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韩百航准时起床,简单洗漱后视察部队出早操,完后他回到了连部,戎装笔挺的坐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的阅读报纸。尽管身在僻壤,他仍密切关注着北京政局,特意托人从商丘每隔几日就往回寄一些报纸,虽说这些报纸都是几天前的陈货,可并不妨碍他从中了解时局。
照例还是先看《京报》,京报在诸多报社里最敢说真话,经常披露政坛丑闻,而这些丑闻从侧面反应了时局,第一版上的大字标题是:“昨日,安福国会闭会,民国政府既无国会,又无内阁,真是中外罕见,咄咄怪事!”底下还有一个小标题::“继北方直皖大战后,南方爆发粤桂战争,粤军势如破竹,已攻占数地。”
韩百航看了报纸沉思起来,安福国会解散是必然的,这个时候皖系势力应该被清洗的差不多了,至于内阁应该很快就会组建,这么一大块肥肉各方势力不会空置。
说起来民国政体长久以来是笔糊涂账,最初成立临时政府的时候,孙中山学的是美国政体,由总统直接统帅内阁。后来临时大总统由袁世凯接任,孙中山为了防止袁世凯独裁,先颁布了《临时约法》,策动临时参议院,又添加了一个总理,由总理主持内阁,这样一来,谁也也说不清民国是总统制还是内阁制,政体制度的不明确就导致了总统府与国务院常起龌龊,袁世凯在位的时候尚好,大权独揽,总理就是个干事的,等袁世凯死后,北洋内部就谁也不服谁了,历任总统和总理斗得不可开交,前有总统冯国璋和总理段祺瑞的府院之争,后有段祺瑞组建安福国会,直接成了总统的太上皇,引发了直皖大战,所以总统和总理的矛盾,常引起战争,这几乎就是北洋军阀战和的晴雨表。
韩百航暗想,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下任总理将会是靳云鹏,此君已经做过两任总理,是段祺瑞麾下大将,也是张作霖的亲家,与直系的关系也不错,属于各方都能接受的人,不过问题也就来了,他是被各方势力推举的总理,日后如何分配各方的利益就成了最大的难题,因为你无论如何分这块蛋糕,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而直奉两家一旦有人不满意,他这个总理就当不下去,而后续无论谁接任总理,也都绕不过这个问题,长此以往直奉关系必将恶化,终会引起战争,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至于粤桂战争,这一次两广巡阅使陆荣廷将会一败涂地,旧桂系就此垮台,日后民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广西三杰将会趁势而起,建立新桂系。
又看了其他几份报纸,《大公报》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他的注意,新闻说:“入夏以来上海的日本工厂有十数家同时破产,据悉与日本国内出现了通货膨胀,资金中断有关。”
韩百航看了这则新闻忽然想起来了,日本的经济危机似乎就是今年开始的,当然现在人们还不兴经济危机这个词,日本人更是不会承认日本经济出现危机,但从此时开始,日本经济将在慢性萧条中度过,直到1929年美国金融危机引起的世界金融危机,导致日本经济重创,使得日本加快了侵华,以转嫁日愈严重的国内矛盾。
“报告连长!”护兵手里拿着一封请柬从外面进来,行了个军礼道:“三河镇刘镇长派人送来一张请帖,请您七月十五去听戏!”
韩百航微微皱眉,他不喜欢听戏,摆手道:“回告刘镇长,我有军务在身,戏就不去听了。”
护兵将请柬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韩百航接着看完报纸后,不经意又扫见了请柬,随手翻开一看,原来刘镇长请他听的是弘法寺的庙会戏,他顿时来了兴趣,庙戏不要紧,但庙会就得去逛逛了,在民国没什么娱乐措施,就快把他憋疯了。
次日,韩百航交代了军务,便只带了两个护兵,换上便装骑上三匹快马往三河镇而去了。
……
从弘法寺山门到三河镇,沿途七里长街万头攒动,道路两旁摊位林立,临时建成的饭馆、酒馆、茶馆比比皆是,这时候平日里勤俭的百姓难得大方起来,拖儿带女的下着馆子,也有人自带干粮,让庙会的小贩加工,花不了几个铜板。
韩百航将马匹寄放在客店,便沿街逛起了庙会,逛了一会他看两个护兵心猿意马,体察的给两人放了假,说晚上回客店碰面。没了护兵跟随,韩百航也觉得自在了,融入了行人中,一会便没了烟。
“好!”远处忽的一声齐齐的喝彩,韩百航闻声看过去,只见一颗大柳树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不时的锣鼓齐响,很是引人注目,他忙挤上前去看,只见一个黑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腰上系着红腰带,正耍着一路棍法,上剃下滚左右扫打,耍的是如疯如魔,连他这个站在外圈的人都能感受到棍风犀利,扫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韩百航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汉子,他是识货的人,自然看得出这个汉子不是虚耍把什的人,身上怀的是真功夫,他忍不住拿自己和汉子做了个比较,得出结论是,空手过招的话,这个汉子不是个,可要是双方拿兵刃过招,三个人加起来也难近汉子的身。
这时汉子耍完了棍法,收了势向众人抱拳环了一圈,阔着嗓门叫道:“永城的老少爷们们,要是瞅着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瞧得过眼,就赏几个捧捧场,要是钱不称手也不打紧,费力喊个好捧捧人场。”
说完他便拿个铜锣去讨赏去了,百姓们纷纷慷慨解囊,不一会铜锣里就装了一多半,等汉子走到韩百航眼前的时候,韩百航摸出了三个银元放进了铜锣里,对汉子点头一笑。
汉子愣了一下,忙向韩百航抱拳道:“谢大爷的赏。”
韩百航微微一笑道:“兄弟叫什么?”
“宋维周!”汉子报上大名。
韩百航道:“宋兄弟一身好功夫走江湖未免太可惜了,不如给我当教头,我手下有一群不成器的兄弟,你教教他们棍法,”
宋维周却是歉然一笑,道:“大爷的好意小的心领,不过我觉着走江湖没什么不好的,胜在逍遥自在!”
韩百航没有强求,人各有志,便笑着抱拳道:“宋兄弟说的在理,轻便吧。”
宋维周也一抱拳,拿着铜锣去向其他人讨赏了。
韩百航从人群里退了出来,他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听到有人怪声吆喝着:“算卦,算卦,算不准了不要钱。”他侧目看去,原来是个算命的瞎子,这个瞎子带着墨镜,躺在一个破草席上,形态很是难看,手边是个破旧的幌子,上写:“无眼偏看相,摸骨知吉凶!”
韩百航对这种神道向来是敬而远之,瞥了一眼便要走,忽然那个瞎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里的幌子不偏不倚的指向他,桀桀笑了声:“先生你不来算一褂太可惜了。”
韩百航一皱眉:“你能看的见我?”
瞎子抽着肩膀嘿嘿笑着:“眼瞎了看不见,但心没瞎,你身上的味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韩百航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的,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沉着脸道:“你说能闻出我身上的味,那你说说看我是做什么的,说对了大洋少不了你的,说不对了,爷们可是要拆你的招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寺中邂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寺中邂逅
瞎子怪笑了两声,冲他招手:“过来坐下!”
韩百航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未料瞎子抽了抽鼻子,皱眉道:“好重的血腥味,老总你杀孽太重了,要积德行善啊。”
韩百航心中一惊,暗道这瞎子有点道行,竟能猜出自己是军人,还是闻出来的,有点意思。他故意冷笑一声道:“你干脆说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好了!”
瞎子道:“有没有血光之灾,得瞎子给老总摸了骨才知道!不过老总最近和一些不干不净的人有过接触,怕是会招来灾愆。”
韩百航知道这些算命的常常语出惊人,并没有太当回事,把手递给瞎子,揶揄道:“那大师得给我好好瞧瞧了。”
瞎子仔细摸着韩百航的手,捏了几下后,伸手便要摸韩百航的脑袋,韩百航撇头躲开,道:“你摸过我的手,还没说怎么样呢。”
瞎子道:“老总是握刀把子的人物,命中有贵人帮扶,做个督军大帅不在话下。只不过有贵人扶助还不行,老总您二十三岁、二十五岁、二十七岁、二十九岁这四年,流年是壬戌、甲子、丙寅、戊辰,五行冲克,恐有劫难在身,要是能冲过这几关,则万事逢凶化吉,前途不可限量!”
韩百航心中不快,他相信人生有劫难之说,可这个瞎子也太过分了,张嘴就是四个劫难,还是一年隔一年紧挨着的,这不是存心的膈应人嘛,也就是自己脾气好,搁一般人听了这番话早就动手了。
“一派胡言!”韩百航丢下一块大洋便走,瞎子在后面喊道:“老总,还没摸完呢,我还没说消灾解难之法!”
韩百航走的更快了,直到听不到瞎子的噪聒声,他才慢下脚步,一路走马观花的看着庙会上的吃喝玩乐,不觉已经到了弘法寺,此时山门前已经被前来礼佛上香的善男信女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也随波逐流的排在后面,一路人挤人的进了寺庙,便见院内的香鼎檀香插满,香灰堆积如山,青烟漫天蔽日、云雾蒸腾,四周跪满了香客,祈求菩萨保佑福禄寿禧,岁岁平安。
韩百航见此场景也生出虔诚,去找知客僧人请香,道观寺庙规矩都是一样的,不能说买要说请,请香时僧人特意叮嘱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能胡乱许愿,许了愿一定记得要还。
韩百航他还是对刚才瞎子那番话心有戚戚,生怕被说中了,上香时也向佛祖许了个愿道:祈求佛祖保佑我消灾解厄,过了二十九岁,一定给佛祖重塑金身,纯金的!
上完香,韩百航在寺中闲逛起来,走问了几个僧人得知,这弘法寺始建于宋景佑三年,于靖康元年毁于金兵战火,后在明永乐五年重建,是豫东远近闻名的宝刹,信徒广众,素有灵验之说。
弘法寺依山顺势而建,分为前后两个寺院,前面的寺院供百姓随便游玩,可后院就只接待贵宾香客了,韩百航一听佛门清静之地也有这种区分,便直闯后院去了,到了门前被两个魁梧的僧人拦下,双掌合十道:“施主请留步,后院是本寺清修之所,不接待外客!”
韩百航横眉道:“胡说八道,我分明将刚才有香客进去,怎么他们进得,我就进不得,难道拜佛还有三六九等吗?”
僧人道:“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只是本寺的规矩如此,还请施主谅解。”
韩百航心中不快道:“你们本寺是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僧人道:“施主应该知道本县土匪横行,一些家资富庶的香客来礼佛上香常被土匪盯上,所以本寺方丈为了这些香客的安全考虑,就分了前后院。”
原来事出有因,韩百航也理解寺庙的做法,实在是现在土匪太猖獗了,几乎每天都有绑票勒索的事,百姓们谈匪色变,看来这些方外之人也不例外。既然是如此,韩百航就放弃去后院的打算,准备返回镇上。
刚回过头,他忽然顿住了脚,却在回廊那头看见了一道绝妙的风景,几个鬟拥着一个漂亮女子向这边走过来,他认出这个女人正是丁作鹏的女儿,徐望堂孀居的儿媳妇丁清瑶。
“徐夫人。”韩百航远远地笑着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