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约瑟林?”
坐在一棵大棕榈树下的托尔梅看着伦格轻轻念叨着。
他托着的下巴微微抖动,嘴里低声说:“这才是真正上帝的安排,没想到你认识的那个胖子是埃德萨的萨拉托尔家族的人。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什么传说?”伦格紧张的问,对这个时代的不熟悉让他不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可是对那个让他始终牵挂的玛蒂娜·埃·约瑟林的关心,又令他不能不去关注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是关于据说埃德萨伯国曾经和异教徒……”说到这里,托尔梅不由警惕的抬头看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马木留克“他们之间曾经暗中勾结的传说!”
“这怎么可能?”伦格意外的张了张嘴,即使是来自后世的他,也知道宗教的分歧在这个时代划分出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甚至即使这个分歧跨越过千年也丝毫不能减少他的威力,这点,伦格却是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了解。
所以,当听到一个由信仰基督的十字军建立的国家居然和萨拉森人有牵连,即使这个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也依然让他感到说不出的震惊和诧异。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不过知道的人也并不是很多。”托尔梅耸了耸肩膀“事实上,即使是在勒芒,这个不利于约瑟林家族的谣言在很多年来也一直流传,因为约瑟林家族的一个旁支——波坎普尔家族,希望通过这种谣言和诋毁击败约瑟林家族,得到埃德萨的统治权……”
“天呐,真够乱的!”伦格的头开始发疼,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错综复杂的欧洲贵族之间的关系,这听上去简直就如同一座完全没有头绪的迷宫。
事实上,即使是欧洲那些贵族自己也是无法彻底说清楚自己究竟和什么人或者哪个家族有什么样的关系的,至少在几百年之后,那场著名的西班牙王位战争,就曾经让交战双方不少史学和纹章家族学家,为了证明自己的君主拥有多么不可辩驳的合法权力,翻烂了那些沉睡在图书馆和教堂地下室里的典籍,以致很多人因为呕心沥血的引经据典而早早夭折。
“事实上这对你来说的确是太复杂了些。”托尔梅拍了拍伦格的肩膀“小伙子,你现在更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说着他看了看伦格腰上新佩戴起来的黑色腰带“至少你现在是一个亲兵了,也许主人会随时叫你去他的身边伺候他,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成为‘主人’的一个侍卫大臣呢。”说道主人的时候,托尔梅明显的露出了一丝讥讽。
“我才不想永远当一个奴隶兵,”伦格不忿的摇了摇“我也不相信你会就这样永远成为一个奴隶兵。”
“奴隶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地位低下的人也不是不能成为伟大人物,据说罗马人的查士丁皇帝,不也曾经是个地位低下的养猪人吗?对你来说,给一个有雄心的撒拉森贵族当奴隶兵并不是很丢脸的事,要知道小伦格,可怕的遭遇永远比可怕的同伴更值得庆幸。”
“拉丁谚语救不了我们现在的处境……”伦格有些不忿的低声回答着,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大蠢事。
他抬起头,立刻就对上了托尔梅审视的目光:“我不能不承认,一个罗马人的小农兵居然能熟悉的知道高贵的拉丁谚语,这是不是应该说是奇迹的一部分呢?”
狠狠在心底咒骂自己的伦格无奈的苦笑着,他对自己还是不能控制自己感到愤怒的同时,脑子里飞快的酝酿着能想出来的一切借口。
“我家乡有一个老兵痞,他可是见识很广。”伦格故意用轻松甚至有点羡慕的口气回答着“他说他给什么大人当过侍从,而且从他主人那里学来了不少的拉丁语法,也许他是吹牛,不过我想这句话他告诉我的还没有错,至少你也是这么说的。”
托尔梅看着伦格点了点头,他并没有介意这些,对他来说一个懂得拉丁谚语的罗马农兵固然很古怪,可还不至于让他想到什么过于不可思议的事情上去。
“告诉我,那些传说是怎么回事。”
伦格终于抵抗不住诱惑再次问着,而且他需要借这个转移托尔梅的注意。事实上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奈里兹会那么坚定的断语里奥会出卖他自己的外甥女。
“好吧,不过小伙子我提醒你,你的好奇总有一天会给你惹麻烦的,”托尔梅似乎受不了伦格的纠缠,终于在队伍宿营之后一边翻腾着陶瓷罐子里的一块熏牛肉,一边缓慢的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埃德萨伯国,是在罗马帝国的一块领地上建立起来的。当初教皇的演说让无数人走上了拯救圣地和拯救自己的道路。(这里指教皇乌尔班二世1095年11月在法国勒芒的讲演,这个急剧煽动性的著名讲演直接导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开始),其中就包括后来的埃德萨伯爵鲍德温。不过那时候他只是个走投无路、到处投靠的落魄小贵族,而且他也还没叫鲍德温,而是叫埃里奥特。他到处钻营,想混个好出身,甚至有段时间为了有口饭吃,他还当过某位领主家族教堂的司钟手。”
说道这里,托尔梅嘲讽似的歪了歪嘴,他看着眼前的熏牛肉眯起眼睛闻了闻,然后继续说:
“这个倒霉的小贵族当时正在勒芒想找个领主投靠,结果他听到了教皇的演说。上帝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受到了神启。就在所有人还只是激动的做祈祷的时候,他已经变卖掉最后的家当,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劣质行头。接着就跑到教皇面前宣誓要讨伐异端,乌尔班二世立刻给这个勇敢虔诚的教徒很大的奖赏,他(乌尔班二世)给他专门做了一次赎罪弥撒,甚至还把自己收藏的一根圣骨赠送给他当护身符。据说那圣骨是耶稣在被朗基努斯之枪刺中的时候,圣枪(即朗基努斯之枪,此枪因为主人朗基努斯而得名,又因为染上耶稣的鲜血而被尊为圣枪)上的倒钩从耶稣体内带出来的。”
“真的?!”伦格诧异的问着,事实上他很难相信这些中世纪的传言。按照前世他在劝世界游历的经历看来,那些自称拥有耶稣裹尸布的教堂多的可以建起一个织布厂,而拥有的圣骨数量更是庞大到可以组成一个泰坦巨人了。
第一卷 魂归中世纪 第四十七章 王国秘辛(下)
“的确是这样,”托尔梅认真的点点头“要知道,后来那根圣骨给他带来了非凡的好运。因为教皇的赏识和圣骨的神奇,那个穷小子埃里奥特立刻成为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名人,大贵族和农民都把他当成教皇的代表和宠儿。他甚至还得到原来效力的那位领主某个女儿的青睐,很快他们就结了婚,不过他们分开的也很快。埃里奥特听从教皇的召唤,成为第一批远征耶路撒冷的骑士中的一个。
他把圣骨用丝绸袋子挂在胸前以求上帝的庇护,结果上帝真的显了灵。在阿什克伦战役中他被一块投石击中居然毫发无伤,后来在和提奥洛斯的斗争中,居然还奇迹般的在大军中偷袭了那个强大的埃德萨总督,并且强迫他答应了献国的条件。在那个时候,埃里奥特几乎成了幸运儿的化身。他的胜利和幸运成为了十字军中最大的奇迹,甚至在他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伯国之后,耶路撒冷的王座也最终向他做出了召唤,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正式改名叫鲍德温一世。
接着他就请跟随而来的尼斯大主教宣布他和那个勒芒贵族女儿的婚姻不符合教会法,立刻废除了这桩婚姻。之后他娶了一位亚美尼亚公主为妻。从此,埃德萨伯国诞生。”
说到这里,托尔梅慢慢的吐了口气,他看着手里已经滴着香浓牛油的熏肉微笑了起来:“鲍德温或者叫埃里奥特的这个人的确很幸运。因为他的聪明,他得到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因为教皇的赏识,他平步青云,因为那块神奇的圣骨,他春风得意。他认为好运永远会跟随他,而且他也的确一直走运,直到多年之后有一天……”
“有一天什么?”伦格被这个神奇的故事吸引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什么,看着火光在托尔梅脸上晃起的阵阵明暗交替的影子,他有一种想探究下去的冲动“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男人出现了。”托尔梅轻声继续讲着“鲍德温伯爵见了他之后很激动,因为那个人自称姓波坎普尔,他的母亲,就是那个勒芒贵族的女儿。”
“当时,埃德萨伯爵夫人已经给鲍德温一世生了四个儿子,可是如果按照继承法说起来,那个人才是他真正拥有王位继承权的长子。而当时已经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鲍德温则已经病入膏肓。于是,一个阴谋就立刻出现了。”
“夺位故事……”伦格有些无趣的抓起熏牛肉一边咬着一边低声嘟囔着“他们杀了那个‘长子’是吗?否则如果是那个‘长子’胜利了,就不会有后来的约瑟林家族了。”
“是的,他们杀了他,”托尔梅看了看似乎不太感兴趣了的伦格“他们把让人把他吊在一棵树上,逼着他承认自己是个骗子。否则就威胁要烧死他,而那个人始终坚持说自己才是真正合法的埃德萨伯爵。最后,他们在他身上涂了羊油,然后点了一把火……”
“这就完了?”伦格奇怪的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托尔梅。
“当然不是,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托尔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就在那个‘长子’被烧死的当晚,埃里奥特也病死了。在他做最后忏悔的时候,他对神父说了一句古怪的话‘abinitioFiliusDei,abruptionatusDomini.’……”
“那是什么意思?”
“是拉丁语,‘来自上帝的羔羊,还与上帝之子’。”
托尔梅看着天空中闪烁着清冷光泽的星星,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后来,鲍德温的儿子们才明白他们父亲这句话的含义,那块给他们家族带来好运的圣骨,随着鲍德温的死消失了。鲍德温没有把它带到坟墓里去,可是它的确是失踪了。带来奇迹的圣物是耶稣身体的一部分,当然也要回归耶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埃德萨伯国走了下坡路,没过多久就被那个强大的撒拉森人赞吉吞并了。”
“那可的确很悲惨,”伦格嘴里应付着,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那位玛蒂娜·埃·约瑟林小姐的安全。于是在看到托尔梅似乎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之后,他舔了舔嘴唇,终于轻声问:“那后来呢,那些约瑟林家族的人呢?他们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说他们和异教徒有勾结?”
“实际上你是想问你那位玛蒂娜小姐的事情吧?”托尔梅嘲笑的用手指头点着伦格的鼻翼“小滑头,别向骗过我。”
“我的确想知道她的事,让你知道了也没什么。”伦格无所谓的躺在沙地上“毕竟是她们把我带出了安达契,我向知道她的情况也没什么。”
托尔梅笑嘻嘻的看着明显是在掩饰的伦格,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看着头顶玄黑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他幽幽的说:“约瑟林家族很不幸,他们从鲍德温手里继承的埃德萨,没给她们带来任何一点好处,赞吉和他的儿子努尔丁不停的蚕食着他们的国土,结果约瑟林家族只坚持了两位国王就失去了自己的领地。不过他们的国家从开始也不过是从罗马人那里*来的,倒也无所谓。
可是他们不甘心,甚至到了现在,你那位玛蒂娜小姐的父亲约瑟林三世还在梦想着复国。所以他把自己的女儿许给黎里波里的雷蒙德的儿子,只是想借助雷蒙德的力量从新回复埃德萨。但是,不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些先辈,都太相信亚美尼亚人了。
他们忘记了,埃德萨是当初鲍德温一世从亚美尼亚人的手里夺走的。那些人,他们始终象恨萨克森人似的恨着埃德萨的统治者。尽管后来的埃德萨伯爵为了安抚他们,都是娶的亚美尼亚女人,可那些亚美尼亚人从来都没忘记过复仇。
所以,他们一边怂恿约瑟林家族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撒拉森人合作,一边又不停的在暗中破坏约瑟林三世试图复国的计划。而约瑟林三世,为了复国也不惜出卖自己的信仰和灵魂,他们甚至……”
说到这里,托尔梅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低声说:“他们甚至不惜和过去的仇人努尔丁合作,他们在各自的阵营里到处游说,希望共同对付他们更大的敌人萨拉丁,这些几乎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只是人人都不愿意承认的秘密而已。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托尔梅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讥笑“他们这样的争夺,其实始终是在罗马人的土地上的争夺,不论是萨拉丁,还是罗马皇帝曼努埃尔,甚至是现在我们这位落魄的努尔丁的儿子奈尔兹,他们都不可能喜欢一个从新建立起来的埃德萨伯国。
那个胖子里奥,既然他能和奈尔兹合作,又怎么可能会甘心把你的玛蒂娜小姐送到她的‘婆家’去呢?那样,一旦的黎波里的雷蒙德真帮助了约瑟林,亚美尼亚人的一切不就没有希望了吗?
至于答应过帮助约瑟林复国的耶路撒冷,呵呵,这些虚幻的承诺在二十,甚至三十年前就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鲍德温三世承诺过,他的弟弟承诺过,甚至到了后来鲍德温的儿子也承诺过,可埃德萨始终没有再出现。当初鲍德温一世的后人对这个使自己家族最终兴旺起来的地方已经失去兴趣了,对他们来说,耶路撒冷的一切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萨拉丁对耶路撒冷的贪婪是世人皆知的。只要是基督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撒拉森人迟早是要对圣城下手的。悲哀的是,至于什么时候下手,现在看来完全取决于萨拉丁。”
托尔梅无奈的叹息着,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说不出的疲惫,微显不健康红晕的脸上时不时的掠过一丝阴郁:“一切砝码都在萨拉丁的手里掌握着,十字军的虔诚虽然是举世公认的,但是基督世界里人们的相互倾轧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罗马,耶路撒冷,安条克,的黎波里……如果我们的骑士能团结而不是争权夺利,即使是萨拉丁也是无法动摇我们的。但是,现在主的城市受到了威胁,可是更多的人想到的只是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去关注一个已经灭亡了几十年的国家呢,至于它可怜的某个继承人,难道还是值得他们关心的吗?”
“所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