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细微的啜泣声,“嘤嘤嘤……”
众人循声向门口望去,顿觉眼前一亮。
一众压寨夫人跟在龚宗义身后鱼贯而入,个个身段周正,姿色动人,大的不过三十多岁,小的也就十七八岁,此时,都是一副满脸凄凄切切战战兢兢的小模样,更加惹人怜爱!
龚宗义带着她们到了李四维面前,一字排开,连忙上前一步,“啪”地一个敬礼,“报告团长,一共十三人,全部带到!”
“好!”李四维缓缓地站了起来,神色一整,迈开步子从她们面前缓缓走过,眼随身动,仔细地打量着她们。
“嘤嘤嘤……”
一众压寨夫人螓首低垂,战战兢兢,好似待宰的羔羊,那啜泣声压抑而悲切。
突然,李四维目光一凝,脚步一顿,停在了那个正在垂首啜泣的女人面前,声音温和,“夫人,莫哭了……你叫啥名啊?”
那女人三十多岁,衣着素雅,发丝散乱,泣声悲切,闻言浑身一颤,声音哽咽,“俺……俺叫李雅!”
“原来你姓李啊!”李四维呵呵一笑,脸上多了一分喜色,“正好我也姓李,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我从江城过来的,你的老家在哪里啊?”
李四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随和一些,开始拉起了家常。
啜泣声噶然而止,李雅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脸色白净,双眼红肿,怯怯地又说了一句,“俺……俺老家……在商城。”
“商城啊?”李四维的笑容更加灿烂,“商城我也去过,那里的泡馍很好吃,想起来都馋呢!”
一众压寨夫人都有些惊讶,大胆的已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偷偷地打量起李四维来了……这就是那个杀光了全寨男人的“屠夫”?咋不像呢?
李雅也镇定了下来,下意识地一点头“是呢”,连忙又低下了头。
“唉!”李四维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是这世间再无战乱,人人都能吃上泡馍……那该多好啊!”
众人一怔,尽皆默然。
那样的日子固然好,可是,太遥远了!
“李雅啊,”李四维见众人沉默,只得又开了口,满脸唏嘘,“人人都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老百姓想,我们当兵的也想!可是,这个时代不太平呐,哪个都安生不得哦!武大寿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要告诉你,他的一颗人头可以让这豫西大地少流很多血……你明白了吗?”
李雅怔了怔,又开始啜泣起来。
李四维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啊!”
“不,”李雅抹了一把泪,轻轻地抬起头来,“俺……俺早晓得会……会有这一天,可……可是,他都死了……您可不可以……”
“放心,”李四维连忙点头,一脸正色,“等事情办完了,我会把脑袋还给他,让他入土为安……‘人死为大’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李雅一愣,连忙福了一礼,“多谢长官!”
李四维暗自松了口气,温声地转移了话题,“你家里还有些啥子人?”
李雅略一犹豫,“家里还有爹娘和两个兄弟!”
“挺好嘛!”李四维精神一振,“快过年了,想他们了吧?你去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说着,李四维环顾一众压寨夫人,“你们但凡想家的都可以回去……你们的衣物首饰也尽可以带走,回去跟你们的爹娘和亲人团聚,以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闻言,众女面面相觑,神色犹疑。
“真的吗?”李雅闪过一丝喜色,旋即又黯淡下去,“可是……俺上山已经十五年零八个月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咋回不去?”李四维连忙摇头,环顾众女,“不管你们离开了多久,你们的爹娘都会牵挂着你们,给你们留着门呢!”
“长官,”李雅摇了摇头,满脸凄然,“俺……是个土匪婆子呢!”
“土匪婆子咋了?”李四维一挥手,紧紧地盯着她,“你当初可是心甘情愿上山当这土匪婆子的?”
李雅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神色中多了一丝温情,“俺当初是被他抢上来的不假,可是……他后来派人给俺爹送去了彩礼,这些年也一直把俺当正房夫人待。”
看到她的样子,李四维有些明白她为啥哭了……无论武大寿做了啥,都已然是她认定的丈夫了!
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呐……可惜,遇人不淑啊!
李四维暗叹一声,略一沉吟,“李雅,你知道有个词叫‘哭爹喊娘’吗?”
李雅一愣,疑惑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书面词比较文雅,口头词比较粗俗,那么,“哭爹喊娘”就算得上一个雅俗共赏的词了。
在场的女人自然都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可是,她们却不明白李四维为啥这么问。
李四维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寨主夫人,神色肃然,声音低沉,“可能你们都听过这个词,都能明白它的意思……可是,我却亲眼看见过它……亲耳听到过它……”
说着,李四维的眼眶一红,声音也颤抖起来,“在前线的时候,兄弟们受了伤……叫得最多的就是……‘娘啊……娘啊……’……撕心裂肺地叫啊……那些重伤……重伤快要死去的兄弟也会叫……也会叫‘娘啊……娘啊……’……叫着叫着他们就……就咽气了……可是……可是那……那个时候,他们的脸上却……却多了一丝笑容……开始我不懂……后来,我想……我想,他们的灵魂……灵魂可能已经回……回到家了吧……”
悲伤往往忽如其来,不可抑止!
李四维说到后面,已然说不下去了,慌忙转过身去,胡乱地抹着眼泪。
他本想说,兄弟们倒是想回家,很想很想……可是,很多人都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不用他再说,团部大堂里已然响起了“嘤嘤”的啜泣声,一众压寨夫人哭成了一片。
郑三羊等人红了眼眶,垂头不语。
他们也听见过兄弟们“哭爹喊娘”,也看见过兄弟们“哭爹喊娘”……那场景永生难忘!永生难忘啊!
悲伤弥漫,时间在“嘤嘤”的啜泣声中一分一秒地溜走。
李四维渐渐地平复了心情,缓缓转回身来望向了一众压寨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都回去吧!快过年了……回去看看你们的爹娘……这么多年了,他们可能已经老了,回去看看,看看他们身体好不好,日子过得咋样了?我想,他们也想再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瘦了没有,过得好不好……”
“俺回去,俺回去……”李雅放声痛哭,泪如雨下,“十五年了啊!十五年了……爹,娘,你们还好吗?”
想想那些战死沙场却不得归家的将士们,自己背着的那个“土匪婆子”的名头又算得了啥?
“长官,”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人也抬起了头,俏脸上泪痕交错,红红的眼眶中却闪着亮光,“俺要回去……俺要回去看俺爹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