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站,戴雨农收到老酒的电报,眼睛里瞬间泛出一股凶光,站在办公桌对面的陈恭澍都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老板这是要杀人了。
“老酒真是天降福将,和日寇拉扯了这么久,终于能找到一个泄愤的突破口了!”
戴雨农将自己翻译的电文递给陈恭澍,高兴的倒了一杯酒,走到窗户边看向外面的秋景,淤堵了好久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通畅的感觉。
看完电报,陈恭澍有些担心道:“这个川岛芳子一直待在天津卫海光寺,她真的会亲自出来劫持车队?”
“为什么不会,你别忘了,她的真实名字叫做——爱新觉罗·显玗。”
“如果她真的离开天津卫,中村那边不会放任不管吧?”
戴雨农嗯了嗯,说道:“她既然敢离开天津卫,手下的武装水平肯定是日寇目前最先进的配置,这次任务难道不小,我们做那只黄雀,估计也要承受一些损失,这件事派天津卫的王天木全权负责,手下的武器装备全部更换成最好的装备,缺什么让他直接找天津卫的卫戍司令部要,少帅那边我去说。”
“若是这次能够活捉川岛芳子,我看土肥圆下一步还有没有棋子落盘。”
“明白,我这就去给天木兄发电。”
陈恭澍离开办公室,戴雨农爽快的一口干掉杯子里的红酒,想起老酒这个暗子,得意之色显露在脸上,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官路,居然和老酒联系的如此密切,这个从前在黄埔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学员,还真的让人惊喜不断。
距离北平站不远的紫禁城,这会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经过两天的讨论,以易鹿山为主的组委会成员一致同意了第一批南迁宝物的计划方案,参与计划制定的各组组长也在第二天开始筹备工作,只等易院长拿到上面的申请批复,他们就可以开始实施南迁计划了。
现在的太极殿区域异常繁忙,易鹿山等组委会成员亲自下场,对第一批南迁宝物进行筛选和检查,所有要配合的小组都放下日常工作,参与到这次极其严肃且重大的计划之中。
按照既定方案,第一批宝物作为试探性转移,只有一千个文物,到时候用五辆军用卡车运输,每车装载二百五十件,然后配备十二名押送士兵看管。
除了载货车辆,还会动用一百名特务营兵力和一百名中央军的兵力全程护送,整个车队浩浩荡荡得有二十辆车。
各个仓库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洪晓宇在人来人往的仓库里将罗奇拉到大殿外的角落里抽烟。
“这回运走的都是好东西,你们跟车的人安排好没有?”洪晓宇贼眉鼠眼的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询问。
罗奇很自然的点燃叼在嘴里的香烟,笑呵呵道:“放心好了,你还信不过我们?保证沿路都会留下记号,你们外面的人只用跟着就行。”
“只有一个人?”洪晓宇的脸上颇有些担心。
“一个人还不够啊?你要知道这次负责押运的人都是组委会那几个老家伙亲自挑选的,我们的人能进去已经很不错了,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罗奇不屑的说道。
洪晓宇打了个哈哈,继续问道:“具体的路线能不能弄到?”
罗奇摇摇头:“这可是机密,我的人接触不到,只能沿路给你们留记号,这已经很冒险了。”
“那是那是,还是辛苦罗兄了。”
“辛苦倒是谈不上,赚钱嘛,冒点风险不可避免,只是你们的人行不行啊,我可是听说负责押运的足有两百士兵,清一色的美械装备。”
洪晓宇嘿嘿道:“这个就不用罗兄操心了,有的时候装备再好也没用,还得看人,我先走了,您慢慢享受。”
两人分开,等洪晓宇离开,罗奇才掐灭烟头继续去仓库里帮忙。
回到包装仓库的洪晓宇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万一罗奇的人出什么意外,线索不就断了?
这事儿不能完全交给罗奇,还是得想办法塞进去自己人才行,只是这种事他做不了主,得去和组长商量一下再做计较。
在仓库里帮了一会儿忙,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洪晓宇偷摸着提前回到宿舍用密码写了个条子,等着吃饭的时候将消息传给他的上级。
洪晓宇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实际上他早就被飞鱼盯的死死的,任何举动都不会逃离飞鱼的监视。
在食堂小院吃晚饭的时候洪晓宇一直没有异样的行为,也没和罗奇等人接触,只是在吃完饭洗刷饭盒的时候露出了马脚。
飞鱼瞅见洪晓宇在洗完饭盒,将其放置在木架上的时候,似乎给盒子下面压了什么东西。
等洪晓宇离开,飞鱼想要上前去查看的时候,前面有人不小心脚下不稳滑倒在地造成了几秒钟的骚动,也迫使他的注意力转移了几秒,等飞鱼去洗饭盒假装放在木架上,查验洪晓宇饭盒时,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压任何东西。
放置自己饭盒的时候,飞鱼脑瓜子瞬间嗡嗡的,只是几秒钟没注意,洪晓宇藏着的东西就被取走了,谁这么快?
周边洗饭盒和放饭盒的人那么多,根本就猜不出来会是谁。
放好饭盒,飞鱼有些沮丧的离开食堂,多好的一条线索,居然在一两秒的时间内就断掉了,不得不佩服对方藏匿之深速度之快,毫无疑问,对方肯定是非常专业的老手。
然而,让飞鱼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人影再次出现在摆放饭盒的木架前,趁着这个时候人已经不多,他在角落里的一个饭盒下偷偷放下了一张纸条。
没过一会儿,有个戴眼镜的人拿着一块抹布,一边拧干水分,一边来到木架前,看似是在擦他放在木架上的铁饭盒,实际上在拿起饭盒的第一时间就将压在下面的纸条收在了手掌之间。
第0330章 谁会有问题
天色已晚,吃过饭碗的易鹿山正在东北角的乾隆花园散步,秋高气爽,感受着徐徐秋风,衣着单薄的老人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这种寒意不是秋风的错,而是他对家国存亡,文化瑰宝未来的担忧。
日寇侵占东北四省,现在又在长城一线制造各种事端,山海关也掌握日寇手里,就连平津两地都被敌人渗透成了筛子。
他感慨历史的车轮太过驳杂无序,也悲哀现如今的局势,虽然不是政客,却也忧心国事,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比抗击外寇还重要的事情?
当局的政策,他认为走偏了。
可这又能怎样?他只不过是区区博物院的院长,根本无法左右当下的政局。
日寇随时可能入关,到时候平津地区可得只有沦陷一途,他现在最忧心的,是这批宝物的安全,纵使身死,他也要将其安然送走,绝不留给日寇毁掉华夏的历史文脉。
步履沉重的易鹿山感觉后脖颈有些发凉,转身正要往回走,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院长你在散步啊,我说办公室里怎么没人。”
来人是清理组的副组长司千诚,清瘦的个子,带着一副老花镜,两鬓斑白,乍一看还以为七老八十了,谁知道他才不到五十岁。
“啊,是千诚兄啊,你不是习惯秉烛熬夜的吗,今天怎么有空溜达到我这里来了?”
易鹿山十分的客气,看得出来,两人是老相识,而且还是很熟络的那种关系。
“呵呵,积年累月的一直干,现在有些受不了了,身体吃不消,这双老眼也不行了,哪怕有灯照着,一到晚上就花的不行。”
“一晃大家都年纪不小了,是该休息休息了,怎么,找我有事?”
司千诚笑呵呵说道:“鹿山兄你我知根知底,我是秦淮人,在北平呆了一辈子,如果局势稳定,在这里终老也没什么问题,可现在这种局势,大伙都明白,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哪天就会出问题,我之前已经给家里去了信,让他们回老家,我这次找您也是想辞呈,往后的岁月恐怕不会安稳,我想早点回去和家人在一起享享清福。”
有司千诚这种想法的人不少,之前就走过一批,易鹿山对此也没什么想法,每个人当下的考虑不一样,他也没办法强迫任何人。
如果司千诚只是辞呈,他倒是不会有任何疑虑,谁知道司千诚说要跟着第一批南迁的宝物南下,美名曰沿途好保护,要是有个什么损伤,他也能在一旁及时处理,避免宝物出现意外,导致不可逆的伤害。
对方提出这种要求,易鹿山心里就引起了防备之心,他们设计的计划依然是引蛇出洞,谁会冒头跟着押运,大概率会有问题。
只是这司千诚实院里的老人,性格人品技术什么的他十分了解,一个将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研究文物身上的学者,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吧。
内心无法判断,只能等下次开秘密会议的时候商量,从情感上来讲,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司千诚有问题。
表面上易鹿山波澜不惊,语气十分遗憾,感同身受道:“如今的局势太过复杂,山河破碎,退而求之才是上上之选,真羡慕你们这些可以说放下就放下的老伙计,我也想回到老家躲在山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可现实不允许啊,唉...”
“千诚兄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做恶人,这样吧,你先把辞呈给我,我送上去提交申请,你这边也在几天把手头上的工作妥善交接,至于是否跟着南迁的车队走,我的建议还是别了,你知道的,我们几次南迁的计划都破产了,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既然是回乡养老,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老伙计,一路上你折腾不起的。”
司千诚闻言长叹一息,过了几秒钟才说道:“鹿山兄,宝物南迁为何不走铁路?就算不走津南线到金陵,走京汉线到汉口再顺江去金陵也可以,为何偏偏要走陆路,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司千诚突然冒出这么几句话,易鹿山的心里瞬间警惕起来,这个家伙莫不是真的倒戈了?
如果对方是试探,接下来易鹿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改变之后的事态发展。
微微沉吟了数秒,易鹿山才严肃的说道:“铁路时效性高,运输也平稳,这些优点都高于陆运,但有一条最为致命,如果中途的铁路被破坏,火车被迫停摆,谁能保证宝物的安全?用汽车运输,虽然时间长,路上还颠簸,但我们可以随时改变路线,机动性是铁路无法媲美的,这一次也是试验,看看日寇有没有能力在广阔的华夏大路上精准的找到我们,我相信他们的人力有限,绝对无法深入腹地进行拦截和破坏,这个道理开会的时候已经说过,也没别的什么安排,我们只是在尝试最有效的方法而已。”
“这种事儿还是你们想的周到,我还以为有别的事呢,那我就不掺和了,明天一早我就将辞呈递上来,这些天也会把手里的事情安排妥当,这一别,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能来北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院长把酒言欢啊。”
一路上拍了拍司千诚的臂膀,感叹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又反复无常,希望有机会吧,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会在秦淮河上再见面。”
“希望吧...”
司千诚说完这三个字便告辞离开,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易鹿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回到办公室泡了一杯茶,正在思考司千诚有没有问题的时候,门口忽然被敲响。
易鹿山抬头一看,居然是修复组的组长祝问。
在看见祝问的瞬间,易鹿山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一下,这个修复组是怎么了,难不成都想辞职?
还是都有问题?
祝问五十出头,看起来精神不错,和司千诚一样都带着眼镜,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鹿山兄好清闲啊,我刚刚看见千诚兄从你这里离开,他莫不是过来递交辞呈来的?院长我给你说啊,现在可不能放他走,组里的事情一大堆,他走了我们的工作量可就要平摊更多,下面的人会有很大意见的。”
易鹿山听完祝问的话,和煦笑道:“腿长在人家身上,我哪管得住啊,总不能把他关起来吧。”
第0331章 谁的嫌疑最大?
易鹿山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还真把祝问给逗笑了。
“要是就这么放老司离开,怕是对其他人的影响不好,这个关键时期,人手本来就不足,这要一出问题,咱们这些人可咋办。”
祝问的担心易鹿山不是没想过,只是当下这个光景,谁不会为自己考虑,司千诚明显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走,谁拦的了?
“算了,谁想走就走吧,事到如今,怨不了谁,要不是念着这些宝贝,我也早撂挑子不干了,这么大的压力顶在头上,谁受得了。”
易鹿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问道:“司千诚来辞呈,你不鼓捣那些宝贝,跑来找我作甚?”
祝问打了个哈哈,笑呵呵道:“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组里有个叫王俊豪的年轻人,他家给他在金陵运作了一番,让其跟着车队押运回金陵,一路上镀镀金,然后去蔡会长组建的中央博物馆任职,那边的关系都打点好了,只等这边放人,他家人与我有旧,这不过来找院长大人通融通融嘛。”
“哦?金陵都打点好了?蔡院长怎么没给我提及过这个事情。”
易鹿山当下心生怀疑,按道理这种人事调动,也就一个文件的事情,他不应该不知道。
祝问无奈的耸了下肩膀,撇着嘴说道:“易院长你是身居高位不知黎民之苦,现在的金陵,别说其他单位了,光一个博物馆的编制,早就争破了头,那边的环境就是那样,不花钱打点,小科员根本没机会,王俊豪好歹还是咱们北院的人,按理说自由调动即可,可在南边,人事大权可是其他人说了算。”
“荒谬,什么时候研究学术和文化还要走这套路子了?蔡公就不管管?”
看着颇为气愤的易鹿山,祝问解释道:“蔡公成天要去周旋那些政客,除了各个科室的带头人他能点将安排,下面的人根本没精力去管,唉...”
祝问说完,办公室冷清了足足一分钟,易鹿山才捏紧拳头在桌面上砰的砸了一拳,有些心力交瘁的挥了挥手:“你让那个年轻人明天走程序吧,哎,这大好河山,就是败在这些蝇营狗苟之辈身上的。”
“大环境如此,我们这些普通人,也无能为力,院长您保重身体别气着了,我先回去告诉小王怎么办手续。”
告辞易鹿山,祝问转身离开办公室,步履有些轻快的隐入黑暗之中。
而透着窗户看着他远去的易鹿山,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先是司千诚,然后是祝问,一个为了自己,一个为了别人,看似提的要求都很合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想跟着第一批宝物一起南下。
这两人,或者说这三人,会不会有猫腻,谁的猫腻又最大?
易鹿山暂时无法做出判断,从他的角度来讲,如果没有日寇这个因素,这二人的诉求都没问题,至于那个叫王俊豪的年轻人,只需要给金陵去个电就能搞清楚。
引蛇出洞的计划,现在引出了两拨人,易鹿山也在猜测这两方人谁的嫌疑最大,就目前来看,这个王俊豪可能有问题,什么时候不调动,非得卡在这个时候?
那如果王俊豪是特务,帮他说事儿的祝问会不会也有问题?
可祝问和司千诚一样,都是北院的老人,可以说知根知底,这两人真要是敌特,他这么多年的院长还真的就白干了。
当然,不能只靠直觉去评判,就算是日寇,也会在直觉之外寻找证据。
无法确定,那就先看看情况再说,易鹿山感觉晚上还会有人来找他。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还真的让他等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倒是让易鹿山心里有些惊讶,因为来的人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人,来自清理组的滕夏。
滕夏,长相斯文的像个女孩子,性格内敛,说话声音也很阴柔,举手投足间都含着一股子少女感。
然而,他却是个男人。
头发永远乱糟糟的,身上永远脏兮兮的,戴着一副缠着绷带的裂痕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十分的不修边幅。
之所以易鹿山熟悉他,除了他的这种外形和性格,还因为他认识滕夏的爷爷,一位辈分高而且资历很老的专家。
滕夏能进博物院,也是因为有这样的身份背景,加上他自小就痴迷这个行当的缘故。
对于考古、挖掘、清理等等尤为喜欢,这也导致他每天都是脏兮兮的样子,没人知道他洗干净之后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