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水手一边恐惧的不住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嘴里喊着祈求宽恕的话,如果是之前凯斯内斯会立刻毫不留情的让人把他扔下海去,可是现在勋爵却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种恐惧不止是这一个人,而是所有人都被罗马舰队那巨大的威力所震慑了。
“所有人全力划桨”凯斯内斯只在这一刻稍微一顿就清醒过来,从那些不住划过天空的火光弧线中,他立刻意识到该如何做,在下令船队不惜一切的向着罗马人冲去的同时,他顾不上其他战船上的法兰克人是否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让传令兵用尽一切办法告诉所有人,这个时候只有不停的冲向敌人才能避免成为罗马人杀戮的目标。
十字军的船队开始逆风向前,逐渐冲在前面的凯斯内斯的举动让越老越多的人意识到这是唯一保住性命的方法,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从天而降的火球纷纷掠过拼命前进的十字军战船的头顶落向后面,除了随着罗马人似乎已经开始让舰队后方的战船也加入了投射“密涅瓦”的行列,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最终伴着一大轮铺天盖地般就着风势呼啸而至的火箭,十字军船队终于冲入了罗马舰队投石机的死角。
凯斯内斯一手紧握着长剑,一手抓着盾牌,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当看到迎面而来的片片火点时,他敏捷的举起盾牌,随着船帮四周响起的一片“咄咄”的大响,不时的有士兵惨叫着栽倒在地,而从举起的盾墙的缝隙里,炙热的火箭不停掠过,在战船的甲板上四下飞溅。
“守住十字军,准备接舷”凯斯内斯半弯着腰在紧握武器,不住深吸,眼睛中既透着紧张又暴露出兴奋的士兵们面前走过,当感觉到一阵巨大的震动忽然从脚下传来时,还没等摇晃的身子站稳,凯斯内斯已经爆发出一声大吼“跳帮”
“啊”“杀呀”……
疯狂爆发出来的嘶喊声几乎在同时从撞击在一起的两条战船上发起,虽然那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含义,但是双方士兵从对方眼里看到的只有无情的杀戮和被仇恨已经扭曲的脸。
肮脏的衣服,脸上的血污,和各种紧握在手中闪着寒光的可怕武器,这时任何精巧的设计和完美的工具都已经不起作用,除了双方早已相互不停抛射的弩箭之外,一场从古代延续下来的最简单也最直接的短兵相接终于爆发
肉搏战的结果甚至是在刚一发生就在相互扑向对方的士兵中间造成了一片惨叫和伤亡,四处飞溅的血浆映红了每个人身上的衣服,被砍倒在地的士兵的濒死前的惨呼在甲板上此起彼伏。
凯斯内斯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剑就砍倒了个因为冲的过猛直接撞向自己的罗马人,可是随后他手里的盾牌就立刻被一柄手斧削掉了一块,因为盾牌歪斜被卡住的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勋爵不禁叫出声来,不过就在对面的敌人试图再挥一斧砍向他的脑袋时,身边的侍从已经不顾一切的扑上去,随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子滚到在地,两个人不停的在甲板上翻滚着,直到同时顺着洞开的舱口滚下了底舱。
凯斯内斯咬着牙用一只手解开了绑在手腕上的盾牌把手,看着已经一片青紫的手腕,他知道自己左手显然一时间已经无法使用,他抓起旁边的长剑,在几个卫兵的保护下慢慢向后退去,同时看着越来越多已经与罗马接近的战船,勋爵不由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对就这样,把他们死死缠住”
又是一阵呼啸声从头顶飞过,凯斯内斯看到除了冲在前面那些搭乘着强壮士兵的战船之外,在后面的罗马舰队这时似乎已经放慢了速度,从那些战船上不停的飞腾起大片的火球,这些火球虽然看上去漫无目的,但是实际上却颇为巧妙的纷纷从双方最前面刚刚撞在一起,正在鏖战的战船上空飞过,当他顺着火球的方向回头看去时,他看到后面十字军的船队正面临着漫天掠过的可怕石弹的打击。
这种情景让凯斯内斯甚至有种想要为罗马人大声叫好的冲动,对于这种用近战战船做为先锋,而让能够发挥罗马投石机巨大威力的战船居于后面的巧妙战术,凯斯内斯除了感到万般懊恼之外,却没有任何办法。
至于那种已经让法兰克人闻名丧胆的叫做“密涅瓦”的可怕武器,凯斯内斯有一种要掐死把它制造出来的那个人的冲动。
“冲过去”
这一次改成十字军发出的呐喊在海面上响起,每一条与敌人纠缠在一起的战船都奋尽全力试图闯过罗马人的阻拦,向那些吞吐着死亡火焰的敌船扑去,可是那些战船上彪悍的士兵却不但让他们的战船无法向前移动分毫,甚至随着那些身穿怪异的皮甲,手握各种沉重可怕武器的彪悍士兵的猛攻猛打,有几条法兰克战船已经意外的落在敌人手中。
不过虽然到处险象环生,可是真正让凯斯内斯担忧的却是那些始终好像沿着海岸的弧线接着南风由南向北,而这时正在逐渐就着越来越暗淡的天气,已经没入西南方那片黑暗中的罗马舰队。
他不听吩咐桅杆上的瞭望哨向他报告能看到的海上的一切,当瞭望哨因为对他大声说话引起罗马人的注意而被一箭射死时,凯斯内斯因为激动不顾侍从们的阻拦要自己亲自攀上桅杆。
“大人,小心”一个卫兵用链锤狠狠砸开一根挥过的钉锤上,双方的兵器搅在一起,罗马人显然猜测到凯斯内斯是一个拥有很高身份的法兰克人大人物,随着几声呼啸,越来越多围拢上来的罗马人向凯斯内斯和他的侍卫们围攻过来,他们不得不一再向后退去,当眼看就要退到船尾再无后路时,一阵熟悉的喊声忽然从另一侧的海面上传来。
几条冒着罗马战舰的猛攻终于冲过来的法兰克战船加入了已经一片混乱的混战之中,特别是其中一条冒着浓烟看着似乎随时都会沉没的小型十字军战船因为划得太猛,它那尖利的船头迅速戳进了一旁罗马人的船身。
船上的人纷纷落水,正在鏖战的双方不由停下,这让凯斯内斯得以立刻带着已经狼狈不堪的士兵向船尾聚拢,当罗马人清醒过来准备再次向他们发起进攻时,那条突然出现的十字军船上的士兵已经纷纷攀上甲板,在明显占据着人数优势的法兰克人的反击下,罗马人不由慌忙后退,一时间甲板上再次杀声四起,血光冲天。
凯斯内斯在士兵们的保护下登上了船尾的高台,他焦急的看着东南方那片昏暗的海面,他相信罗马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愚蠢的分散兵力,那么唯一能够解释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凯斯内斯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如果说之前因为过于专注对厄勒冈的进攻是因为他自己的冲动,那么现在的错误完全是由于自己没有猜测到罗马人拥有的巨大贪婪的胃口。
在他的心目中,罗马人显然有着和自己一样要与敌人在海上一战的决心,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样的猜想显然并不是事实
至少对于罗马人来说,他们显然有着更加巨大的胃口。
“大人您看”一个士兵忽然指着远处阴暗海面上的一片亮点,那原本应该并不很远的距离却因为面对着黑暗而显得一片模糊,不过因为正对着依旧闪着微光的西方,对方显然比他们更容易看到海面上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还在奋力辨别着那片模糊影子时,那片黑影已经越驶越近,当火光纷纷点起,海面上出现了清晰的战船的身影时,凯斯内斯立刻意识到自己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利用似乎是偶然而形成的半圆队形,罗马舰队借着早降的黑暗甩出了一个大大圆弧,当法兰克人终于发现这个可怕“新月”的一角已经出现在自己因为忙于冲破前面的阻截而拥挤在一起的舰队侧旁时,他们已经在完全占据上风的半月形罗马舰队投石机的射程之内。
“罗马人要干什么?”即便明知道自己问的实在愚蠢,可一个法兰克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呆呆的问到。
当听到凯斯内斯用一种与其说是冷静,勿如说是叹服更贴切的口气回答到:“他们这是要彻底歼灭我们”时,甲板上霎时引起一阵恐慌。
“不要乱,法兰克人,”凯斯内斯发出一声沉声怒吼,他回头看着那些一脸不安的士兵,在举起手里武器之后转头望着那些显然已经点燃了投石机铁网笼里的火球的罗马战船“你们该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你们是在和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海军作战,不过胜利最终由上帝决定,既然这样就让上帝做出最后的判决吧”
随着喊声,凯斯内斯扔掉手里的长剑,随着他抓起一根断裂的链锤锤头用力敲起战鼓,听到这进攻命令的法兰克战船再次鼓起勇气,在天彻底黑暗之前,开始向罗马人发动起了猛烈的进攻。
站在甲板上,米利厄诺斯望着西方模糊亮光中那些不住晃动的黑点,他知道那是法兰克人,也是他今天的目标。
自从成为罗马统帅之后,虽然曾经因为不甘寂寞幻想过让罗马海军重新获得之前失去的荣耀,可是他却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和阿赛琳一样,这一战对罗马,甚至是东西方的世界意味着什么,米利厄诺斯十分清楚,正因为这样,当发起进攻之前,他不顾身体上的不适,坚持跪在甲板上与士兵们一起向上帝祈祷。
在随从的帮助下站起来之后,米利厄诺斯用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冷静口气下达了命令:“罗马海军的荣耀就在眼前,前进,罗马人”
从已经完全暗淡下来的东方到只剩下一丝余亮的西方,马尔马拉海原本应该已经一片昏暗的海面上,这一刻却颇为罕见的映衬着冲天的火光,两支堪称这个时代最为庞大,也最为可怕的舰队终于摆开了彻底对决的阵势,双方的人都知道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肯定会有很多人无法再看到它那璀璨的光辉,但是双方却没有人显露畏缩。
除了一支没有人注意到的小船队之外,双方舰队纷纷向着对方靠拢,直到伴随“密涅瓦”的呐喊,由一团不知道从那条船上首先投出的火球拉开了马尔马拉海之战的最终序幕
当两支舰队在黑暗中展开大战的时候,一支小型船队正沿着之前罗马舰队开辟出的通道沿着小亚细亚一侧的海岸向东奋力前进,尽管海面上一片阴暗,不过常年来对海路的熟悉让这支船队依然能够寻找到正确的方向。
阿赛琳站在船首仰头望着已经一片黑暗的天空中的星星,从那些老水手那里,她学会了很多依靠这种方法辨别方向的技巧,而且让她不能不佩服的是,那位深居深宫中的罗马皇后显然在这方面有着她所难以想象的非凡才能。
阿赛琳还记得当她在埃罗帕西娅的寝宫中看到那一幅幅繁杂的星图,和那些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什么用处的各种观测天象的机器时,阿赛琳承认自己是暗暗的嫉妒了。
她知道伦格不但给了埃罗帕西娅华丽的城堡,还不惜花费巨资为她修建了一座据说是全世界最为齐全的观象台,一想到他们两个人可以单独在那座观象台上独处时的情景,阿赛琳就在内心里不无恶意的猜测,这是不是埃罗帕西娅故意勾引伦格的小手段。
可是她不老实的承认埃罗帕西娅的才智,特别是当借用皇后的那些工具和星图一次次准确确定了海上航线之后,阿赛琳剩下的只有叹服。
现在她们正在黑暗中沿着海岸向东行驶,身后的海战似乎已经展开,不过阿赛琳却没有象其他人那样焦虑的回头观望。
自己已经把所知道的一切都传授给了那些罗马人,那些罗马海军将领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在她的夏宫中与她一起琢磨探索那些前人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和战术。
在那个些日子里,不论是罗马人喜欢晚起的清晨,还是已经肆意狂欢身心疲惫后的深夜,甚至是刚刚和伦格享受完温存,身体上还残留着情人气息的时候,只要想到,她就会立刻让人把他们召集起来,然后一群人要么围拢在阿赛琳的房间里,要么聚集在那座硕大的“地中海水池”边,他们会一起把那些设想用舰队模型摆设出来,然后在各种激烈的争执议论中去完善那些令他们为之激动的战术和构想。
该做的一切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由命运自己却安排吧……
阿赛琳对从没有过的这种念头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厄勒冈的命运会怎么样?自己还能再见到心爱的伙伴吗?也许自己的后半生真的就要以伦格情人的身份渡过了,或者生一个孩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阿赛琳忽然为自己居然在这时候有着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谁能想到就在马尔马拉海上正爆发一场决定整个基督世界未来命运的海上大战时,做为被称为地中海女王的自己,却在想着是否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这种事情?
“不过一切好像真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了,”阿赛琳略显落寞的这么继续想着,当看到厄勒冈陷入可怕的围攻,可能就此再也无法见到它后,阿赛琳就有一种自己一生中最可贵的东西已经彻底失去的感觉,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忽然发现大海已经失去了吸引自己的魅力,她只想让自己有一个能够安静休息的地方,在这时伦格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这让她毅然决定赶赴君士坦丁堡,虽然不知道伦格是否已经赶回,不过她却告诉自己一定要守住博尔普鲁斯海峡,这不止关系到她做为地中海女王的荣誉,更因为那座城市是属于伦格的都城。
“好了,就是这样了,”阿赛琳用一种透着落寞的声调低声自语,她随手抻下把头发绑成一个吊辫的手帕,任由海风吹过,让她浓密的黑发完全融入漆黑的夜空中“全侧帆,君士坦丁堡”
随着她的命令,这支规模不大的舰队在阵阵吱呀闷响中开始纷纷改变船帆帆角,向着博尔普鲁斯海峡的方向驶去。
在他们的后面,一场空前惨烈的海上大战已经全面展开,在他们的前面,漆黑的地中海的远处似乎正有等待着他们的莫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