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使垂下眼神,“庞兄弟你看,大家都是衙门当差的,还请高抬贵手。”
“抬手倒是可以,那我有什么好处?”
庞雨脸上都还带着笑,但袁大使已经笑不出来,后面的周月如这等市井人家,很少见过衙门公差之间的纠葛,庞雨这样直白要好处的更是闻所未闻,身处这样的气氛中,周月如只感觉心都要跳出来。
袁大使也是愣了一下,虽然衙役在外边经常臭不要脸,但在衙门里面的时候,大家还是要讲点脸面,少有这么直接问好处的,不过回想起庞雨二傻子的称号,又不觉得奇怪了。
他思忖半天后转头看看,见没有其他外人在,便从怀中摸出两块银锭塞到庞雨手上,庞雨一摸大小,应该是十两一锭的,总共二十两,自己果然小瞧了仓子,而袁大使对这种情况显然也是有准备的。
庞雨收了之后,装着低头思考的样子,袁大使口干舌燥的等着他的回应。
此时突然听何仙崖道,“兄弟我听户房的人说,地震之后的今年春税里面,是给预备仓补了三百石的,是否也被雨水泡了。”
庞雨接道,“总不成个个仓廒都漏雨。”
袁大使转头狠狠瞪了何仙崖一眼,何仙崖低头垂目并不回应。袁大使再次摸出了一锭来,犹豫片刻之后又摸出一锭,满脸心痛的一起塞到庞雨手中。
“那便不瞒庞兄弟,补的三百石放在其他仓房,原以为仓房是好的,未想瓦顶震松了,漏了些缝隙,果然也是被雨水泡了,但确实粮食便只这些,没有更多了。”
庞雨估摸着差不多了,何仙崖跟他说的就是至少要五十两以上,最好有六十,加上昨天的已相差无几。
袁大使刚才暗示不能再给,庞雨用眼角扫了一下何仙崖,手在下面伸了四个指头,见何仙崖在点头,自己可以见好就收了。
庞雨朝着周月如和何仙崖的方向支一下下巴,“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要细看。”
袁大使知道庞雨的意思,又过去给两个帮闲一人二两的小银锭,发到周月如面前时,才忽然发现是昨晚庞家那个女人,一时没弄明白周月如的身份,但袁大使行走江湖多年,也没有失态,依然恭敬的奉上银子。
周月如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把个脸涨得通红,见何仙崖收了后才跟着接了,拿在手上捏了又捏,银子上都沾满了汗水,周月如就是不敢收入钱囊。
“咱这大江边啊,春夏间雨水确实多了些,哎。”庞雨毫不脸红的把银子揣入怀中,“既然都是晌午了,可别把唐大人饿着。”
袁大使知道过关,马上又换上那副讨好的笑脸,亲热的拉着庞雨,口气比上次更加真诚,“几位快这边请,我们这就去玉禾楼。哎呀,这两日又听了好些传言,某对庞兄弟可是佩服得紧,可惜当日早堂袁某不在,没能当面聆听庞兄弟的高论,日后咱们要多聚,这样,咱们以后兄弟相称。。。”
===第二十五章 大江===
“清溪便种稻,秋晚连云熟。不待见新春,西风香自足。”
唐为民骑在马上,半眯眼睛悠然吟讼。
七月间桐城乡间到处都是金色的稻田,无数农人在田间劳作,一些收得早的稻田中扎起一堆堆的稻草,未收的田中则散布着一些带竹篱的草人,偶有孩童成群结队在田间追逐秧鸡,正是农家丰收季节。
庞雨听罢连忙奉承,“本以为唐大人只是公门能吏,岂知还能吟诗作赋,如此文采小人佩服佩服。”
庞皂隶正继续着他查仓的行程,从预备仓之后,又检查了同在县治的丰豫仓和便民仓,这两个仓廒规模少得多,相同的是也没有丝毫粮食。
庞雨自然也没放过两个仓子,依样画葫芦敲了一笔竹杠,查完了县治的三个仓廒,唐为民今日便安排去桐城另一个经济要地,枞阳镇。
因为枞阳离桐城较远,女帮闲不太方便同去,庞雨只带了何仙崖,一行人清早开门便出城,此时刚离了城厢不远,附近还是浅丘陵地貌,但平坝间已有成片稻田,让唐为民这个文人颇有兴致。
唐为民听了庞雨的奉承后一愣,随即谦虚的道:“为兄若真能写得出如此诗词,也当得庞小弟的佩服,可惜这是苏辙所作的《云芗阁》,写的是龙眠山,都是我桐城之所在,却是一北一南,为兄觉得应了此处的景,是以随口念出。”
庞雨马屁拍在马腿上,他是知道苏辙,却哪里知道他这些冷门诗词。不过他脸皮厚度足够,倒不觉得尴尬,顺着唐为民的话道:“大人腹有诗书确实无疑,只是小人才疏学浅,见识得少了胡乱说,叫大人笑话。以小人这点见识,大人说是自己写的,那小人也绝不知晓,大人却直爽相告,绝不将前人所作据为己有,光是这份胸怀,便不是常人能比,方才小人只是佩服大人文采,如今反更佩服大人的为人了,只因文采还可后天补足,品性却是天生成,寻常学不来的。”
唐为民虽是吏目,毕竟是读书人,科举一途没有走通,在明代科举为重的社会氛围中,他在上官面前是有点自卑的,刚刚在庞雨面前收获了文化上的优越感,心里本有点自得,连带看轻庞雨这个下里巴人,此时听了庞雨的马屁,倒觉得庞雨知情识趣,不由哈哈笑道:“庞兄弟真性情。”
“小人性情是真的,不过腹中无才也是真的,看着这美景亦无话可说,只能说句咱桐城好地方。”
唐为民谈兴也高,“西边山水相连,东面稻熟连云,咱们桐城真是好地界,就今日要去的枞阳镇,亦可称人杰地灵,远的不说,本朝之初入阁辅政的何如宠老大人,便是枞阳人。虽是致仕了,但本朝复起的阁老亦不在少数。果然今年年中时,首辅周大人致仕,朝中便推举何大人回朝当首辅,据说都走到半途了,最后不知怎地没去,就差了那么些许,但说不得哪天就真去了。”
“还有这事,要是何大人当了首辅,咱桐城可有光了。”
唐为民一边说一边痛惜,“谁说不是,听闻是一个叫姚康的幕客劝说,让何大人改了主意,确实可惜了。再远点说,熹宗朝的左光斗,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那也是枞阳人,方家的方光美、方孔炤,今年的进士光时享,阮家的。。。阮大铖,嗨,这人不说也罢,但都是枞阳出的进士,诗书传家确是真的。”
庞雨没听过什么阮大铖,他此时已经骑行了十余里路,这马鞍硬得出奇,骑术不佳的庞雨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痛,心思都分在调整坐姿上。作为政府的基层工作人员,原本皂隶是没资格骑马出差的,但唐为民考虑他是县丞近期的红人,要马的时候专门到快班为他调了一匹,还配了一个马夫跟随照料马匹,算是特别优待庞雨,没想到反让庞雨吃尽苦头。
所以虽听唐为民言犹未尽,庞雨也没心思追问。
一路上听唐为民说起,枞阳镇读书当官的人确实很多,枞阳的有钱人也是桐城最多,古代说穷文富武,但实际上无论文武,家里没点根基都是难以供养的,枞阳出的进士多,也在情理之中。
唐为民是桐城练潭人,对本地掌故了如指掌,路上谈谈说说,庞雨倒不觉沉闷。
但枞阳实在远了些,唐为民不愿太赶,晚间还在半道的铺社歇了一晚,第二天庞雨大腿和屁股都痛得厉害,走路也受影响,骑一会走一会,好不容易熬到午后才到了枞阳镇。
枞阳镇的仓房有红沙洲常平仓、下枞阳廒房、镇仓廒等六处,其中三处是社仓,主要是民间自己管理,与预备仓等官方仓库的地位有所差异,能管社仓的,都是地方大户大族出的人。
下枞阳仓廒则是存放的漕粮本色,那里有专门的漕仓署管辖,这个地方是个检查的重点,漕粮比不得地方自己的,每年有定额需往京师送。就庞雨所见,管理虽然也混乱,但比起其他几个地方仓廒要好一些,毕竟地方能少,京师的不能少。
唐为民一到就进了下枞阳仓,几乎所有检查都亲自经手,不知是因为下枞阳仓太重要,还是这里属于他的自留地。庞雨知趣的毫不过问,只在仓廒中略微查看一番,便出门在枞阳镇附近闲逛。
枞阳镇因为规模庞大,还分为枞阳镇和下枞阳,彼此相距五里,要说是两个镇也是十分合适。
庞雨此时所在便是下枞阳镇,眼中所见,下枞阳镇确实是比县治还繁华的所在,此地濒临长江,镇外便有港口直通江河,两岸商货仓廒连绵不绝,形成了几个热闹的交易市场。
枞阳得益于贸易的繁荣,便不断吸引人口前来定居,下枞阳以“大街”为中心,民居远远的往四面延伸,据庞雨的观察,居民数量不会少于桐城县治,庞雨对这种活跃的商业城镇感觉更亲切。
何仙崖随在庞雨身边解说着,他也很乐意出这种差,因他来过枞阳两次,此时落后半个身位,便临时充当导游的角色。
“二哥你看,这两条小沟,便是从来时看到的月儿湖引来,枞阳周围种鱼田最多,尤其以龙井荡中肉味最为鲜美,漕仓署晚间定然要请二哥去品尝一番。”
桐城周围塘湖很多,县治里卖的鱼又多又便宜,庞雨对枞阳的鱼肉没多少兴趣。
他却对下枞阳的港口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枞阳港其实就是一段靠近城镇的河岸,岸边商船和漕船鳞次栉比,不断有船只起帆离去,河道上舟船往来,显示出繁荣的商业活动。
“三弟,枞阳此处如此多船,都是拉些什么货品?”
何仙崖指着旁边那些商家的仓廒道,“八成都是粮食,咱们桐城雨水充足土地肥沃,产粮一向丰厚,每年有粮商从附近收购大量粮食,再过得一月,到收熟的季节,各条河道粮船相接,就从这下枞阳顺大江贩往江南一带。”
庞雨点点头,枞阳这里从经济上看,应该超过桐城县治,因为水运是此时最便宜最有效率的运输方式。
庞雨来了这些日子,虽然以前对桐城的位置不太清楚,但安庆府是知道的,就在长江边上,听周围人老说大江,也猜到就是说的长江,忍不住问道,“从此处到大江还有多远?”
“出下枞阳往南几里,就能到大江岸边。”
“这么近就能到大江?”
见何仙崖点头,庞雨转身便往仓库大步走去。
何仙崖在后面追着大喊,“二哥这是去哪里?”
“去看大江!”
庞雨回仓取了马,带着何仙崖出了下枞阳仓所在的东风口,过红沙洲到了河岸街,顺着河道往南而行。
出得镇外,四周星罗棋布着大小塘湖,沿河更有整片的圩田,圩田之上是修筑整齐的大埂,排插条石井井有条,宽阔之处可达丈余,路侧遍植绿柳。
大埂在庞雨的视野中无尽的延伸,适逢秋色,江湖内灌,石堤柳荫,差池映带。
石堤两旁交错着稻田鱼田,青黄相间色彩斑斓,波光之中天光云影,庞雨便如行走于五色的水乡梦境,忘却了身在何方。
即便是前世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沉醉中不觉时间流逝,纵马南行到一处两河交汇的地方,前方水天交接,大河之上江流滔滔波光粼粼,磅礴的气势顿时将庞雨从迷幻的美梦中唤醒。
“长江。”庞雨喃喃道。
河道之中两艘漕船正在汇入长江,江面航道中片帆点点。庞雨认真的看着江面,每当船影消失不久,便又有新的船只从远处出现。
庞雨策马立于江边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一般看着江面,眼神不停闪动,细数着江面船影。
过了一刻钟,何仙崖才气喘吁吁的从后方赶来,一到庞雨身边就摊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才道:“二哥你不是腿被磨痛了吗,跑几里地就为来看一眼大江?”
庞雨低头看着何仙崖道:“我方才在数江上过了多少船,这不是大江,这才是大生意。”
===第二十六章 雨中人===
接下来的几日,庞雨跟着唐为民又检查了汤家沟、孔城镇、练潭、三十里铺等十几处仓廒,也把桐城主要的城镇走了一遍,在庞雨的大致印象中,桐城便是西北高东南低,由大别山的余脉向长江延伸,越近长江地势越平坦,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又有水运的便利,确实可称鱼米之乡。
可即便是粮食如此丰富的地方,各个官方粮仓依然是颗粒无存,在桐城各级衙门之中消于无形。
好在庞雨分到最后一点残羹,成功晋级大明朝贪腐群体,收获二百余两白银,周月如这个桐城第一女帮闲,因为出差不便,只跟着检查了县治附近的几个仓廒,也收了七八两银子。
这么一圈走下来,已快七月底,走完最后一站孔城镇,庞皂隶的肥差终于接近尾声,二十八日走到了桐城北面的吕亭驿,离县治只有十五里。
因为长期以来形成的驿站功能,又在大道之旁,所以周围也形成了一个集镇,房屋数量约有两三百户,官道旁便有十余家客栈和食铺。
唐为民骑马走在前面,在路边一座食铺前停了下来。庞雨过了骑马的磨合期,骑术有所长进,大腿内侧差点磨出了血,在完全习惯之前,还是只有骑骑走走。
见唐为民停下,庞雨忙走到马侧问道:“大人要不要停下歇息一下,左右桐城不远,今日定然能到。”
唐为民指指东南方的天,“有一片黑云过来,看样子马上有雨,吕亭过去要三里地才有避雨处,我等便在此处暂歇,等雨过了再走。”
庞雨眯眼看看东边,果然有一片黑压压的,七月间的桐城常有暴雨,庞雨虽然对明末历史不太清楚,但学习经济史的时候,知道在十七世纪前期处于第五个小冰河期,此后还有太阳黑子的蒙德极小期,气温下降减小水汽蒸发,就会造成降雨减少形成干旱。但桐城的这个七月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暴雨随时说来就来。
庞雨赶紧答应,夸张的扶着唐为民下马,其实他们用的马都是肩高不到一米一,稍微伸脚就够了,但庞雨抬着唐为民的手臂,仿佛唐为民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食铺中还坐了七八人,占了三四张桌子,看着大多是行商,所剩座位不多,唐为民随行的帮闲上去对着其中两人乱蹬几脚,那两人顿时被蹬翻在地,起来看着是衙门的人,连忙逃出食铺而去。
其余几桌的人纷纷站起来让开座位,只有角落的一桌有个中年男子依然稳坐如常,不过他似乎也有些担忧,不断打量庞雨一行人。幸好唐为民一行已经有足够座位,也未去难为那男子。
庞雨观察了食铺的屋顶,都是瓦面的,有些地方的缝隙透着光亮,中间铺得更密实,便找了个靠中间的好位置,仔细的把凳子拂拭干净,才请唐为民坐了。
此时乌云已经接近,暴雨是从南方一路下过来的,看那乌云的大小,降雨的时间不会太短,庞雨估摸着吃一顿饭都足够了。
那店主见多识广,看几人打扮知道是衙门的人,接待得十分小心,庞雨叫过他来,点了几样凉菜,这几个小点都是唐为民比较喜欢的,庞雨每次都留意着唐为民喜欢什么菜,然后默记在心中,下次便特意点其中几样。
唐为民虽是口中从来不说,但庞雨知道唐为民是一定会留意到这些细节的,只要相处时间足够,就能给唐为民留下良好印象。
在等菜的当口,唐为民叫过还在忙着指挥帮闲照料马匹的庞雨,“庞小弟你也别忙活了,这一路上也够辛苦的,坐下我们说会话。”
“属下哪当得辛苦二字,只是做些力气活,不比的唐大人的殚精竭虑。”
唐为民哈哈笑两声,这一路上庞雨态度殷勤,丝毫不以县丞心腹自居,大小事务唯唐为民马首是瞻,说话做事都很得体,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个二傻子人物。
“今日就要到桐城,唐某一路上自觉与庞小弟颇为相得,若是庞小弟有意,唐某想请庞小弟来户房屈就,不知庞小弟意下如何。”
“能随在唐大人身边聆听教诲,小人三生有幸。”庞雨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他现在最急迫的,就是要脱离王大壮的管辖。皂班本来就是分散于各官各房之下,王大壮能直接管辖的皂班,只是很少一部分,一旦庞雨去了户房,王大壮就对他无可奈何。
他此次对待唐为民这么殷勤,就是想挣个好表现,好混进县丞衙署,成为县丞属下的皂隶,现在唐为民主动伸出橄榄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唐为民自然也有讨好县丞的考量,但庞雨的角度来说,去哪里都比王大壮那里要好。
饭菜很快便摆上桌面,唐为民对每盘菜都稍稍下箸便住口不食,似乎对口味不太满意。
“这吕亭驿也是败落了。”唐为民指着对面的一处院落对庞雨道,“驿站以前就在对过,咱们走这条道,陆路由湖广、江西至南直隶必经之处,吕亭、大关、三十里铺皆在此道之上,前人称七省通衢,吕亭亦是盛极一时。崇祯二年的时候,皇上下旨减去六成驿站,吕亭驿离县治太近,最先便被裁掉了,如今便只剩官道边这几家店,住店打尖的人少了,这些食铺的味道也大不如以往。”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过来时,看到有些房舍都空落落的,驿站如此一关,那以前靠驿站求营生的可吃苦了。”
“谁说不是,少许驿卒转到了三班,有些便自己做些营生,赚点头口钱,有些便回乡去了,但其实,做久了衙门营生,便难安下心来摆弄田土活,有些早已入城安家的,更无他技傍身,养活一家老小难上加难,心里自然是有些怨气,因此各地驿卒常有勾连闹事的。就那肆虐山陕的流贼之中,驿卒铺夫都不在少数。这些人精于骑行,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熟于道路又不惧远行,一入那流贼之中,便是朝廷大患。”
“流贼?”庞雨连忙仔细回忆自己可怜的历史知识,官方说的流贼就是起义造反的那些人,崇祯年间的造反队伍里面,他能想起来的只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不知道算不算流贼。
乌云的方向传来一道沉闷的雷声,庞雨抬头看看天,暴雨已在不远之地。
“唐大人,小人自小便在桐城,见识少了些,不知这些流贼都有些啥名号?”
唐为民嗤笑道,“就什么曹操、闯王、闯将、满天星、扫地王、射塌天、八大王什么的,好几十伙数不过来,估摸着一起上那水泊梁山,快能凑得齐一百零八将。”
庞雨听到闯王两个字松一口气,闯王可不就是李自成,闯将没听过,大概是闯王的儿子或弟弟,他居然对这名字还感到一丝亲切,好歹是听到个熟悉的人物了,记忆中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感觉。
但以庞雨的年龄和历练,他很明白那种纸面得来的印象,多半是反复艺术加工过的,与实际情况的差别,就跟现实和艺术的差别那么大。
于是又对唐为民问道,“那这些流寇会不会流到咱们桐城来?”
“人皆有此担忧,流寇肆虐湖广、河南,各地土寇蠢动人心思变。上月潜山县那边向安庆申详,说那个叫扫地王的流寇已到霍山,离着安庆不足百里,安庆府一日数惊。最后不知怎地又没来,想来是朝廷早有布置,让那流寇知难而退了。”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近,狂风吹得店招呼呼作响,开始有稀疏的雨滴掉落,在瓦片上发出啪嗒的声音,庞雨还在消化唐为民话里的信息,一时也没有接话。
唐为民自顾自的叹道,“唉,这天下也不知怎地了,说北方吧,七月间建奴又进了山西,杀戮甚是惨烈,辽饷征了十几年,没见把辽东平了,建奴反倒隔三差五的进了咱大明来。这边流寇把河南湖广祸害得也够惨的,幸而咱们南直隶一直没啥乱子,富家过富点,穷家过穷点,日子都能过得下去,但求贼不来兵不来,就是福气。”
“大人,这兵若是来了不是能挡着那些流寇,难道也非好事。”
“那些丘八跟贼也相差无几,各地都不愿有兵在旁,好在不但桐城无兵,连安庆府也无兵,如此才有这太平日子。”
庞雨回想一下,虽然他对明代行政区划还不太明了,但知道安庆在大别山旁边的长江岸,大别山地处腹地,跟河南湖广都有交界,说明流贼也就是隔了一个大别山。如果唐为民所说是真的,安庆诺大一个府,面临这样严重的威胁,居然没有部署军事力量,岂非如案板上的肥肉。
正想得出神,空中突然一声惊雷,庞雨一个激灵,看暴雨还未落下,又对唐为民问道,“大人方才说流贼到了河南湖广,离这里不远,而安庆府无兵可用,万一流贼真的来了,又靠什么阻挡?”
“那扫地王不都被打退了嘛,许是哪里调派了兵马,咱们不知道罢了,朝廷的大人们自有谋划,咱们安心过太平日子便可,天下乱了也乱不了南直隶。咱桐城百年安宁,不是流寇那么好来的地界,南直隶龙兴之地,又是天下财赋所在,想来朝廷是万般不允流寇窜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