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尼努斯,我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国家的商人成为这个银行的唯一主人的,”当夜晚终于到来,已经颇为疲惫的财政大臣坐在利奥厅里一边喝着皇帝的葡萄酒,一边向皇帝汇报这一天来的收获时,他听到皇帝这样说“而且我也不会永远让一群外国人成为这个银行的主人。”
“陛下,现在那些商人都在对内陆经商权跃跃欲试,”康尼努斯得意的笑着,不过他的眼中流露着一丝丝的担忧“但是,陛下您应该知道我们的帝国是由于塞姆制才一直延续下来的……”
说到这儿,康尼努斯有点担忧的望了望伦格。到了这时他已经逐渐相信这个农兵出身的年轻皇帝,肯定不是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只有近乎无限的好运和上帝的恩宠。
从他想出的那些东西看来,康尼努斯相信如果这一切真的不是背后有人在暗中指引,而是完全由他自己想出来的,那么这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有着很多人无法想象的智慧和知识。
这让康尼努斯开始重新观察这个皇帝,同时也在心中开始暗暗揣摩自己是否该在现在做出选择。
对任何一个不是按照传统方式登基的皇帝予以观察,然后才决定是死心塌地的效忠,还是只尽到做为罗马大臣的职责,这时许多年来,经历了无数宫廷动荡变迁之后的罗马人已经形成的习惯。
在这个习惯面前,当初用残暴手段暗杀了自己的恩人,最终夺取了皇冠的马夫皇帝巴西尔一世要经受这样的考验,同样用军队暴动夺取了皇位的艾萨克也要经受这一切。
而事实上,这两个人在考验之下,却有着各自不同的结果。
当人们发现那个连写字都不会的马夫拥有非凡的魅力和手腕时,冷眼旁观的罗马人最终决定接受他为自己的主人;而依仗军队以豪华的篡位登基的艾萨克,却最终只是得到了臣子们做为罗马人的某些义务。
正是这种不同的选择决定了这两个同为篡位者不同的命运。
而现在,康尼努斯则开始在认真考虑,对于这个年轻皇帝,他或者说是他所代表的那个群体,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康尼努斯,你去告诉那些商人,”就在财政大臣心中寻思的时候,伦格忽然开口“内陆经商权将公平的给予能与罗马定下协议的国家,所以关于贷款的利息的数量和所赋予他们的那一部分税收份额的多少,凡是能让帝国满意的人。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这个权力。”
伦格的话,让康尼努斯立时有一种是在看着一个奸商的感觉,他有些错愕的望着伦格,心里这时已经开始把他和那些奸猾的威尼斯和热那亚人相比较,或者说是觉得和那些人比较起来,这位罗马皇帝显得更加奸猾。
“我要他们相互竞争,然后自己把贷款利息和税收份额权降低下来,”在之前向瑞恩希安解释的时候,他对同样担心高额利息和流失的税收会给罗马带来更大的财政压力的瑞恩希安这么说“而且在最早几年他们所拿到的那些税收,也将被做为对帝国的后续贷款,即使最终几年之后,他们能拿到那些全部的份额,可是到了那时,你难道认为我会让他们永远拥有这个银行吗?”
“但是陛下,那些商人难道真的能建立起拥有如此巨大的一笔款项的……银行吗?”康尼努斯还是有些不习惯的说着那个新词“将近一千五百万居尼特,这不论是对谁来说都实在是太庞大了,即使是威尼斯人倾尽所有也不可能一下筹集起这么巨大的数目来。”
“所以我才要热那亚人和比萨人也参加进来,如果可以,我相信更多的人会对这个感兴趣,而他们的人民难道不是很富有吗?就如同我们的人民一样。”伦格把一张之前康尼努斯从没看到过的地图铺在桌子上“看看,这就是他们的那些聚集金钱的地方。几乎整个地中海沿岸都快成为他们的世界了,可是我们的人民却只能被动的为他们付账。而现在,这种事情要反过来了,是该他们为罗马人付账的时候了。”
伦格在那张标注着地中海沿岸国家商业航线的地图上画出的一条条的线段,让康尼努斯感到莫名的兴奋,同时他心底里不住的想象着伦格对他描绘出的那些东西,在未来逐渐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一个显然由众多不同的外国商业协会建立起来的巨大商团,一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向罗马出借大笔贷款的银行,同时想象着那些银行为了筹集巨大的资金,而不停的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吸纳着他们人民的财富来供给罗马逐渐停滞下来的经济……
这一切都让康尼努斯感到莫名的兴奋,而现在唯一让他感到担心的,就是伦格始终没有回答他之前一直为之担忧的那个疑问。
让众敌环绕的罗马能够延续千年,甚至在早期面对四邻的敌人时,还占据了巨大优势的原因,是来自罗马那独特的军区制。
在这个把整个帝国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要塞,把所有男人都编辑在册,随时可以做为军人出征的制度下,军区总督们在能最大程度的为帝国征召起足够多的军队的同时,也无形中拥有了巨大的权力。
而如何遏制这种权力,则成为了早期历任皇帝都为之头疼的事情,直到到了赫拉克留.君士坦丁三世的时候,这位据说天生半哑,很多时候只靠手势做出决定的沉默皇帝,却天才般的想出了以财政遏制权力膨胀过快的那些总督的方法。
这位皇帝毫不留情的从那些总督手里收回了原本被他们支配的税收权,同时甚至收回了原本就归总督们所有的实物税权。
他向帝国各个地区派出自己的特使,在把那些税收拿到手里之后,让他们按照当地所需要的份额予以配给。
这样一来,那些拥有巨大权力的总督,却因为手中没有足够多的金钱。而不得不只作为罗马的守护者安静的在他们的军区里为帝国服务。
虽然依然不时的有人造反,但是从赫拉克留.君士坦丁三世时朱由检彻底完善的塞姆制,却的确保证了这个一直与外国征战不断的帝国的根基。
这一切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直到人们终于发现,罗马已经变成了一个干强枝弱的庞大怪物。并且因为这种常年来的方式,已经导致那些原本孕育着巨大财富,能够为帝国分忧的内陆城市却因为无法调动有效的税收而变得停滞不前时,罗马人才终于意识到了这其中带来的巨大隐患。
可是难道让那些内陆城市变得富足起来就好吗?
做为财政大臣的康尼努斯不能不这样暗问着,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实在不是一个财政大臣该提出来的,但是一想到那些总督一旦拥有了巨大的财权时,他的心头就不禁感到一阵畏惧。
这也是让康尼努斯一直不敢做出是否该彻底向伦格宣誓效忠的关键原因,在他看来,他不知道这个拥有着圣子之称,同时能想出这么多奇思妙想的皇帝,对罗马还有对他们来说,究竟是个来自上帝的恩赐,还是一个会令帝国分崩离析的灾星。
“我想你担心的就是那些总督了,”伦格向沉默的康尼努斯点了点头,他能从康尼努斯忧郁的脸上看出他的顾忌,而这也的确是多少年来历任罗马皇帝为之担忧的“不过我已经有办法,而且我相信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办。事实上对那些法兰克人的方法同样可以在罗马进行,只是这样做是为了让整个罗马显得更加强大。”
“您是说,银行?”康尼努斯有些愕然的看着伦格。
“对。那将是属于帝国自己的银行,各个军区的财政将依然归帝国银行所有,而不同的是,那些收入将不会再被只用于君士坦丁堡,而是将会被统一的使用在所有需要使用的地方。”
康尼努斯错愕的听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伦格这个新的建议,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还从哪里评起。
这时的他,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些军区总督会如何面对这样的变化。
而当他小心的提出来时,伦格却向他微笑着轻轻摇头:“放心,康尼努斯大人。我是不会随便冒失的去干蠢事的。事实上我只按上帝对我的启示去冒险,却从来不干自以为是的蠢事。”
听着皇帝这个对自己身份的明显暗示,康尼努斯不由在心中微微动摇。他知道这个时候在君士坦丁堡一定有很多人和他一样,正在习惯的观察着这位新的皇帝,同时在为自己的前途踌躇不已,这让康尼努斯似乎看到了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正铺在他的脚下,而能够走上这条道路的人,这时却显然还并不多。
“陛下,如果您允许,我愿意为您的这些伟大的设想而尽力。”康尼努斯小心的说着,他知道自己这的确是在冒险,不过他也知道这时的他也的确没有多少路可走了。
当皇帝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而且随后就安排他参与进对法兰克商人们的谈判之后,他就知道在别人的眼里,自己已经是伦格皇帝的亲信,这甚至让他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皇帝刻意制造的假象,但是这却又已经是无法分辨的事实。
而且在内心中,康尼努斯也有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在怂恿着他接受这个冒险,做为罗马的财政大臣,他比其他人都清楚罗马这个庞然大物所孕育着的那令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那已经令人难以忍受的停滞不前带来的颓废。
“但愿这是一个新的赫拉克留.君士坦丁三世,”康尼努斯在心中暗暗祈祷着,不过当他看到伦格摆放在硕大书桌上的一部圣经时,他又不禁暗暗想着“或者,这是一个智者利奥。”
君士坦丁堡人自发的对威尼斯人的封锁,终于在皇帝的使者的到来之后宣布结束。
当使者向民众们高声宣布,皇帝陛下已经正式收回属于罗马的权力时,民众中立时爆发出了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罗马人高举着金黄色的双头鹰十字旗发出阵阵呐喊,同时在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举起红色黑十字旗。
在民众的欢呼声中,封锁威尼斯人城区的障碍终于在将近大半个月的封锁之后被清理开。
而当君士坦丁堡人听说,威尼斯人还将会用一大笔苏德勒斯来做为他们多年来靠贿赂艾萨克使用这些特权的赎买赔偿时,对皇帝呐喊出的“万岁”呼声即使是在远处的圣宫也可以隐约听到。
这一切让一个站在码头上的硕壮男人露出了隐约的沉思,而始终陪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在看到他脸上那种神色之后,不由低声的说:“凯尔,这一切真的是你都没有想到过的吗?”
“黛萝。我是玫瑰十字的领袖,我拥有这个最为隐秘的一群人的帮助,而且我还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为令人震动的秘密的真相,”说到这里,玫瑰十字的首领用讥讽的眼神看了看胸前的十字架“不过我却不是上帝,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也不可能什么都能计算到,总有些东西是出乎我们的意料的,譬如我们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农兵会最终走到现在这一步,更没有想到之前那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早已不放在心上的小女孩,会有机会成为罗马皇帝的皇后,我能看到的只是我们认为可能会发生的。”
凯尔似乎有些感慨的微微回头看向大海:“我们已经不是之前的玫瑰十字了,甚至很多人早已经忘了我们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对我们来说,能够保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且能够得到更多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耶稣基督呢,神圣的血液的荣光呢?”黛萝有些疑惑的问着“凯尔我不知道这一切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我知道我们错了,难道你认为菲力能帮助实现自己的梦想吗?他不过是另一个有野心的查理曼而已。”
“可是这个查理曼能让我们拥有之前一直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属于我们的,而不是只为了别人守护着的财富,”凯尔把手指捏在一起,然后随着他嘴里发出的一声“噗”声忽然一张“耶稣基督和他的圣血就和沙子堆积起来的高塔一样,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可以用这座高塔树立起他们的旗帜,可没有一个明白人真的会登上那座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塔,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些疯狂的人在做的。黛萝,听听那些声音,他们喊的是‘皇帝万岁’,却不是‘上帝保佑圣子’。或者你认为那个人真的想听到人们那么向他欢呼?我的上帝呀……”凯尔习惯的发出一声感叹“不过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已经能够走到这一步。”
说着他忽然呵呵一笑,伸手在黛萝的脸颊上微微抚摸:“不过没有什么,以后就不会这样了,玫瑰十字会可以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一切秘密,不论这些秘密隐藏的多深。”
就在凯尔站在码头上远远的听着城里发生的一切时,在君士坦丁堡另一边军港一座不起眼的码头上,白化病人正看着就要登船的法兰西斯微微摇头。
没有盛大的欢送,也没有大队的仆从,法兰西斯依然是一身麻布长袍,一根用砍掉了枝杈的硬木树枝做成的木杖,还有就是他那令世人为之叹服的头脑做为旅行的伴侣。
只有赫克托尔的送行似乎显得颇为寒酸,但是却让法兰西斯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