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把说这种话的人吊死在路边的灯杆上!”
一个懊恼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一些经过的人不由回头看向那位一脸愤怒的将军,不过当看到他旁边的一个人时,人们立刻纷纷躲开,唯恐被他发现。
“您在恼怒什么呢?”赫克托尔声调平淡,他那双透明眼睛好像透着疑惑似的看着丕平愤怒的表情,然后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丝淡笑“难道就因为那些人称赞理查就要把他们吊死吗,要知道那些人可是几乎每天都给罗马带来大笔的黄金。”
“可是他们在诋毁皇帝,大人,您应该和我们一样清楚,当初在耶路撒冷我们是用那么少的军队去面对萨拉丁的大军,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迫使萨拉丁不得不同意了我们的条件,难道这不是一个奇迹吗,难道这样的奇迹不是只有皇帝才能创造的吗?”丕平有些愤怒的反问着,他为监察大臣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同样感到不满,在他心目中,这个时候的赫克托尔应该早已经带着他那些无孔不入的手下去抓捕诋毁皇帝的法兰克商人们,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化病人不但没有这样的想法,甚至似乎还有反对的意思。
“皇帝并没有命令我们这么做,”赫克托尔淡淡的说,他这种态度让丕平感到匪夷思索,就在他要指出之前赫克托尔那些不禁皇帝允许就擅作主张的先例时,赫克托尔继续说“或许陛下自己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要知道毕竟获得胜利的是与我们同样信仰的基督徒。”
丕平还要继续辩驳,可是赫克托尔却已经不再理会他,在近卫军第一旗队长愤懑的低声叨咕中,他转身向着已经等待在宫门口的阿历克斯走去。
“陛下对那个消息有什么看法吗?”赫克托尔一边和阿历克斯走在利奥厅的走廊里,一边平静的问着,在伦格的身边,真正一直跟随他的是阿历克斯,甚至在很多人心目中,即便是皇后与皇帝在一起的时间,似乎也不比近卫军统帅更多些。
“大人,您也许会感到有些意外,”阿历克斯看着觐见室外间的房门轻轻一笑“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想不到那头野兽还真的打败了萨拉丁’。”
“陛下是这么说的?”赫克托尔停住脚步看着阿历克斯,在略微沉思之后他点了点头“看来陛下的确已经想到了萨拉丁可能会失败,既然这样那么我想他一定已经有所准备了。”
“陛下已经在等着您了,大人,”阿历克斯向觐见室抬手示意“而且陛下已经下令,在您出来之前,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你们。”
自己推门走进利奥厅的赫克托尔看到了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海峡的皇帝背影,当听到门响时,伦格转过身,让赫克托尔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伦格脸上挂着一丝轻松的笑容。
“赫克托尔,你一定听到那个消息了,”伦格笑着招呼白化病人和自己一起坐到靠墙的椅子上“你能想象这个时候萨拉丁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吗,我想那一定是颇为精彩的。”
“一定十分精彩,”赫克托尔随口附和着,虽然在他心目中并不认为皇帝会因为对理查的嫉妒,和那些法兰克商人愚蠢的傲慢就要打开杀戒,不过他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理查也许会立刻向圣地进军,如果那样也许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一场新的圣地保卫战了。”
“的确如此,我的朋友,不过在那之前,或许我们还会看到一场更加精彩的戏剧,”伦格注意到当自己这么说时白化病人那双透明眼睛中罕见的露出的诧异眼神“不要这个样子,虽然我并不反对阴谋,但是并不是说我一定要使用阴谋来为自己做事情。”
伦格一边无奈的纠正着赫克托尔那已经习惯了的胡思乱想,一边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文件递他的手里:“按照的黎波里与安条克在当初签署的协约,当双方有一方失去继承人时,另一方可以以最接近的顺位者继承对方的爵位,现在安条克的博希蒙德已经死了,而的黎波里……”
“佐薇女伯爵应该可以有权力继承安条克公爵的爵位?”赫克托尔试探着问。
“那已经是过去了,”伦格的手指在文件最下边轻轻指了指“按照女伯爵个人的意愿,她将自动放弃安条克公爵的称号。”
“个人意愿?”赫克托尔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他当然不会把这个疑问说出来,而是一边仔细看着那些条款,一边在心里暗暗想象着这样做,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然后在仔细想过之后,他抬头看着伦格“陛下,您认为哪位法兰西贵族会成为安条克公爵?”
“应该是,哪位十字军的贵族会成为安条克公爵。”伦格轻声纠正着。
听到皇帝的话,赫克托尔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他略微沉吟之后站起来向伦格微微鞠躬:“那么陛下我就把这个消息向十字军透露出去了?”
“先要送到的黎波里去,巴里安不是就在的黎波里吗?”伦格点了点头。
赫克托尔再次鞠躬向后退去,不过他很快又停住脚步,用一种略显犹豫的神色看着伦格。
“还有什么事情?”
“陛下,我听到一些不要的谣言,”赫克托尔的眼睛看着地上的烟灰色大理石“据说有人提出要让理查成为耶路撒冷国王……”
“哦,是吗?”已经走到桌前拿起装饰着玳瑁笔杆的鲸骨笔开始批阅呈报的伦格,若无其事的问着。
“还有,”赫克托尔微微抬头看着皇帝的脸上的表情“我听说理查似乎有要向伊莎贝拉女王求婚的谣言。”
削得很尖的笔尖在文件上微微一顿,随着一滴紫色墨水滴落下来,笔尖在柚草纸上轻轻戳开了一个小洞。
伦格放下手里的鲸骨笔,抬头看着赫克托尔,在略微沉吟之后他抬手示意白化病人离开房间。
当房间里只有一个人时,伦格的后背靠在椅子里微微闭上眼睛,赫克托尔的话让他不由想起了已经许久没有见面的伊莎贝拉,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赫克托尔的话时,他的心中有一阵微微的失落。
伊莎贝拉会同意理查的求婚吗?伦格在心中这样问着,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答案其实很明显。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对伊莎贝拉最为重要的话,那么既不是信仰也不是爱情。权力!只有权力才是伊莎贝拉一生为之追求的目标!
为了权力,她可以任由别人杀掉她的丈夫,为了权力,她也可以和任何她并不喜欢的人结婚。
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或者干脆说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什么呢?能够带来荣耀的上帝宠儿?能够为她战斗的骑士?或是一顶闪耀着无尽财富和权力荣光的皇冠?
也许一切可能都是,但是唯一可能不是的,就是自己在她心中并不是一个可以相爱的人。
一想到那一次次分分合合的相聚,和曾经在利奥厅里偷偷享受的短暂欢愉,伦格的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少许的甜蜜,不过即便是在这甜蜜中,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包含着多少功利和计谋。
“她的一生只会嫁给权力吧……”伦格在心中这样暗暗问着,不过尽管知道这的确就是答案,可是一想到在不久之后会真的变成现实,他的心底里还是不由隐约有些难言的惆怅“人真是贪婪,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
八月发生在阿尔苏夫的战斗,让不论是十字军还是困守在堡垒里东方法兰克人似乎看到了光明。
令人生畏的萨拉丁的惨败,让理查登上了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的顶点,人们为这位骑士,国王,更是伟大统帅的功绩欢呼,狮心王的名声在这时不但已经盖过了一直压抑在法兰克人心头的萨拉丁,甚至比之前一直被视为圣地保卫者的罗马皇帝更加响亮。
从没有法兰克人梦想过能够再如同当初的鲍德温四世那样,在战场上击败萨拉丁,埃及苏丹就如同一个无所不在的巨大阴影般笼罩在法兰克人的心头。
可是阿尔苏夫的战斗让法兰克人看到了希望,人们发现那位可怕的异教徒王者并非不可战胜,就如同当初那位鲍德温家族如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人能够令他品尝到失败的苦果。
这样的事实让法兰克人变得急躁起来,他们一边把这个消息到处传播,一边开始纷纷从各自栖身的堡垒里派出使者,重新收复圣地的希望之火在他们心中再次燃烧起来,而随着盖伊那人尽皆知的蠢行落得的可悲结果,耶路撒冷王冠的光芒也让他们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不过就在所有人为此兴致勃勃,甚至是亢奋得就要立刻挥师向圣地进军时,一个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的消息却从十字军的军营中传来——理查忽然决定放弃向圣地进军的计划,他的矛头转而指向了另一个并不比耶路撒冷更加容易攻破的地方,而那里还有着一位令人生畏的大敌在等待着他。
“进攻大马士革?!”
腓力在问完这句话之后,还略微张开嘴动了几下,然后他慢慢坐了下来,尽管酷热的季节让他身上的外袍已经被汗水浸透,可是这位颇为在意仪表的英俊国王从来不肯让自己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别人面前,但是这个时候他也有些难以忍受的拉开领子,让自己一边大口呼吸,一边能仔细揣摩理查这近乎发疯的意图。
“事实上,国王更希望进攻埃及,”站在对面的凯斯内斯看着法王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的回答着,说起来凯斯内斯不能不承认理查的这个决定不但大胆,甚至有些疯狂,而且在他的心里,也认为理查的这个计划似乎并不能得以实现,不过在经历了同样疯狂的偷袭塞浦路斯之后,他已经想不出查理还有什么举动做不出来,同时当仔细平静的考虑之后,凯斯内斯也不能不承认,国王的这个决定未尝不是一个绝妙的计划“陛下,国王希望能够用最简单的方法结束与异教徒之间的战争,而进攻大马士革是最简单明了的一种方式。”
“可是难道他不知道,与依靠一座坚固城市的强敌作战,也是导致失败的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吗?”腓力愤怒的问着,他那种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发觉被人愚懦了的孩子,这让凯斯尼斯不禁微微有些好笑。
“国王希望您和您讨论这个计划。”他恭敬的向腓力微微鞠躬,不过在心底里凯斯内斯有些奇怪,他没有想到腓力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激动,这让他不能不觉得,正如之前他所想的那样,尽管理查试图一举与萨拉丁决战的想法颇为十分诱人,但是事实上这个计划却似乎早已注定不会实现。
理查在阿尔苏夫之战所创造下的名声已经足以让他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统帅之一,这样的盛名也足以让他成为已经悬空的耶路撒冷王国最有力的王位角逐者。
在这种时候,如果再让他乘胜追击,在大马士革城下一举击败萨拉丁,甚至就此彻底铲除异教徒对圣地的威胁,然后挟征服者之威入主耶路撒冷,那么还有谁有力量能够与他争夺那顶令人瞩目的人间天国的王冠?
凯斯内斯认为自己的找到了真正会让理查的计划落空的关键,这让他的心底里在对国王的勇气与在战场上的睿智敬佩的同时,也不禁为理查那未免过于耿直的性格暗暗叹息。
凯斯内斯相信不论是腓力还是其他的十字军将领,甚至是一些英国贵族也未必会喜欢理查的这个想法,尽管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更加有用。
看着告辞而去的凯斯内斯,原本一脸愤怒的腓力脸上的神情,却慢慢变得平静下来,他坐下来,用修长的手指推着下巴略微沉吟了一阵,接着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一一九零年八月二十六日,就在阿尔苏夫之战五天之后,在东征的十字军中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