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你是这里的英雄,”托尔梅突然向着伦格举了举手里的锡杯“至少今天你有资格喝任何一位骑士赏赐的大麦酒。”
“然后,直到有一天和那个杜莱普特一样?”
“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托尔梅突然严肃的看着伦格,他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如一只野兽般盯着眼前的猎物“所有人都是上帝的产物,我们所有人都有罪,从伊甸园开始直到耶稣为我们流血的那一刻,罪孽始终折磨所有人。为拯救上帝的事业而死是我们的荣耀,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救。每个在护圣道路上死亡的人都不再是罪人,杜莱普特也一样。”
“即使死的这么毫无意义?”伦格嘲讽的向营地外阴暗的一片荒地看去,在那里正有几个人把挖了个浅坑,把杜莱普特草草的埋掉。除了一个用枯木枝绑成的简陋的十字架上刻着他的名字,从此根本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山谷里埋葬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这也是他的选择,一切选择都是上帝的安排,杜莱普特注定死在你的手上,这也是上帝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守这种至高无上的意志。”托尔梅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的上帝!你可真是厉害!”
一个还带着稚声的喊叫从伦格背后传来,他转过身,看到了举着酒杯走过来的汉弗雷,在他身边,还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跟了过来,不过当他们走到篝火旁的时候,伦格看到那两个少年并不很愉快的表情。
“你那一下,虽然不是一个正统骑士该使用的手法,但是却绝对是最可怕的一击,我喜欢。”汉弗雷大声的叫着,然后还回头对旁边的两个少年点点头,那样子倒象是在刻意肯定自己的评判。
“可那种行为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很多人都说那是卑劣的偷袭,骑士的荣誉和尊严是不会允许这种行为的。”一个留着银灰色短发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你说什么是骑士的行为,和你那个蠢爹一样?”汉弗雷因为自己被反驳有些恼羞成怒,他反手抓住那个短发少年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他喝醉酒之后到处喊着要去屠龙,可最后扎到一个流沙坑里活活闷死了,这样是不是就是骑士的行为了?但愿雷莫家族只出这么一位了不起的骑士,否则你的家族可能等不了多久就要灭亡了。”
听到汉弗雷的话,短发少年的眼睛里立刻升腾起一股屈辱的怒火,他的鼻翼剧烈张弛着,因为愤怒和激动烧得火烫的脸颊不住颤抖。
“啊!”随着一声怒吼,短发少年奋力向汉弗雷扑去,可是旁边的另一个高瘦的少年立刻死死抓住他的两臂把他向后拽去。
“放开我!他侮辱了我父亲,侮辱了我的家族!我要杀了他!”
“他是领主的儿子!是我们未来的领主,你不能那么做!”高瘦少年压着声音在同伴的耳边低吼着“康斯坦丁,如果杀了他,你会被绞死的!”
“他侮辱了我的家族!我不能允许他侮辱我的家族!”短发少年愤怒的嘶喊着,他不顾已经引起四周人们的注视向汉弗雷扑去。
听到那个少年的叫喊,汉弗雷同样怒不可遏的向前冲去,可是他立刻被托尔梅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脖子后的衣领。
“够了,今天到此为止。”托尔梅站到两个人中间低沉的怒斥着“别忘了,你们是贵族后裔,上帝创造你们是让你们守护基督,不是自相残杀的。”
“哼!”又挣扎了几下之后,短发少年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抬手指着站在旁边的伦格,用充满敌意的声音小声说:“我劝你最好看好你的新伙伴,否则总有一天我会割下他的头扔到你脚下,那时候你可别吓得尿裤子,就象你父亲一样,跪在地上求别人原谅。”
“你这个……”
“好了,都说够了吧!”托尔梅一把抓起那个短发少年用力一甩,直接把他扔到了草地上“别再让我看到你们打架,更别想决斗什么的,你们这群惯坏了的小少爷,都干自己的事情去!”
看着走远了的那两个贵族少爷,伦格莫名其妙的摇着头,对这些被总是自以为是的贵族少爷,伦格觉得他们与其说是莽撞,不如干脆说是愚蠢。
虽然在中世纪这个时代,愚昧或者说是疯狂几乎是一种必然,但是孩子总都还是天真的。伦格觉得这些少年真是蠢透了,可当他想到许多年后曾经发生过的那场叫儿童十字军东征的闹剧之后,他又觉得眼前这两个孩子的行为,也实在说不上太了不得,毕竟在连一群孩子都能征讨耶路撒冷的时代,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会发生呢?
然后他才想起那个短发少年指着自己对汉弗雷发出的威胁。这让他不但觉得莫名其妙,而且从心底一阵不安。虽然那个贵族少年说的是气话,可按照他对中世纪的了解,这种一时意气的愤恨或迁怒,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人一生追求而且必须实现的目标。
不管这个目标对他来说,是否有意义,或者说是否够愚蠢。
“嘭”的一声,肩膀上重重的一击打断了伦格的沉思,他回过头,看到的是汉弗雷抹着嘴角流下的大麦酒汁的脸。
“别担心,雷莫家的人只会吹牛和虚张声势。”未来的伯爵轻蔑的瞪了一眼那两个人离去的方向“蒙诺朗家的人也一样,就是那个高个的,难怪他们两家有亲戚关系。都是一路货。”汉弗雷搭着伦格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别担心他们,他们是那种只会在城堡和女人面前逞威风的‘骑士’。”他故意把骑士两个字说的特重,然后就笑呵呵的有用力摇晃起伦格的肩膀来“我把他们带过来就是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士,那一定要杀过人,而且还杀过异教徒的才是骑士。”
说着,汉弗雷突然抓紧伦格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眼前,很认真的说:“给我当侍从吧,和我一起去杀异教徒,我们一起去宰了萨拉丁这个魔鬼怎么样?把他给我吧!”说着,他回头对正看着他的托尔梅喊着“我用两匹诺丁马和你换他,都是才三岁的骑士马,不是辎重马!”
“听上去不错。”托尔梅拄着下巴,大有考虑这笔买卖的意思。当他看到伦格脸上黑黑的表情之后,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的侍从大概不喜欢这样的交换。而且我很怀疑你是不是能付出两匹诺丁马的代价,要知道我是不赊账的。”
“我当然可以承担这笔交易,”汉弗雷有些羞愤的挥舞起了拳头,他粗粗的胳膊在伦格面前晃来晃去的,让伦格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免得被一个明显喝多了的贵族少爷误伤“我不想要那些只懂得拉丁文有几个副音阶的侍从,他们当中有的人连剑和手斧都没摸过,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侍从。就象我父亲一样,他十七岁的时候不是背诵拉丁文和希腊诗歌,而是已经在战场上屠杀异教徒了。他的侍从也不懂诗歌,可那个坏家伙会用钉锤和钩枪,而且还使得一手的好连枷,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侍从呢。”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老子才是个十足的混蛋……”伦格一边注意着那两条粗壮的手臂和自己脸的距离,一边在心里不无恶意的腹诽着。
第九章 阿赛琳的“预言”
“你是未来的伯爵,不是普通骑士。”托尔梅坐到一块石头上,从腰里拔出匕首一块块的切着黑面包“对你来说,一个懂诗歌的侍从比一个会耍连枷的侍从更有用,你母亲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我想杀异教徒!我想象我父亲似的把他们踩在马下。诗歌做不到这点!”汉弗雷有点歇斯底里起来,他一屁股坐到托尔梅身边抢过一块黑面包,一边沾着铁盘子里的热肉汁往嘴里塞,一边含糊的说着:“那个侍从,就是我父亲的那个侍从,他可是个真正的坏蛋。他给我们讲过,他曾经用火刑活活烧死过二十个异教徒!可他这么做是赎罪吧,‘杀异教徒不是杀人’这是美因兹大主教说过的。”
“可杀人就是杀人!”伦格终于忍耐不住,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话,更不该在这些人面前说这样危险的话,可是他依然被眼前这个少年近似理所当然的杀人言论震撼了。他始终无法理解,更不愿意去理解,宗教的浸洗怎么能让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说出这么残酷的话:“那个杀人者,会得到报应的!”
“哦,小侍从,你真会说话!”汉弗雷哈哈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恰好也是那个老兵痞自己说过的,他就说过:自己虽然杀的是异教徒,可会得到报应的。结果他的话真应验了,后来在一次打猎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被一头野猪顶了个正着,断了好几根肋骨,后来我父亲就让他回了家。哈哈,索罗尼·塔索这个老坏蛋,还真有意思。”
“你说谁?!”伦格先是一楞,然后意外的看着汉弗雷“你说你父亲那个侍从叫什么?塔索?索罗尼·塔索?”
“对呀,难道你认识那个老坏蛋?”
“是呀,我还真认识那个老坏蛋。”
伦格有些啼笑皆非的嘀咕起来,而且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在安达契的时候,塔索就不只一次的为自己曾经在“雷纳德爵士老爷”手下当过差吹牛来着。
只不过,单是在小小的安达契村,就至少有不下五个人叫雷纳德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塔索嘴里一直吹个不停的,居然就是那个在十字军历史上以招灾惹祸著称的“毁约者”雷纳德。
对这个说起来不大不小的巧合,伦格只能很感慨的说一句:“上帝,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呀……”
在终于用一大杯大麦酒和几大块烤猪肉打发走“未来的领主老爷”之后,托尔梅轻轻咳嗽着把伦格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如果让你到汉弗雷身边去当侍从,也许比跟着我有出息,”托尔梅低着头仔细切着冒热油的烤肉“甚至他可能会有一天封你当骑士。”
“那孩子也许人不错,可我不喜欢他父亲。”
“小心你的口气,侍从。”托尔梅把手上沾的猪油在胡子上捋着,然后很随意的提醒着伦格“没多少人喜欢那个“毁约者”,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恰好是他耀武扬威的地方。所以你要小心点,否则当心掉脑袋。”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耶路撒冷?”伦格突然好奇的看着托尔梅“你说的朝圣的理由很牵强。”
“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我……”伦格有些不知所谓的张了张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为什么要去耶路撒冷,真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想,我是要获得某个答案。”
“我也是要获得某个答案,”托尔梅看着篝火上不住跳动的火星有些失神的说:“上帝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必须去相应上帝的召唤。”
说到这里,托尔梅突然用力拍了拍伦格的肩膀,抬手向后指了指,然后他在伦格的耳边低声说:“去吧,你该得到更多的奖赏,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顺着托尔梅的手势,伦格看到了坐在后面不远处正歪头望着这边的阿赛琳,在篝火的映照下,阿赛琳的面庞显得十分深刻。她那双在夜晚分外明亮的蓝色眼睛里似乎也跳动着篝火的反光,看上去就如同一个隐蔽在魔法森林里的异教精灵。
伦格的脸上有些发热,他迟疑的向阿赛琳走去,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这个燥热的夜晚刺激着他。
对刚刚经历生死的反差和四周躁动的热情让伦格有种想宣泄的冲动,看着阿赛琳矫健的身影,伦格突然觉得这个女海盗看上去居然令他不住心跳。
阿赛琳静静的看着走向自己的伦格,刚刚发生的可怕战斗并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波澜,甚至她是在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刚才的生死决斗。对一个常年用残酷的掠夺维持生计的海盗来说,贵族骑士那种讲究严谨规则和顾及名誉尊严的做法,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