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193节

“臣附议范章京。”鲍承先躬身道,“仅互市一项,原本议定的义州两年一市,朝鲜拖延推诿,至六年方开两市,会宁互市则从未准开,我朝所需耕牛、棉布、丝绸、铁器无从购买。”

皇太极听罢道,“鲍大学士所言,亦是朕痛恨之事。”

鲍承先心头一缓,总算得到皇太极的肯定,虽然程度并不太高,但对于目前环境来说,已经能让鲍承先满意。

他心情放松之后接着说道,“此前为吊唁朝鲜王后,皇上特遣英俄尔岱、马福塔往朝鲜,顺议上尊号之事,然则李倧不但不予接见,甚至不接收皇上亲笔信,在议政府派兵监视我使团,英俄尔岱等人不得不抢夺马匹逃出议政府,实损我大清颜面。之后在途中抢夺到朝鲜王书信,其竟要封锁边境,阻断与我国往来,究数年来种种,朝鲜与南朝父子之国是真,与我兄弟之盟是假。”

带鲍承先说罢,范文程缓缓道,“尤为可恨之处,朝鲜官员任由东江岛寇啸聚铁山等处,东江岛寇虽式微,却僵而不死,盘踞于卧榻之侧。皇上志在天下,宏图大业岂容受制于东江岛寇,而岛寇与朝鲜互为依托,,征伐朝鲜乃势在必行之举,但奴才以为,却并不急于一时。”

皇太极的声音从上传来,“二位大学士的必行之因颇为详尽,范章京不急一时又何解。”

“朝鲜所依仗者,非东江镇,而是南朝明国,此乃根本与枝节之分。朝鲜即便封闭边界,其国亦无力渡河,与我辽东根本无损,大清首要之敌仍是南朝。后金兵马虽已数入边墙,却非大清兵马,奴才以为值此开国之际,宣大清兵威于南朝,方是首要之事。”

皇太极缓缓起身走下高台,范文程两人立刻让开中间的位置,皇太极缓缓在殿中踱步,“二位大学士以为,若此番布兵威于南朝,该当攻山海、京师、宣大哪处,或是关外八城?”

鲍承先眼神转动片刻,从皇太极的这番话里,已经认可了范文程的意见,即朝鲜只是枝节,根本仍在明国。

他见范文程没有先说的意思,便躬身对皇太极道,“我大清以武立国,自皇上定八旗兵制,分马甲、步甲、护兵、前锋、重兵,辅以外藩蒙古轻骑,足以横行天下,明国所与我抗者,无非孤城大炮尔,实天意佑我皇上,之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陆续来归,兼收西洋炮及大船无算,更有制炮工匠数百,明国所仗之坚城大炮已成乌有。如今察哈尔归附,朝鲜东江无力掣肘,奴才以为进兵当直取榆关(山海关),大军由宁远大道直达关外,尚可喜、孔有德等部舟船载火炮由旅顺经水路抵关,只要榆关一下,关外八城自归,南朝京师藩篱尽去,届时或战或和,在我不在明,甚或便直抵京师,无榆关阻挡,京师已是皇上囊中之物。”

皇太极转身看着范文程,期待他的答案,鲍承先下意识的往后微微退了一小步,因为他知道在皇太极心目中,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如范文程。

鲍承先作为降官能进入文馆,是得自于宁完我的推荐。在今年之前,宁完我仍是汉官第一人,书房和文馆的大部分都由他推荐,在汉人文官系统中势力最强,但同样是因为推荐人员过多,不免良莠不齐,被范文程参了一本,逼得宁完我上本认错,逐渐失去皇太极信任。

此外宁玩我本身贪财好赌,今年被人刘士英家仆举报,皇太极的处罚远远超出鲍承先的预料,宁玩我失去了所有官职不说,连庄田和奴仆一并罚没,几乎成了一个庶人。

这次的举报时机颇为微妙,正在在称帝上尊号关键时刻,同时施行的还有文馆的改革。

鲍承先并不清楚范文程在此事中的作用,不过他很清楚宁完我已失宠,后金国中禁赌博,但军事贵族和官员行赌者不在少数,如果皇太极要用宁完我,即便有人告发,也只会有一个小处罚,如此直接将宁完我贬为庶人,显然是要让范文程主政内秘书院。

努尔哈赤时代没有汉官一说,但设立有文人办事的笔帖赫包,也就是书房,当时的范文程等人只是一些书办的角色,连笔帖式的称号也没有。皇太极即位后将书房改称笔帖赫衙门,后在天聪五年更改为文馆,成为了正式的行政机构,范文程等人才获得官身。

此次开国称帝,各方都希望在这次重大的改革中获得自身利益,宁玩我范文程等汉官对后金政治趋势看得十分清楚,皇太极在十年间一直在加强君权,以行政权压制旗权,而汉官是加强行政权所必须依靠的,所以借着此次开国,汉官极力推动文馆改为内三院,得到女真文人的支持后终于成功。

文馆分为内国史馆、内秘书院和内弘文院,其中最重要的是内秘书院,相当于皇太极的直属办公机构。宁完我原本是内秘书院大学士的最有力竞争者,劝进皇太极上尊号也是他最为积极,但在最后的关头,却被一个告发贬为庶人,范文程和鲍承先成了内秘书院大学士。

其余的六部和两院都是有贝勒主政的,只有内秘书院是汉人为主的机构,这是后金开国以来第一次。

鲍承先地位不如范文程,但内秘书院中大部分人都是宁完我推荐的,与范文程正好大小相制,显然与皇太极对付八旗贵族是类似套路,运用大汗的权力在各旗之间和内部形成矛盾,从而不能挑战他的皇权,但鲍承先仍十分谨慎,不与范文程正面冲突,往往意见向左的时候,便依从范文程的意见。

范文程身材高大,特意将身子佝偻起一些,以免皇帝要抬头看他,“奴才的浅见,我大清虽屡战屡胜,但仍未到取南朝而代之的地步,明国广有天下,臣民何止亿万,于我如今而言,不啻庞然大物。我国起兵至今已过二十载,方打下辽东一块土,每当我大军入边,南朝各城视我国为化外蛮夷,无不负隅顽抗,明国千百万城,即便有红衣炮,一个个打过去不成?若是贸然攻取京师,明国尚有留都南京,说不得反为他人作嫁衣。”

皇太极认真的看着高大的范文程,“范章京的意思是,无论是战是和,都要留着明国的京师为好。”

“京师在北,方在我兵锋之内。大军可抵京师而不可取京师,否则既不利战,亦不利和。”

“既不利战亦不利和。”皇太极微微点头,“范章京无须避讳我国实情,虽有掠入之人口补充,实则辽东人口不过明国大约一府,历年来辽东旱荒频仍,征战死伤累累,人心皆不思战,取明国而代之,言之尚早。此时无论是战是和,皆为通商货于中原。”

范文程突然恭敬的跪下道,“皇上励精图治,我大清蒸蒸日上,反观明国流贼蜂起流窜北方各省,已在风雨飘摇之际,奴才方才所言,只是单就目前而论,南朝二百余年,道统人心尚在,只可缓图不可急取,否则适得其反。但其可战之兵尽在九边,流贼糜烂北方各地,九边之兵即将消耗殆尽,江南留都等地民富而弱,多年未经大战,不足与皇上雄兵抗衡,我大清只需养精蓄锐,消耗明国精兵,以待天时。”

皇太极缓缓踱步到殿门前,殿外仍是一片寂静,偶有风吹旗帜的轻微声响传入。

“宁完我、张存仁、姜新等人,数年来上书皆是大破榆关、直取京师。”皇太极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关闭的宫门,“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砍之,则大树自仆,然取燕京便可取天下否?朕何故十年来战无不胜,却数兴和议之举,以往汉人、蒙古、朝鲜四境逼处,至今日稍有改观,但明国根基仍在,以小国伐大国,尤忌急功近利,范章京老成谋国,一句以待天时深合朕心。”

此时殿外一通雄壮的大鼓敲响,接着是唢呐的群奏。

范文程上前道,“皇上,祭祖的时辰到了。”

听到此话皇太极点点头,昨日是上尊号祭告天地,今日仍是建国上尊号之后的典礼,是祭祖仪式,在去祭祖之前,他利用这一点时间,与这两个汉官商议朝鲜之事,仍是范文程表现出了更高的才能。

范文程和鲍承先见状立刻往后退去,从侧门退出殿外。

崇政殿的殿门缓缓向内打开,殿外大清门内军列森严鸦雀无声,八旗的四色旗帜猎猎飞舞,二百七十人的仪仗恭候两侧。

皇太极将双手放在身侧,目光凝视眼前横扫四方的劲旅,这是他雄踞辽东的依仗,更是日后问鼎天下的依仗。

唢呐声停,大殿外军列齐齐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雄壮的呼号声中,万众瞩目之下,皇太极沉稳的抬足走向殿外。

===第二百八十七章 管事===

“大人请看,此处是新设工坊的首选之处,首要是此地水力充足,引水之后可用于打制兵刃、甲片的水锤。”

庞雨顺着薄钰手指的方向看去,此地在安庆城西北约二十里的石门渡,面前的石门湖上渔船点点,渔民豢养的鱼鹰在水面出没,荡起层层涟漪。

由于靠近水流,河岸附近散落着一些村庄,沿河皆是熟田,庄稼涨势喜人,一片祥和景象,似乎外边的乱世与这里毫无关系。

“若是像去年般水患,岸边的工坊岂不被淹了?”天气炎热,薄钰不由擦擦额头的汗水,“回大人话,即便是有水患,此处地方亦比皖水、大江更有利,皖水大江皆是江河汇流,一旦暴雨则如万马奔涌,凡沿岸水力器械搬

迁不及,必为水势所毁,石门湖虽有河道通往皖口,但水患亦轻,水退之后器械或许还能用。”庞雨脸上微微抽动一下,感情薄钰的意思是水淹过是否能用也说不准,这些水力机械制造费银费时,还要专门建造引水的水渠,一旦遭遇水灾,还得再疏通水渠,风险是

比较高的。

薄钰感觉到庞雨的犹豫,又开口说道,“要说起办工坊的地方,麻塘湖、喜子湖那边恐怕更合适,但皆孤悬于外,靠近安庆的地方只有此地最为合适。,”庞雨点点头,薄钰选的这个地方靠近石门渡,跟大多数津渡桥梁一样,自然的形成了港口和集市,可以为工坊提供房屋、物料和生活物资,又有水运的便利,生产出的武

器能直接从石门湖从船运,经皖口入江运送到安庆和枞阳。此次得到兵额之后,庞雨打算把陆营扩大到两千五百人,水师陆战兵暂编一个司,虽然大多数是用冷兵器,但在守备营目前的训练强度下,损耗也很大,需要更有效率的

军工体系。以前的薄钰只造火炮和远镜,冷兵器和铠甲主要外包给安庆和桐城的铁匠铺,这种分散的生产方式难以保证速度和质量,下一步还要制造轻甲和火器,也许还要建造船只

,设立自己的工坊势在必行。庞雨心中最好的位置是在枞阳,那里水运发达,陆地交通极为不便,少量陆军就可以防卫,不会受到流寇的骚扰,只是离安庆稍远,眼下守备营驻军已经遍布安庆,按照史可法的要求,至少一个司驻扎桐城,庞雨自己将骑兵司和一个步兵司派驻石牌,水营则分驻望江、安庆、枞阳,这已经是五处营地,还有南京的一套人马,庞雨已经感

觉难以管理,他不希望草创阶段的工坊再远离安庆,安庆城中没有合适的场地,特别是以后火炮和火器有大量测试,所以目前只有石门湖最合适。“薄先生你看,如今已是五月,若是此时开始建造,六七月刚有些眉目,便要遇到多雨时节,届时仍是不能使用。本官的建议是先造器械,等入秋后再修水利,只要水渠挖

好,再把器械装上去便能用。这之前先把铁匠铺和火炮坊移过来,在安庆城里贴告示招募工人,铁匠、木匠之类的不妨多些。”“属下只怕一时招募不了那许多,此次回苏州招募,虽给的月钱颇丰,也只有三十工匠随来安庆,如今在安庆招募,铁匠之类大多都有各自营生,只有各家铁铺里的学徒,

好些还是卖了身的,铁铺以前做咱们的生意,如今说不给他们生意,还要招走学徒,恐怕那些铁匠不许……”

“先生不必担忧,招募有其他人来办,工坊草创诸事繁琐,让薄先生一个人主理实是强人所难,本官自会加派主事协助。”薄钰并未想太多,庞雨虽然给了他份额,但他对工坊的把控欲望不强,之前主要是造炮和制镜,都是他自己带学徒做,管理工作并未划分职能,也让他感觉颇为繁琐,听

到不用管这些事,反倒松一口气。“正要与大人禀报,开设火器铺之事,此次在下于苏州招募的工匠中,大多是制炮制镜的,只有三人曾打制鸟铳,到安庆之后各做出三门,按大人要求,重五斤八两至六斤

不等,弹重四钱用药四钱,明日某将三门送到衙署,请大人过目。”庞雨想想道,“明日本官要去雷港,就先不看了。让他们先做五十支试用,鸟铳亦要如火炮一般测试,搠杆、弹袋、药壶、铳套、药管、火绳、锡鳖配齐,让士兵行军操演确实可用,届时再给本官看。火器铺新设,火铳自然重要,但最要紧仍是火炮,先前已制三门铜炮,然不适于陆营。按照此次救援江南的反馈,先生年前试制的小炮还须改进,眼下各部已在招募新兵,本官单设了一个炮兵局,兵员都是机灵受教的,拉炮的驮马也已编入,薄先生七月一定要将六门小炮产出,否则全营不能合练,上了战场

就得死许多人。安庆百姓安危系于守备营,守备营能否获胜,则系于薄先生,不知先生能否让本官在七月用上新炮?”

薄钰连连点头,脸色有点发红,这个年轻的游击岁数不大,出手很阔绰,说话听着也客气,但每次都要旁敲侧击施压,调子唱得老高。庞雨的要求也总在变化,原本已经有两门试制小炮,重量约六七百斤,正在安庆测试,庞雨新建的炮兵局就用这两门炮在操练。但从江南回来后,庞雨的要求又有变化,

新的小炮不能超过五百斤,由四马拉动,能连续十日在官道行军,平均日行六十里,弹重两斤至四斤,射程要求倒不高,只要三百步,炮管要能发射超过六百次。薄钰以前制炮的知识来源于那些耶稣会教士,具体动手的时候完全是按自己的想法,哪里想到还能这样提要求,按要求制炮就必须要测试,而庞雨再次让他大吃一惊,连

测试也有方案。原本火炮的结构并不复杂,但测试中出现的问题数量远远超过他的预计,光车轮材质就改了不下五次。

庞雨见薄钰满脸迟疑,微笑着道,“薄先生可是觉得不易完成?”“不瞒大人说,从到安庆之后,大人要某带着炮随军行走,在下是觉得多此一举,之后行军演练及救援桐城,在北峡关炮击流贼, 在下才知先前制炮确属闭门造车。光论试炮一项,在苏州只是加倍装药测试炮身强固,大人这里是数十项,仅论不同炮阵的射表一项,便有城头向下、斜坡向上、斜坡向下、山顶、谷地等等,先前觉得无用,只要有炮规远镜测量便可,但到了北峡关城墙之上见到流寇才知,即便是在下来发炮,仓促之间也无法算得确实,又遑论炮营士卒。如此种种皆确属军中所需,然则试炮

之后改良,再试炮再改良,颇为耗费时日,加之废品次品亦不会少,七月交齐六门炮大约……” 薄钰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身后还有两个匠头不断偷眼去看庞雨,七月要提供六门炮,这个时间对工坊很紧张。这个时间点庞雨说了好多次,计划也是这位游击亲自审定,

详细分解到每旬,十天就要派人来查看进度,这让他们颇感压力,不知庞游击会不会给他们一些宽限。“薄先生所言皆是实情,时限颇为紧迫,但火炮改良不是一次就位,咱们边产边改,这六门炮不必皆是测试过的,形制也未必全然相同,只要能用便可,产出一门就让炮兵接收一门,工坊派几个制炮匠人跟着炮兵局,边练就边测试。方今兵凶战危,流贼或许明年来,或许明日便来,动辄以十万计,安庆再经不得兵灾,看在百姓份上,本官

相信工坊各位先生定能完成。”

几个工坊的人面面相觑,庞大人这顶高帽投过来,什么也没宽限。

“这,在下尽力……”薄钰声音有点低,抬头看了一眼庞雨,见他满脸的期盼,咬咬牙改口道,“只要银钱人手充足,在下七月亲手将小炮送入大人营中。”

“薄先生向来一诺千金,那本官就与先生一言为定,银钱人力给足,七月初一交货。”庞雨笑眯眯的补充道。

薄钰张口结舌,时限又便成了七月初一,似乎更紧张了。

庞雨没有给他继续水磨的功夫,径自往石门渡走去,一众随从都跟在后面。

庞丁从后追上来,在庞雨耳边低声道,“大人,方才衙署塘马过来,南京有信回来,说是要紧的事。”

“待回衙再看。”

“嗯,是周月如带回来的。”

……

“奴家见过庞大人。”百顺堂门前,蒋淑琼的胖脸带着媚笑,鼻子眼睛快挤成了一团。庞雨点点头,带着郭奉友等着慢慢踱进了百顺堂,一楼大堂里人声嘈杂,不时在某个赌桌爆出一阵喧哗。到目前为止,安庆百顺堂仍是庞雨最赚钱的生意,也是稳定持续

的收入,虽然作为资产已经抵押出去,但经营收入仍是庞雨在掌控。

随着江禁解除,安庆盛唐渡又恢复了活力,有了货物往来,人员的流动也多起来,百顺堂在江上名声越来越大,甚至有江西和池州等地赌徒专门渡江前来。自从南京回来后,庞雨就事务不断,今日还是第一次来百顺堂,在堂中各处稍稍查看后,就往后进走去,蒋淑琼殷勤的在前面领路,“要说这堂里生意啊,从来没今日般好

,奴家心中也觉着怪,等见到东家了,才知道是东家带的财运呢。”她说着捂着嘴夸张的笑起来,庞雨没有说话,保持着温和的微笑,随着蒋淑琼往后进走去。后进亭台楼榭很是优雅,但跟一般人家不同,除了他们进来的南门外,东北还

各有一门,往北的是通往百顺堂自营的青楼,往东是帮佣住的地方。

推开东边的院门,里面就没了那种优雅,空气里有股隐约的汗臭味,天井里到处是水渍,回廊下拉着晾衣服的绳索,只是上面一件衣服都没有。

庞雨随意看了一圈,今日阳光明媚,不可能没人晾衣服,知道是方才在堂中查看时,蒋淑琼让人赶紧收了。

“东家你看这地方吧,虽是简陋些,但奴家管着那些下人,都拾掇得干净,周家妹子暂住几日也是……”刚说到此处,旁边哗一声水响,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端着个木盆呆呆站在回廊下,蒋淑琼愣了片刻,突然尖叫一声,拖动着硕大的身躯敏捷的窜过去,一把抓住

了那女的辫子,女子不敢反抗,蒋淑琼一用力就被掼在地上。

“不开眼的东西,老娘平日怎生跟你们说的,水往沟里倒去,咱们百顺堂是什么地方,那都是富贵人家来的地方,东家说过到处都要干干净净,你这耳朵长着当摆设的。”

蒋淑琼尖声叫骂,一边不停用另一只手掐那女子的胳膊大腿,直掐得女子啊啊尖叫。

“老娘让你叫,你不要脸的东西。”蒋淑琼边骂边用眼角观察庞雨的反应,但庞雨一直没有啥表示,蒋淑琼高举起胖乎乎的手掌,作势就要往女子脸上打去。

“蒋管事,按堂中规矩处罚便是,让她去吧。”

蒋淑琼听到庞雨说话,连忙把手放下答应了,对着地上女子又踢了一脚,“东家饶你一次,还不滚回去,晚饭不许吃了。”那女子倒个水被一顿好打,惊慌失措的逃回了屋中,蒋淑琼赶紧回到庞雨身边有些尴尬的道,“下人不懂事,这,也是奴家没管好,你说吧,周家妹子说回桐城扫墓,奴家

让她去我家中住,她又不愿,说是只是路过安庆罢了,在这里方便些,你看这……”

庞雨摆摆手道,“既是她自己选的,蒋管事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本官看了上月的账目,收入增了一成,帮佣的月钱支出比去年底降了四成,可见蒋管事是用心做事的。”“都是东家教诲的,平日就留意着那里能给堂里省点,那流贼虽都是些天杀的,但他们一来啊,安庆到处都是逃难的,庐州府来的、河南来的、湖广来的哪里都有,这些人啊,只要你给他一口饭吃,让他们干啥就干啥,随打随骂,奴家就让他们当学徒,不给他们月钱。东家你听奴家说啊,这些人来了,老娘把原来那些帮佣一次就开掉三成

,剩下的越发听话,做点事也不敢跟老娘提这提那了,你说这些人吧就是贱……”蒋淑琼肥脸上满是潮红,一说起招募的事儿完全压抑不住兴奋,当着庞雨的面也自称老娘。庞雨饶有趣味的听着,身后的郭奉友等人纷纷盯着蒋淑琼,蒋淑琼兀自不觉,

口水都快喷到庞雨脸上。

“蒋姐姐,是不是庞将军来了?”

楼上传来周月如熟悉的声音,蒋淑琼一惊,连忙捂住嘴。

庞雨对蒋淑琼笑笑道,“堂中事务多,就不耽搁蒋主事了,本官自个上去便成,你自去忙你的。”蒋淑琼吞了一口口水,赶紧施礼逃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高升===

“四月底的时候,南京钱庄存银已到三十万两,三成是靠着复社的人脉,两成是秦淮河上的……恩客,两成是百顺堂的赌客,剩下三成的都是看到江南时报自个来的。

刘掌柜按大人说的作了统计,存银最为稳定的就是看了时报的这批人,多是南京城中大户和坐商,他们就是冲着利钱来的。”

安静的小屋中,庞雨坐在一张简陋的竹凳上,一边听对面的周月如说话,一边浏览着刘若谷的书信,信里主要汇报的是银庄新址的修建进度,其他说得颇为简略,远没有周月如的口信详细。

几个月不见,周月如比在安庆时气色好了许多,大概南京有大江作为屏障,确实少了担惊受怕。

“百顺堂生意很好,比之安庆赌客多十倍不止,不但是南京城内,沿江上下都有人专程来,每日都要等到宵禁前才打烊,四月就能赚五千两。”

周月如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庞雨,安庆被寇之后,桐城和安庆两处百顺堂的生意越来越清淡,尤其桐城百顺堂,一年大约也只能赚三四千两,南京百顺堂刚开张不久,一个月就能赚五千两,她本以为这个财迷会大喜过望,但出乎意料的是,庞雨只是嗯了一声,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周月如略有点失望,低下头整理一下思路继续道,“只是时报那边不肯给百顺堂发布那种广告,刘掌柜说能否请大人跟时报那边嘱咐一声,那样百顺堂生意更好些。”

“刘若谷何不直接问何仙崖?”

“何仙崖说是吴应箕坚不肯应,言称复社的时文不能跟赌肆同处一纸之上。”

庞雨点点头,吴应箕他接触了两次,性格火爆但城府不深,对复社是一腔热忱,提出这种要求一点不奇怪。

此外何仙崖对时报的差事并不特别上心,可以说是被庞雨逼迫留在南京办报,上次在南京时就多次旁敲侧击,庞雨虽不知何仙崖到底想要什么职务,但肯定不是报社,所以他不在意刘若谷的要求,也是意料之中。

“时报是与复社合办,眼下在江南的事情处处离不开复社支持,百顺堂毕竟是赌档,想靠时报有些不切实际。”

庞雨揉揉下巴,抬眼看看周月如,“让刘若谷想其他的办法,去年之后渡江的难民不少,百顺堂可以在城外开粥棚,这类善事做了,再让何仙崖以时事的名义登报,吴应箕那边的阻碍就小得多。”

周月如埋着头道,“奴家记下了,回去定然跟刘掌柜说到。

那复社的事情,刘掌柜说还有些事不便写在信里,让奴家带话稳妥些。”

“洗耳恭听。”

“年前传闻过一阵子朝中有人上书举告复社,之后没了音信,但四月时又说皇,皇上……”周月如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似乎皇上两个字不该出于她的口中,庞雨也没有催促,毕竟一年多以前周月如不过是个卖纸的市井女子,皇上、朝廷什么的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生活中,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形象,现在突然接触到这么高的层面,自然有些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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