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戈里可以闻到一阵阵从城里传来的令他不安的古怪味道,他知道那是什么,一时间,恐惧令他几乎想掉头就跑,但是最终他还是要紧嘴唇没有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从他成为威尔欣的俘虏之后,他尽量表现得十分恭敬,好像已经完全只想等待着自己的族人付出赎金,然后获得自由。
但实际上他从来没停止过想要逃跑,因为做为一个被所有人认为毫无出息的他,如果是被族人用赎金赎回去,那么自己多年来隐忍一切期望的梦想将永远不会实现,就如同亚尔斯兰所说的一样,释放自己的敌人,也许是比杀了他更残忍的举动。
一阵听上去若有若无的声.响从城墙上传来,随着人影晃动,图戈里看到了几个守城士兵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
“我是图戈里!你们都认识我,让我.去见总督!”图戈里大声向城头上喊着,他看到那些士兵似乎颇为意外的表情,同时也看到了他们脸上的不耐烦。
“你不知道现在整座锡斯城已.经到处是瘟疫吗?趁着你的好运气还没用完,快走开吧!”
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头目的士兵向城下喊着,不过.当他听到从远处树林里传来的阵阵轰鸣之后,看着从树林深处逐渐出现的军队,他先是一阵发愣,接着不由得从嘴里发出一声完全走调的大叫:“有敌人!”
………………
奇利里亚总督是在完全昏昏沉沉当中被人带上.城墙的,这位年纪已经很大,只因为是苏丹的近亲才爬上这个职位的庸碌老人,当瘟疫在锡斯城里开始出现的时候,就躲进了当初还是罗马人建造的并不华丽的总督府里,除了一些近侍,他拒绝见任何人,至于那些刚刚从街上回来的士兵则干脆被他打发了出去。
这位总督完全沉浸在对瘟疫的畏惧之中,从开.始他既没有做任何试图阻止这种疾病的举动,也没有向城里的民众发布哪怕一通稍微安定人心的讲演,所以当瘟疫开始在锡斯城里肆虐时,人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胆战心惊的使用各种落后甚至愚昧的方法与可怕的瘟疫抗争着。
而总督大人,则.把自己关在严实的总督府里,一边靠着向安拉祈祷,一边背着其他人,用从城里的法兰克商人那里收缴来的葡萄酒麻醉着自己的精神。
所以当惊慌失措的士兵找到他的时候,这位信仰穆斯林的奇利里亚总督正满身酒气醉眼朦胧的依靠在一个角落里满嘴醉话的诅咒着苏丹。
他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为了当上这个总督是如何向苏丹哀求,同时对于瘟疫的恐惧也让他对身边所有的人产生了畏惧,他甚至不敢去吃他们递给他的饭菜,以至当士兵们找到他的时候,这位已经犯了“诸罪之罪”(可兰经教义认为,各种罪恶中,饮酒是引发其他罪恶的源泉之一)的总督,已经连自己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总督第一眼看到图戈里的时候,他想象平时一样发出呵斥,可是还没等他张嘴,这个以前一直谦恭驯服的没落王族,居然首先开口!
图戈里伸出手,向上指着摇摇欲坠的总督,向所有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喊叫:“你们看看,这就是苏丹派来的总督,这就是决定整个奇利里亚命运的那个蠢货,你们看看他的样子,就应该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一个违反教义的罪人,瘟疫发生的时候他为你们干了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做?!”
图戈里的话就如同一把把的尖刀戳刺着城墙上士兵的心脏,克尼亚人中开始出现一阵骚乱,而总督显然被这个人突然爆发出的异于寻常的举动惊呆了,他伸手指着城墙下的图戈里,一时间却吐不出一个字,当他终于听清四周发出的令他不安的躁动时,他原本就一片苍白的脸上,刹时变得更加恐怖。
“你们难道要听一个背叛了苏丹的叛徒的话吗,看看他,他把法兰克人带来了!”
总督指着城墙下面的图戈里向身边的士兵喊着:“你们知道他要干什么吗?他要让这些法兰克人进城,把你们全部杀光,然后抢走你们的女人和财宝,这个人要让你们所有人死!”
“亚尔斯兰王的族人永远是所有族人的朋友和兄弟,”图戈里大声反驳着,他向城头顶从城里飘出来的黑色浓烟看了看,接着向似乎犹豫不决的士兵们喊着“难道你们还没有看到,这个人根本不想关你们,我都可以想象他一定是躲避在什么安全的地方,看着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一个个的死去。”
说到这里,图戈里转身指着他身后的队伍:“我带来的的确是异教徒,他们也的确要进城,可是他们已经向我保证不会伤害任何人,甚至他们还会帮助我们,要知道在他们当中有那个即使是萨拉丁也为之钦佩的圣地的贡布雷,那个法兰克人的子爵。他在耶路撒冷抵抗过萨拉丁,而在这里可以帮助我们躲避开可怕的瘟疫。”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们?”一个队长模样的克尼亚人大声质问着“对他来说我们都死掉才会更好,法兰克人不是都这么想吗?”
那个克尼亚人的话立刻得到了城墙上士兵的认同,刚刚还沉默无声的城墙上霎时一阵喧嚣。
伦格始终静静的听着身边懂得科尼亚语言的士兵向他翻译着,当他听到这句话时,他略微沉吟,忽然带动坐骑向前行去。
伦格的举动立刻引起四周一阵骚动,赫克托尔、法尔哥尼、瑞恩希安和其他的那些骑士纷纷要跟随着他先前前进,同时守护在前面的盾牌手也轰然举步。
伦格微微挥手阻止了他们,他任由比赛弗勒斯慢慢的向前走着,当他来到图戈里身边时,他先是向着城墙上看了看,然后回头通过翻译向图戈里低声说着什么。
城上的克尼亚人看到了图戈里脸上先是一片惊诧,接着就露出了愤怒,他似乎想要争执什么,可是在那个年轻人无声的盯视下,他最终放弃了无谓的争论,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城墙上的人们看到他的脸上一片惨白。
“你们不必打开城门,只要让城里的所有法兰克人离开。”图戈里咬着嘴唇向城墙上喊着“异教徒的圣子要他的臣民,他要把他们都带走,带离这座已经被瘟疫占领的城市。”
城上的人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咦声,他们诧异的看着那个年轻人,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那个和萨拉丁对抗的年轻法兰克人,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向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们愕然的相互对视,而说到这里的图戈里却在这时忽然发出一声激烈的呐喊:“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他在拯救他的人民,而那个人,”他的手指猛然指向城墙上的总督“那个人在干什么,他不但在犯罪,而且还阻止他人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即使是异教徒这也是无法容忍的,这样的人难道值得和他一起烂掉吗?”
“叛徒!”总督愤怒的喊着,他向附近的一个士兵冲去,试图抓他手里的弓箭,但是因为虚弱和醉酒而虚浮的脚下却不听使唤,随着脚下一滑,总督立刻不稳的扑到在城墙上,同时随着从他喉咙间发出的一阵沉闷的“唔鸣”,一大口中人欲呕的污物立刻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图戈里厌恶的看着半爬在城墙上的总督,他觉得心里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愤怒,一想到自己这个亚尔斯兰王的族人却要受到这种人统治,他不禁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呐喊:
“看呀,这就是你们的总督,他现在连站都已经站不住,难道你们想指望这样的人帮助你们逃脱瘟疫的灾难?”
图戈里的话在城墙上的士兵中再一次引起骚动,他们用同样厌恶的眼神看着一直想站直身子却全身无力,只是不住呕吐的总督。
同时刚刚从伦格那里听到什么的图戈里如最后通牒般的呼声,也在这时传进他们的耳朵:
“锡斯城现在已经没有力量能抵抗异教徒,亚尔斯兰王的战旗是他辉煌的象征,这个象征绝对不允许受到侮辱,我是流淌着和亚尔斯兰王相同血脉的王族后裔,也是奇利里亚唯一有资格保护王旗的人,所以我命令你们打开城门!异教徒能帮助他们的人民躲过瘟疫,也能帮助我们!他们已经用他们神明的名义发誓不会伤害任何放弃抵抗的克尼亚人,否则他们将开始强攻!”
“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总督用力直起腰向身边的喊着,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你们想要干什么……”
“图戈里大人说的对,他是亚尔斯兰王的族人。”之前开口的队长看着总督的眼神里露出的神态令总督感到畏惧“而且他许诺异教徒不会伤害我们,现在的锡斯城根本抵挡不住这么多法兰克人,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你们疯了,难道要听信那个叛徒的话?”总督一边说一边摸索着想要拔出腰间佩戴的象牙柄匕首,但是摸到的却只是一个空空的刀鞘,当他不安的回头望向四周时,他才看到那些士兵要么正用和那个队长相同的眼神盯着他,要么恍惚的避开他的眼神看向别处。
“你们要干什么!”总督脚下踉跄着向后退去,但是眼神迷离的他看到那个队长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随着从肚子上传来的一阵可怕的剧痛,他听到那个队长伏在他耳边的嘴里低声说出了了一句话:“你犯了诸罪之罪,这是安拉给你的惩罚!”
随着弯刀从总督肚子上拔出,一彪血腥直喷到那个队长身上,可是他并不在意,他伸出手向着摇摇欲坠的总督胸前用力一推,伴着眼前的天地忽然颠倒,总督感觉自己已经麻木的身体忽然在空中飞翔,而他最后看到的,是下面迎面而来,迅速接近的地面……
锡斯城的城门,敞开了!
自从罗马帝国的皇帝智者利奥六世在这片帝国边远的地方决定建立一座城市到现在,在将近二百年的历史中,这里曾经是罗马帝国在东方的最前哨,是塞尔柱突厥稳定圣地的要塞,是安条克公国抵抗异族的前沿,更是克尼亚人窥伺着整个阿拉伯世界权力的落脚点。
而现在,这座城市在正在遭受着瘟疫折磨的时候,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一个拥有基督世界圣子之名的主人。
略显阴暗的城门洞里,那个杀死总督的克尼亚队长神色疲倦的站在那里。
当伦格走近时,他才看到那个人的眼窝抠陷,一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浓重的无助和失落。
在伦格仔细看着这个人的时候,这个克尼亚队长也在好奇的看着他。
对于这位早有耳闻的法兰克人的“圣子”,这个克尼亚人和他所有的同胞一样既充满敌意又包含好奇,他们知道这个人曾经与萨拉丁大战于耶路撒冷,也知道这个人正在被围攻在凯撒利尔,可是他们却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锡斯城外,而且他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执拗的要进入这座几乎人人都试图逃离的城市。
而令克尼亚人同样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的那支军队。
和其他他们所见过到的任何一支法兰克人军队迥然不同,这支军队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盔甲外套上了一件看上去颇为古怪的衣服。
克尼亚人诧异的注意到,这些法兰克人不但穿上了他们那种传统的连帽外袍式的服装,甚至还穿上了一种如同把整个身体都包裹取来的奇怪服装。
从不同的款式上看,那种服装显然是他们随身携带的衣服缝制的,不过这种上下衣完全一体似乎密不透风的衣服,却让这些法兰克人看上去充满了一种更让他们不安的神秘。
不但这样,令克尼亚人意外的是,所有的法兰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使用传统的阿拉伯面巾,他们用面巾把自己的口鼻包裹的严严实实,如果不是他们的手里举着的旗帜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这支队伍究竟是属于哪一方。
图戈里一马当先的走在队伍前面,当来到城门洞里时,他略微犹豫一下,看着城门另一边出口透着光亮的惨白,他用力舔了舔干裂嘴唇,在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确已经没有退路,当他决定借助着这个法兰克人迈出那关键一步的时候,他的命运已经于这个异教徒的圣子紧紧牵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