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这……父亲大人不用担心,都只是一些小事。”
老赵抓着三子的手腕,用力嘶吼着:“说!”
他病重已久,就算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依旧显得十分虚弱。
三子心中不忍,安慰道:“父亲大人多虑了。”
“不!不对!”
老赵是病久了,反应没有以前迅速,看到儿子眼神不对,慢慢就回过味来了。
“我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头子,都能听到司令想要攻打鬼子的消息,以现在晋绥军的军心士气,鬼子肯定早就已经收到了情报,不行!我要去见司令。”
三子咬牙道:“父亲大人何苦呢,司令已经不信任父亲大人你了啊,他甚至派人暗中监视我父子二人。”
“什么?”
老赵不由得一愣。
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滚落。
“不!就算他不仁,我也不能不义,就算我不顾与司令多年的交情,也不能坐视我晋绥军二十万儿郎再次遭受重创,宗复,快去备车,我要见司令!快去!”
说到最后几个字,老赵已经是手脚颤抖,语不成调。
宗复见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恨。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执拗的父亲,宗复赶紧冲出了房间,直接找到老西派来监视他们父子的特务说:“我父亲有重要事情要见司令,你快去找一辆车来。”
堂堂晋王的宰相、军师、兄长,竟然沦落到车辆都要找人帮忙的地步,真是令人唏嘘。
经过一番波折,赵戴文还是见到了老西。
“司令,不能出兵啊,不然大祸临头!”
老西正在喝小米粥,见到赵戴文一进门就流着眼泪大哭,只觉得扫兴到了极点。
可当看清赵戴文的模样时,老西也是吃了一惊。
只见老赵颧骨深陷,脸色苍白,脸上已经是一片死气。
本想发火的老西沉默了下来,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次陇兄莫急,来喝点小米粥,咱们晋省的小米粥养人,喝点小米粥,人就好受一些了。”
老赵哪听得进这个,急冲上去两步,一把抓住老西的手腕。
老西心里一惊,手腕一抖,一碗小米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用力挣扎了两下,却发现老赵病入膏肓的身体里,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竟死死抓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次陇兄,先坐!先坐!”
门外听到动静的警卫立刻冲了进来,看到老赵抓着老西的手腕,立刻举起了枪。
老西怒斥道:“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吗?我和次陇兄说话,哪有你们进来的份,都给我滚!”
老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卫兵身上,随后用右手拍了拍老赵的手腕:“次陇兄,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想说,我都听着。”
老赵急促地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司令,不可现在就对鬼子用兵啊,我晋绥军自前年惨败之后,至今未曾恢复元气,军中士气低迷,常有军士逃脱军伍,若司令真有心打鬼子,只需安心整军训练,以我华夏之广袤国土,拖也能把鬼子拖死,司令不可急于一时啊。”
老西心中已经是怒不可遏。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我老西才刚下定决心打鬼子,他就急匆匆跳出来泼冷水,关键这老头子一副转眼就要死的样子,要是死在大军出发之前,不是晦气吗?
可多年的同僚情谊,还是让老西强忍住了怒火:“次陇兄啊,你应该看了报纸吧,现在全国的报纸都在说我老西是卖国贼,我要是再按兵不动,这天下可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啊。”
赵戴文激动的心情,霎时间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原来司令并不是真心想打鬼子,只是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一切都是出于私情!
糊涂!
糊涂啊!
“司令,岂不闻将不可怒而兴兵,此乃取死之道,司令何必在乎这些虚名,只要司令坚守底线,守住晋省这一亩三分地,等把鬼子赶出了国土,这天下自会还司令一个公道。”
这一次,老西没有做声。
老赵是病了,可他不是糊涂了。
他抓着老西的手,能够感觉到老西的挣扎。
“罢了,若司令当真要出兵,也不可急于一时,还请与八路军联系,届时我晋绥军二十万大军齐出,配合八路军英勇之精锐战士作战,也必能给鬼子一个当头棒喝。”
老西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怒火。
这老头子!
都快病死了还在这里找人晦气。
八路!
八路!
又是八路!
没了八路,我老西就打不了小日子吗?
老西的脸色黑得锅底一般,怒骂道:“够了!赵戴文,我不想听你啰嗦,你给我滚出去!”
第9章 不甘而死的元老
这一声骂,算是把两人几十年的情谊完全给破坏了。
可老赵不能走啊。
就算不为了老西,也得想想二十万晋绥军大好儿郎,不能把他们就这么推进坟墓啊!
老赵心中泣血,苦苦哀求道:“司令,不可意气用事啊,抗日需得举国之力,非是我晋省一地便能做到的,不可乱来啊。”
老西骂出口之后,就有点后悔,可看到老赵喋喋不休,不依不饶的样子,老西心里的那点歉疚顿时烟消云散。
“老狗!你是在找死?”
说着,老西一把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老赵只觉得悲凉极了,却是昂然抬着头:“司令想开枪就开枪吧,若是能阻止司令冲动之举,我赵戴文就算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老西勃然大怒,手指按在了扳机上,可最终还是没有抠下扳机。
“来人,给我把这老狗拖出去!”
老西挥了挥手,叫来门口的卫兵。
老赵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些忠于老西的卫兵可不会给他机会,强行拖着老赵离开了老西的房间,随后把他扔在了院子里。
守在院门口的宗复听到动静,赶紧快步赶来,费力地扶起倒在地上的父亲,怒斥道:“你们怎可如此,我父为司令鞠躬尽瘁数十年,你们怎能如此对他?”
卫兵不说话,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父子俩。
赵戴文睁着浑浊的老眼,在儿子的搀扶下,左右打量着老西居住的小院,过往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一一划过。
这么多年的努力,终究要毁于一旦啊!
老赵心中凄凉悲苦到了极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大声嘶吼道:“宗复,走吧!走吧!这里不属于我们!这里不属于我们啊!”
宗复立刻察觉到了老赵心中的决死之意,急忙拉住父亲的手:“父亲大人,您……”
“不用管我,我马上就要死了,待我死后,你只需随便找个地方立块碑,上面写上‘KMT赵戴文之墓’便够了,把我烧成骨灰带在身边,我要亲眼看着鬼子被赶出我们的国土。”
“父亲大人何至于此,不要说胡话了,我们回去好好喝药,您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老赵摇头:“不用啦,我已经看到效复、仰复来接我了。(此为赵戴文早夭的长子、次子。)”
宗复急忙转头,哪里有什么人影。
待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却见老赵已经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最终的怒吼:“阎老西!你对不起晋省千万父老乡亲,你是中华民族的罪人!”
房间里传来老西的怒骂:“你这老狗,真是不知好歹,真当我不敢杀了你吗?”
可惜,老赵喊完最后一句话,早已没了气息,竟是在儿子的搀扶下,至死都是站着的。
“父亲!父亲大人!”
宗复摇了摇老赵,却见老赵仿佛完全没了重心,急忙一把扶住父亲的尸体,探手在他鼻前一试,顿时悲从中来,大声痛哭出声。
老西起匆匆打开门,看到老赵闭眼不动,脸上一片狰狞不甘之色,就知道老赵已经去了。
他心中也有些悲凉,毕竟是几十年相携的老友。
可一想到老赵临终前的那些话,老西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滚滚滚,莫在我这里号丧,要死给我死外面去。”
老西无情地指挥着卫兵,把宗复和老赵的尸体都给扔了出去。
老赵的尸体被赶出了司令大院,宗复也被推倒在地。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扑到老父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此时的宗复,心中对老西充满了怨恨。
即便父亲忠言逆耳,可也不至于如此不顾往昔情谊!
老西此时的参谋赵权恰好经过,看到老赵的尸体被扔在司令大院外,一时间也有些兔死狐悲。
连跟随了司令几十年的赵老,在临死之时都被如此对待,如果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如司令的心意,结局会不会更加悲惨?
“宗复且请节哀,我这就让人收敛老先生的遗体。”
赵权虽然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但在兔死狐悲心态的影响下,却也向赵家父子伸出援手。
宗复虽是恼恨老西不念旧情,却也没有被愤怒彻底冲昏了头脑。
他向赵权表达了谢意,在赵权的帮助下,收敛了老父的遗体,哭哭啼啼地离开了第二战区司令部。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晋王身边的宰相死在司令部门口,这事可真不算小。
没过多久,消息就传得天下皆知。
本就已经军心散乱的晋绥军底层各级将官,不知多少都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只觉得老西这人,根本就不是个值得效忠的对象。
就连358团楚云飞,在得知消息之后,也是默默一叹。
“立功兄,为我准备奠仪,我要遥祭仲拱先生。”
方立功提醒道:“团座,此时进行祭奠怕是不妥,若是消息传到司令处,多半会惹来闲话。”
楚云飞摆了摆手:“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仲拱先生也是为了我二十万晋绥军儿郎而死,若我等还不感恩,这天下岂不尽是凉薄之人?”
却说赵宗复在火化了父亲之后,借口回老家安葬父亲,草草给父亲在老家立了个碑,连老赵的女儿女婿都没通知,就带着四弟景复匆匆离开了老西的地盘。
赵宗复带着父亲的骨灰,一路直奔八路军129师根据地。
得知消息的副总指挥亲自接待了他。
赵宗复见到副总指挥,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副总指挥为我父报仇!”
副总指挥赶紧把赵宗复扶起来,沉声道:“宗复同志,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只是老西毕竟是第二战区司令,我们若是出兵,就是在破坏抗战局势,还请以天下大局为重。”
赵宗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就请组织将老西是何如对待我父这位功勋老臣的过往,尽数发往全国,也算我这个做儿子的,对父亲的一个交代了。”
副总指挥点了点头,把袁立引过来,介绍给宗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