藏着某种秘密的交易。
在秦天满脑子想事情的时候，从西米咖啡屋离开的唐宁将自己进行一次彻底的乔装，并且已经重回日租界，此时正在樱之雪居酒屋不远处的一座旅馆里做着最后的行动准备。
得知闫明的死讯，唐宁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有意料之中，也有悲伤和遗憾，还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而这种冲动导致她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她想凭一己之力，摧毁樱之雪这个据点，并且暗杀掉必死闫队长的龟田智。
其实唐宁没必要去冒这个险，闫明的死是他自己的决定而造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党国英勇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有些不太值当。
说到底，闫明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纯粹的大义使然，其中包含了一些私利，他想以完成这件任务的功劳来换回高层的赏识，利益和风险并存，他只是运气差了一点点，最终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但不管他的动机含不含私利，在最后面对龟田智的时候没有选择叛国而是玉石俱焚，单这一点，就足够让人佩服。
现在的唐宁之所以会这么选择，其实和闫明做决定时很相似，目的同样不纯粹，其中包含了色彩浓重的个人私利。
在闫明下决定的时候，他曾提醒过唐宁，如果任务失败，让她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再回特工分局。
起初唐宁没懂闫明的意思，她的想法是自己本来就是分局的人，虽然受了处罚，最多也就免职干干杂活，不可能会有什么危险。
但实际情况却让她感受到了人性的丑陋和恶意，情报贩子西米虽然很生气唐宁耍了他一次，不过看在曾经唐宁给他提供了不少资金的份上，还是让人追上去提醒了一下她，因为闫明的任务失败，她的身份信息已经被人卖给了日寇。
最关键的是，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和渠道联系到分局的新办公地点，不管是法租界里的据点还是华界分局的据点，现在都已经是人去楼空。
她不仅成为了无垠之萍，还被自己人当做情报卖给了日寇，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彻底被分局当做了弃子，说不定背上还背着若干与她毫无关系的黑锅。
被当做背锅侠丢掉的炮灰不知道多少，这种事情在特工分局并不少见，以前她对这些事还没什么敏感度，现在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黑暗。
正因为如此，她才选择了飞蛾扑火一样的决定，以情报人员的身份，完成一次暗杀任务，以此来证明自己，同时也顺便为闫队报仇。
秦彦龙一她杀不了，杀个龟田智总行吧，只要有了这个功绩，就能证明她还有用，上面也会重新招揽自己。
如果不赌一把，选择逃离这里，就算不被日寇抓住，后半辈子也只能躲在乡里郁郁而终。
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凄惨人生，她接受不了，更不可能离开津门这种繁华都市，她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时光，绝不能就此成为失败者泯灭于岁月长河。
她要用行动为自己争取应有的一切，现在她才明白现实的残酷，入行时闫队说的那句话她现在才真正理解，不进则亡，干了这一行就没有任何退路。
第0498章 时过境迁
入夜，秦天在约定时间抵达了樱之雪居酒屋，这里他来过两次，还是金碧辉在的时候，同样是过来赴约。
只不过金碧辉已经被迫离开了津门这片隐秘的战场，现在换成了具有军方背景的龟田智。
自打金碧辉走后，她在津门的产业大部分都被王大木给破坏，只剩下日租界里的几处产业还在勉强运行。
龟田智应该和金碧辉达成了某种交易，由他来接手这些具备谍情功能的产业。
身为谍情参谋的龟田智在这方面很有一手，没两天就将其重整旗鼓，大有焕发第二春的感觉。
虽然这次来的感觉没有前两次那么好，生意更是萧条了一些，总体来讲维持运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进入樱之雪居酒屋，在龟田智的热情招待下进入后面的雅苑，房子还是这些房子，园子还是这个园子，让秦天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从前院到后院，秦天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他有一个很大的发现，这里的人有很大的变化，接近一半都是新面孔，还增加了不少浪人侍卫。
前院虽然如常对外开放，跟普通的居酒屋没两样，人员配置上却换了一种形式。
以前这里几乎都是女人，除了一些职业经理人和各产业的管理人员是男人，近乎八成都是女子。
现在这座居酒屋的男女比例换成了五五平分，除了服侍客人的陪酒女，一些女服务员和艺伎外，基本上都是男人。
从这种改变能够看得出来龟田智和金碧辉各自的行事风格和特点，金碧辉深知女性的先天优势，所以培养了大批女特务，从而构建了一张相当庞大的情报网。
金碧辉离开后，这张网也随之沉寂，一部分被王大木破获，一部分进入了静默状态。
现在龟田智接手，估计会重启这张谍情网，但他的行事风格好像更倾向于男人，现在的那些女子中陌生面孔占据了一半左右，而且她们的工作似乎只是单纯的经营这座居酒屋。
来到雅苑正房落座，龟田智招呼完手下，早就准备好的酒菜和艺伎鱼贯而入，一切就绪，无关人等离开后，他才举起酒杯主动敬了秦天一杯。
“龙一君能赏光，在下倍感荣幸，区区薄酒不成敬意。”
秦天很是爽快的一饮而尽，还主动给对方斟酒，完全没有摆谱的迹象，一连三杯下肚，两相尽欢，这让龟田智对秦天的感观好了不少。
“我这才多久没来，居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不过这里的确是租界里难得的一处好地方，龟田君现在是这里的主人，应该花费了不少吧。”
“金处长无法顾及这边，要的价很低，我算是捡了个漏，秦处长要是喜欢，要不然你接手过去？”
直到龟田智是在开玩笑，秦天连连摆手：“光是一个比派夜总会就让我焦头烂额了，可没精力再经营其他的产业，龟田君还是留着自己打理吧，以后我们特务处的人聚个会什么的，也不用跑去英租界那么远了，不过龟田君可要给我们打个折才行，你这儿的消费水平，光是他们那点薪水可来不了不次。”
“哈哈哈，那是当然，明天我就将会员卡印制好，让人送去特务处，到时候还麻烦秦处长给下面的人分发一下，大家捧场，我这儿也才能继续经营下去，要不然棺材本都得赔干净。”
“小事，小事，我手下人多，一个月来消费一次，都是一笔不错的收益，加上我再举办几次聚会，保管你这儿生意兴隆。”
“难怪金处长对龙一君另眼相看，龙一君做事和为人还真是爽快。”
“哪里哪里，谬赞了，来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逐渐进入状态，到目前为止聊都非常开心，秦天表现的也很直爽，没有拿捏身份端架子的做派，很接地气，完全没有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反倒是跟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这种气氛非常的和谐，一丝一毫的生硬都没有。
见识过各种人的龟田智对秦天的评价不低，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把氛围和关系处的这么好，让人觉得很舒服，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很厉害的交际能力，可不是一般人就能拥有的。
有些人在这种聚会中总是格格不入，要么端架子，要么放不开，会让现场气氛很尴尬。
但有些人，只要他来，现场就会立马活跃起来，能让所有人都玩的开心。
还有一种人，就是秦天这种，人如流水，柔而不骄，分寸拿捏极好，既不吵闹，也不会冷的让人尴尬，一顿酒下来，顺畅舒心，让人足够尽兴。
感觉到时间和氛围都差不多，龟田智敬完一杯酒，咂吧了几下嘴才开始切入正题。
“龙一君，在下这次有一事相求，还请成全。”
秦天放下酒杯，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和龟田智一样坐直了身子，故作疑惑：“龟田君何出此言，你可是潜力无限的军部参谋，哪里还需要求我啊？”
龟田智故意长叹一息，装作很苦恼的样子：“在下时运不济啊，本来在司令部任职谍情参谋，干的好好的，结果金处长来了海光寺，有些话我不好说，但龙一君应该明白，金处长一来就建立了特务处，本来这也没什么，大家分工不同嘛，哪知道她居然从我这里抽调了一半人手过去，直接导致我的情报科丧失了一半精锐，就像现在龙一君手下的几位科长，都是那时候从我那抽走的骨干成员。”
秦天闻言一惊，满脸没想到的模样：“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他们提过，户津诗音，天野惠这两位科长也是情报科的人吗？”
“这两人倒不是，她们是金处长自己培养的手下，但是渡边淳一、本田休二、大吕一男、西城温树这几位科长确实是从我那儿调走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种渊源，倒是被我忽略了，这说明咱俩是一家人嘛，既然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什么求不求的，有需求直管说，只要在规则范围内，我都可以考虑。”
“那我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前两天的潜入者事件龙一君应该清楚，本来这事儿不归我负责，我当时还处于休假中，正在接手这家居酒屋的事情，是中村将军特意让我提前回去，就是为了找出那个叫闫明的潜入者，对此将军寄予厚望，哪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这让将军很是生气，也就导致了我回到情报科会被冷淡对待，龙一君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知道的，想要做好谍情工作，所需要的资源支持不能少，将军不看好我的能力，自然就不会看好情报科，所以...所以我想请龙一君帮个忙，分出一些任务给我，也好让我在工作中表现一二，让将军对我重新建立信心...”
龟田智一番请求说的极其真诚，没有那种明明是在求人反而趾高气昂的态度，姿态放的很低，从内之外都在表达自己的善意和诚意。
听完龟田智的请求，秦天只是小口小口的抿酒，现在的情况和他预想的一样，对方很急切从他手里分权，然后激进的去搞事情，以此获得功劳让中村重新看重他的情报科。
对此秦天早有应对方法，只不过暂时不宜回应，得吊足了他的胃口才行，最关键还得看龟田智拿什么和自己交换。
第0499章 交换条件
龟田智很诚恳的表达了自己诉求，一直没有架子的秦天这会儿却犹豫了。
从秦天微微皱起的眉头，龟田智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这属于正常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想看看，这个人称鬼见愁的家伙，会怎么应对自己的请求。
良久，秦天一口气干掉嘬了半天的酒，在倒酒的时候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件事我个人是没什么问题，但上面追究起来我为什么在某方面不作为，这份责任应该谁来承担？”
一句反问直接把龟田智逼到绝境，驻屯军和关东军本来就是陆军的两个体系，特务处又归满洲最高特务机关土肥圆直接管辖，情报科则属于驻屯军司令参谋部。
一个是军部谍情机构，一个是专业的谍情机构，隶属不同，编制不同，各自的派别其实也有很大的不同。
秦天开口就是大招绝杀，他前面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个人情他愿意送，但竹机关的责任追究，谁能负责？
问题就出在这里，若真是出了什么事，竹机关追责只会追到秦天的身上，不可能跨越隶属追究到驻屯军参谋身上，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也就是说，如果秦天答应分权，还得承担接下来的各种风险，而龟田智则一点风险都没有，至少竹机关拿他没办法。
龟田智没想到秦天会如此痛快，思虑问题会如此深谋远虑和刁钻，果然和传言里的鬼见愁很符合，可以无功，但绝对不能有错，做事之前必须把一切风险规避掉。
本来还以为秦天会讨价还价一番，这么直截了当的把事情说开，搞得龟田智有点不会了。
倒不是他没预想过这方面的事情，而是有些侥幸的认为秦天唯利是图的性格会忽略这一点，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少了，人家看重利益，更看重安全。
对于这个无解的问题，龟田智一时没有更好的说辞，端起酒杯沉默了许久，想不出解决办法，那就只能拿价值对等的东西进行交换了。
“我知道龙一君在担心什么，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我坚决不会做，这样就能将出错的风险降到最低，另外，我可以把金处长留下的谍情网交给你，还有我自有的一些渠道一并送给你，有了它们，龙一君往后的工作应该会顺利很多。”
把玩着酒杯的秦天并没有为其所动，金碧辉留下的情报网现在已经废了大半，价值并不高，他龟田智自己的渠道可能有点价值，但在不知道具体情况之前，也不好进行判断其价值。
秦天的无动于衷很符合现在的状况，这也在龟田智的猜测之中，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好拿出杀手锏。
“除此之外，我在台岛台北有一片很大的庄园，这份家族产业，已经是我能拿出来最有诚意的礼物了。”
如果龟田智说的是本土有庄园，秦天根本不会多在乎一眼，但台北有很大一片庄园，这个条件有的人会觉得很鸡肋，但秦天现在却很有兴趣。
以他现在的情况，想要去国外发展退路的难度很大，没有足够的资源，也没有足够的人脉，最关键是他自己不可能脱身，只能靠身边的女人去打理，这样的操作就存在极大的风险。
港岛和台岛是他当前最优的选择，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几十年之后的历史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