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门的人飞快的随后入内,将门页重新掩上,怒吼的雷声刚刚转弱,隔壁的门也同时关闭,巷道中恢复如前,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你”模糊的床架上一声惊呼,还不及等他呼叫,郭奉友的短倭刀朝着声源的位置戳去。
“啊!”
床上一声惨叫,淹没在雷声的尾音中。
郭奉友将身体压上,倭刀深深的刺入对方体内,此时目标不可能再移动,对方的双手在猛烈挥动,郭奉友下意识的判断出身体位置,左手卡住了对方的脖子,防止他发出更大的声音。
目标的腿脚乱蹬,床身叽嘎乱叫,手下压住了目标的双腿,扭动减小了,那人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双手在郭奉友脸上身上乱抓。
郭奉友短刀抽出,在黑暗中连续朝目标疯狂乱刺,温热的液体飞洒而出,喷的郭奉友满身满脸。
对方的反击越来越微弱,过了片刻时间,郭奉友喘着气停下,那目标已没有动静。
身后的属下道,“楼道里面没有惊动。”
郭奉友点点头,从尸体上下来后,现在门前听了一下巷道内的动静,仍然平静,随即在房内的木墙面上敲击了几下。
那边就是方应乾的房间,很快有几声敲击返回,说明那边两人顺利进入了房间,能用敲击回应,当是也得手了,此次的行动比上次似乎更顺利,可见最近的训练是有效的。
跟属下一起把那尸体拖到窗前,把窗栓取开后,拉开了半边窗户。
空中一道闪光,天地同时变得惨白。
郭奉友仔细看着尸体被拉起的面孔,刘秀才那张讨厌的脸上满是血污,再无任何生气。
“布置一下。”
手下应了,将刘秀才尸体放下,又拉开左侧的柜子,把里面的行李在桌上打开,所有东西都翻出往地板上乱扔,做出一副杀人劫货的银子,到了包袱的底部,里面露出了十多块银子。
那手下抬眼看了看郭奉友。
屋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郭奉友脸上的血水正在凝固,一种很不让人舒适的感觉,他仔细看了一下后道,“丢两块在地上,其他带走。”
等手下把银子收拾好,郭奉友再次敲击墙面后,两人拉开门页进入巷道,隔壁两人也走了出来。
郭奉友让三人走前面,准备自己押后。
隔壁组的一人走到面前后低声道,“房间里是空的,方应乾不在屋内。”
郭奉友脸上抽动了一下,庞雨交代的事情没有达成,上次行动死了一个人,这次又少了一个目标。
手下低声道,“要不要搜一下。”
郭奉友转眼在巷道中扫视,无尽的雨声敲打着瓦面,四周一片漆黑。
在此时要去找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且他对方应乾的面容并不熟悉。
但不杀了此人,庞雨是肯定不会满意的,郭奉友一时觉得口干舌燥,又毫无头绪。
正在此时,右侧一间房屋内突然传出说话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走动。
郭奉友挥挥手,示意三个手下撤离,他们原路返回,连带着那个一楼掩护的人一起离开。
走出如意楼之后,几人穿上蓑衣斗笠,在积水中快步往东进入巷道,郭奉友走在最后。
过了巷口之后他取了斗笠,瓢泼大雨照头淋下,用手在脸上使劲抹了一把,凝固的血块随着雨水流去。
郭奉友转头看了如意楼前的灯笼,喘息几口之后扭头没入了漆黑的巷道中。
安庆守备营东侧的营房区,依然大雨磅礴,两名身穿蓑衣的士兵在营门笔直站立。
守备营的位置是一个坡头上,比周围稍高一些,营房地基也垫高了过,屋外虽然有一些积水,却不影响屋内居住。
营区内房间一片安静,所有士兵都在安睡,唯有北侧一间房屋的窗户上隐隐透出丝毫光亮。
窗户上贴着黑布,房间内烟雾缭绕,有两仨人在吸烟筒,吴达财不由咳嗽了两声。
一个骰盅划过桌面上的空气,啪一声砸在桌面上,里面的骰子哗哗的响了两声。
“下注!下注!”
周围五六个人纷纷摸出银子,还有人拿的是新存的贴票。
焦国柞一指吴达财,“快下。”
吴达财迟疑一下道,“我身上没银子了,今日都输了三钱了。”
旁边一个第六局的队长道,“吴兄弟你凑个趣,难得咱们焦中军有兴致。”
焦国柞一拍桌子,“你娘的三钱银子说个屁,你没银子还有贴票,留着还想娶妾咋地。”
旁边几个人也劝,吴达财忸怩的看了一眼,这些人都是第六局的,有队长有士兵,包括百总和他的亲兵在内,除了百总来自桐城之外,大多是码头上的漕工,这些人参军之前常有聚赌。
军中人人都知道焦国柞是庞雨的结拜大哥,第六局百总想讨好焦国柞,平日焦国柞也在他的营房住所内开过几次赌,不过间隔时间比较常,毕竟训练之后都很累。
正好这几日大雨,每日操练时间很短,大家晚上精神都足,便来凑了这个赌局,还第一次叫上了吴达财。
“大大人,军中聚赌要砍头的。”
一个队长踩在凳子上道,“不是砍头吧,分明是军棍。”
“营外参赌是打军棍,军中开设赌局者斩首。”
吴达财声音有点发抖,“我记得明白。”
第六局那百总哈哈大笑一声道,“吴兄弟你看看,这是焦大人的住所,他是庞大人的大哥,这营中还有谁敢查。”
其他人纷纷附和,焦国柞狠狠的盯着吴达财。
吴达财被看得心惊胆战,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张一两的贴票,放在了桌面上,“二钱买小。”
其他人这才放过他,吴达财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开始担心那张贴票,下的二钱银子就是月饷一年的利息了。
焦国柞压着骰盅看看众人,“要我说,我这二弟开赌档,比当这将官精通多了,里面的什么轮盘赌、马将牌,都是好玩的东西。”
那队长笑道,“焦中军啥时候带咱们去百顺堂玩一下。”
“过几日还下雨,就带你们去。”
焦国柞把骰盅一摇,“不说了,开!”
骰盅离开桌板,还不等众人看个清楚,大门嘭一声大响。
一群全副武装的亲兵冲入房来,将赌桌周围众人全部压在地上。
吴达财的脑袋被压在桌子上,他惊恐的张大眼睛,看到了他最怕看见的一幕。
庞雨出现在门口,看了一圈屋中的人,冷冷的张口道,“拿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机===
“大人,焦国柞的罪名怎生定的好?”
守备府大门左侧的镇抚监牢,一间昏暗的值房中,候书办小心的向背对他的庞雨问道。
庞雨转头看了一下屋中,守备府这个军牢年久失修,平时也没关过什么人,这个房间有几处漏雨,但因为有点坡度,所以房内没有积水,算是条件最好的一间了。
若是寻常时候,守备府中住满了漕帮的人,连内衙也给了那些女眷和孩童居住,庞雨自己都住到了军营中,关押的房屋不够用,只能来这破败的军牢中。
除了候书办之外,还有蒋国用、庞丁、郭奉友。
庞雨平和的道,“你们四位觉得焦国柞该当何罪,候书办你先说。”
四人都愣了一下,他们没想到庞雨会问自己,特别是候书办、郭奉友和蒋国用,三人都是衙门出来的,寻常都是各房司吏说一不二,从不征求他们意见,更不用说这种大事。
候书办有点措手不及,他本来的预计是自己过来是听庞雨吩咐,然后写一个发往军中的通告,庞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写,没想到庞雨还要问他意见。
“这,这,老夫,不不,小人觉得军中无论何事,该当按律办理。”
候书办说完就把头低下,示意自己说完了,希望庞雨就此放过他。
后面的三人都向他瞟过来,要是其他事情还好说,反正他们跟营中军士都不熟悉,杀头打板子都行,但焦国柞身份特殊,三人又不知道庞雨的真实意图,形势就有点微妙。
庞雨安排抓捕的时候,并没有表露会怎么处罚,军律中两种不同的力度,就是生死的差距,连庞丁都拿不准庞雨的想法,按军律是该斩首。
庞雨果真砍了焦国柞脑袋也就罢了,但万一庞雨只是要敲打一下焦国柞,会给庞雨一个不良印象,以后焦国柞就仍在军中当把总,还是庞雨的结拜大哥。
房中有五个人,保不齐这话会传到焦国柞那里,以后就是生死仇敌,相当于自己给了别人一个把柄。
如果说打板子,但庞雨是想砍头的话,又给庞大人的意图制造了阻碍,还落个不尊重军律的评语,必然又是个坏印象。
两种说法各有顾虑,所以此时不开口是最好的,偏生庞雨又非要让他们说。
候书办滑不留手,一句按律办理,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却把三人想说的话说了,眼看庞雨眼睛往郭奉友转过来。
郭奉友咳嗽一声后向着候书办道,“不知候书办说的是军律中哪一条。”
候书办身子一抖,抬头看着郭奉友,这郭奉友是庞大人心腹,他也是得罪不起的,心中一紧张,下巴上的胡子不由抖动了两下。
庞雨并没有阻拦郭奉友,而是安静的站着,屋中一时有点安静,都看候书办怎么回答。
候书办沉默了片刻后,想着郭奉友躬身道,“报郭队长,小人,小人忘了。”
郭奉友一愣,他没想到候书办还能这么耍赖,军中是要求所有人熟记军律的,刚想要呵斥候书办,才忽然想起候书办不是兵将,书办这个身份还比较模糊,说起来更像是坐衙门的。
一时他还不好给候书办扣帽子,屋中又无人说话,庞雨眼睛左右看了看,先不问郭奉友,不动声色转向庞丁道,“候书办的意思是按律办理,庞丁觉得如何。”
庞丁也低着头眼睛乱转,他是最接近庞雨的人,虽然也有其他人的担心,但并不太惧怕焦国柞,他所担心的,是说重了的话,会让庞雨觉得他缺乏情义。
“我觉着焦把总按律该重处,但他这些年来,为大人为守备营也出过不少力,也是可以这个,这个酌情考量。”
庞雨默默听着,几乎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三人根本没法判断他的意思。
“奉友说说。”
“是,大人。”
郭奉友停顿一下,脑中一片空白,他原本想的台词,就是按律处置,被候书办说了之后,一时什么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得道,“属下听大人的。”
庞雨嗯了一声,最后落在蒋国用身上。
“国用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蒋国用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屋中的人,皱眉想了半晌之后道,“属下觉得按律当斩!没有人情可讲。”
其他三人偏头看了看蒋国用,庞雨仍是那副模样,看着蒋国用道,“那你说说理由。”
蒋国用深吸了一口气,“军律是属下与大人一同编写的,所谓律者,就是不可触犯,犯则必罚,没有人情可言,韩非子云刑不避大夫,焦国柞身为把总,带头营中聚赌,必斩首方能服众,如此可令三军用命。”
屋中一阵沉默,瓦面上漏下的水串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庞雨看着蒋国用道,“那其余人等又当如何处置。”
“属下编写军律时思虑不周,只写了营外参赌军棍五十,营中设赌斩首,没有写营中参赌。
其余人等未设赌局,若以参赌论,应罚军棍五十。
只有那个吴达财,属下一时还没想好。”
庞雨问道,“为何?”
“此人帮着焦国柞运送赌具、端茶送水,又亲身参与赌局,在设赌与参赌之间,似可算是协助设赌,亦当斩。”
其他人并不关心这个连名字都不熟悉的小兵,只有候书办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听到此处,庞雨点了点头,这是他开始问话以来第一次有形体上的动作,其他三人都看在眼中,默默推断庞雨的想法。
庞雨淡淡道,“据你所知,军中还有否其他违律之事?”
“曾听士兵传言,有旗总、百总曾向士兵收缴月例,属下也查过,未得实在证据,未有士兵出首举告,其他还有休整日出入勾栏等情,亦未能查实。”
“未能查实”庞雨想了片刻后道,“郭奉友今晚带亲兵队值守第六局,每个房间必须有一个人,庞丁去传令姚动山,让第一局在营房持械待命,蒋国用值守中军,侯先生值守军牢,完善几人供述,即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