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安条克。然后是的黎波里,这些地方都留下了他试图复国所踩下的足迹,但是很快这些足迹就在风沙之中消弭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盖伊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或者说那些肯再向他鞠躬的人越来越少。
即便是他的妻子西比拉,除了尽心尽力的履行做为一个妻子和女王的职责之外,似乎也已经缺少了那种之前对自己的激情。
每当单独相处的时候,盖伊发觉西比拉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默,她总是定定的凝视着北方,这让盖伊感到愤怒,虽然知道妻子是因为一对女儿牵肠挂肚,但是一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伊莎贝拉和那个令他憎恨的贡布雷,他就觉得西比拉对女儿们的思念,简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
不过和妻子因为思念女儿而引起的不快相比,让盖伊感到最为恼火的,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做为名义上的国王,盖伊依然拥有着耶路撒冷君主的尊贵地位,但是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真正承认自己这个地位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少。
当伊莎贝拉放弃圣墓保护者的称号时,盖伊认为那是自己最巨大的胜利,虽然这个胜利是用安条克换来的,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成为耶路撒冷王国唯一的正统国王,那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还记的当初年轻的鲍德温国王,是如何在无数人的猜疑中建立的巨大威望,这让盖伊不由相信,自己也同样拥有那样的机会,能够重拾失去了的威严和尊荣。
不过,就在他这种在别人看来未免不自量力,甚至就是妻子也只是沉默的豪情刚刚燃起不久,一个让他不知所措的消息,就深深的打击了这位亡国失地的国王。
伊莎贝拉在耶路撒冷宣布自立为东方法兰克人的女王,当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时,盖伊一时间没有从那份震动中清醒过来。
他先是颇为迷惑,随后在听到更多的消息之后,盖伊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盖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愤怒的摔碎了身边能够摔碎的任何东西,他不但气得发疯,同样也为自己要面对的局面感到畏惧。
这让他立刻找到巴里安,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盖伊终于用他自认冷静的口气向巴里安询问,伊莎贝拉的举动是不是一种对耶路撒冷国王的挑战,甚至是不是已经已经背叛了基督的亵渎行为。
“居然和异教徒勾结,鲍德温家族应该为有这样的后代感到羞耻,不!她已经不再是鲍德温家族的后代,应该开除她的教籍,宣布她和她的那些追随者是基督的敌人,可耻的异端!”
盖伊暴跳如雷的这么吼叫着,他在宫殿里不住的走来走去,当他看到托着下巴一直沉默不语的巴里安一脸漠然的表情时,他停下脚步用怀疑的口气问着:“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或者你也能容忍她的这种举动?”
听着盖伊近乎指责的询问,巴里安缓缓抬起头,他的手指在粗糙的下巴上来回滑动,看着盖伊的眼神中也透着一丝冷淡,虽然并不想说得过于刻薄,但是当他开口时,他的声调还是不由透着一股讥讽:
“我的陛下,您要指责她什么?请不要忘了她依然是耶路撒冷的王室成员,而且她宣布自己是保护所有东方法兰克人的女王,至于说到她的军队,”巴里安略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想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责那支军队对上帝的虔诚,他们是萨拉森人占据了圣地之后,唯一坚持守护圣迹的骑士,他们在自己的圣殿里祈祷的声音,即便是在梵蒂冈也能听到,我想如果您指责这样的一群骑士,那就和指责所有身披十字架的骑士一样,是最大的无理。”
盖伊愕然的看着巴里安,他为这个人居然如此直接的驳斥自己感到愤怒,但是在愤怒同时,他也为自己居然无法反驳感到一阵沮丧。
救赎骑士团,这个几年前在耶路撒冷建立起来的祈祷者骑士团,并没有如同在哈丁遭受到打击的圣殿和医院骑士团那样,不得不远远离开耶路撒冷。
相反,这支骑士团不但留了下来,甚至还在耶路撒冷城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圣殿’。
虔诚的祈祷和那听来让人感受到上帝巨大宽容的教义,让虔诚的祈祷者们变得越来越多,甚至即便是在的黎波里,盖伊也能不时听到他们那令他烦躁的告祈和忏悔。
而在这一切的声音中,救赎骑士团是这股越来越洪亮的声音中,最为响亮的一个。
“那个贡布雷,那个贡布雷……”盖伊似乎终于抓到了一切的关键,他用力握紧拳头,可随即又无奈的放开,当他看到巴里安那始终冷漠的表情时,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难道你不觉得这有些好笑吗,我们是耶路撒冷的国王和领主,但是却被一个希腊人,一个小小的农兵耍弄了,也许在他享受伊莎贝拉身体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这一切了,而我们就如同两个傻瓜一样成为了他的笑柄。”
“并不是我,陛下,成为笑柄的并不是我。”巴里安依然无动于衷的说,看到盖伊因为他的话变了颜色的脸,巴里安站起来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盖伊“我想,你永远不会明白,鲍德温国王之所以受到爱戴的原因,因为那对你来说,未免太困难了些。”
说着,在盖伊一脸愕然的注视下,巴里安略微行礼转身走出了宫殿。
当他看到站在门外,正在等待的约翰时,巴里安向儿子微微招手:“也许这么做有些过于大胆,甚至厚颜无耻,不过如果你有胆量,我可以派你到耶路撒冷走一趟。”
“父亲……”
约翰略带紧张,又颇为兴奋的开口,可是他刚一张嘴就立刻被巴里安打断:“听着,要记住我的那句话,不论你心里多么想和他较量,永远不要去学雷纳德的蠢儿子,因为他就和他父亲一样,是天生为战场而不是领地而生的。”
巴里安的话让约翰不禁微微一呆,在那一刻,他似乎觉得内心中一阵迷茫,一时间居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失落。
“约翰,十字军就要来了,”巴里安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溺爱,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儿子刚刚长出浓密胡须的脸颊,在仔细看了一阵之后,他用手掌紧紧按着儿子的后颈,和他的额头抵在一起“我们都要记住,现在已经不是鲍德温和阿马里克国王的时代,更不是那些传奇英雄的时代,奇迹已经不存在了。”
巴里安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按了按儿子的头,然后他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英雄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吗……”看着父亲忽然显出落寞的背影,约翰不禁一阵恍然。
………………
一一九零年的春天,让很多人感到了温暖,但是也让很多人感到了寒冷。
不过就在这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却又隐约透着不安的躁动中,耶路撒冷著名的大马士革门外,走来了一队看似远道而来的旅人。
“耶路撒冷,永远不变啊……”
看着那古老巍峨的城墙,瑞恩希安无限感慨的说。
第六卷命运之诗第七十三章 扬帆时刻(下)
第六卷命运之诗第七十三章 扬帆时刻(下)
当瑞恩希安那总是带着悠闲的笑容出现在面前时。伊莎贝拉有那么一阵认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虽然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但是心底里的起伏却让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
看着面前这位罗马的前皇帝,伊莎贝拉的心头不住闪动着各种念头,虽然当初在耶路撒冷出现时,她就认为这个人并不简单,而后在君士坦丁堡则同时见识了他的那些手段,但是正是因为这个,让伊莎贝拉尽量远离这个看上去总是笑呵呵的罗马人。
在做为共治皇帝的时候,伊莎贝拉从不主动与瑞恩希安接触,她认为那样不但不会有什么好处,甚至还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每当看到这个人在动荡不安的局势里,却能始终飘摇不定的保住他的权位时,伊莎贝拉相信,这个人绝对要比他外表看上去,更加狡猾,也更加可怕。
而随着在圣奥古斯特日的到来,瑞恩希安意外的成为了与玛蒂娜斗争的失败者之后,伊莎贝拉甚至已经逐渐的忘记了曾经有这样一个人。
这并不能怪伊莎贝拉的健忘,在罗马的权力波涛中没顶的人几乎不计其数,在那座充满了奢华与荣耀的城市里,权力、黄金和阴谋成为了构成这座城市的地基。这也是让曾经伊莎贝拉为之着迷,而现在看着突然出现的瑞恩希安,却不禁感到可怕的地方。
“陛下,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要知道对于我这样一个落魄的人来说,这样的荣幸现在已经不多了。”依然显得那么悠闲的瑞恩希安一边轻吻着伊莎贝拉的手,一边自嘲的说着。当他看到伊莎贝拉显得过于平静的神色时,他笑着向她做出了邀请的手势,随后他伴着这位女王向着祈祷者圣殿的伸出走去。
略显阴暗的祈祷者圣殿里,从墙壁顶端竖长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的阳光,把整个大厅分割成了一片片明暗有秩的格子,看着这好像永远一成不变的景象,瑞恩希安不禁发出了一声略带感慨的叹息。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看到这里,居然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瑞恩希安向沉默的伊莎贝拉开口说“我以为自己会憎恨这里的一切,但是事实上现在我有一种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这里的确是个让人想起过去的地方,不过这似乎并不是您到这里来的原因吧?”伊莎贝拉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知道这位罗马的前皇帝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到耶路撒冷,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发出如此的感慨,特别是一想到他是如何下台的,伊莎贝拉更是认为这个人不会大度到,会回到他敌人的“领地”来感慨那些过去。
“正如您所说陛下,我的确是有着其他目的。说起来您认为做为一个罗马的共治皇帝,如果我和萨拉丁合作,是不是会有很大的好处?”
瑞恩希安的提问让伊莎贝拉不禁一愣,她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他的脸上始终透着笑容。但是她却好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如同戈壁上的毒蛇般的可怕光芒。
她的心不由紧紧一揪,看着这个她永远猜不透的罗马人,伊莎贝拉不禁让自己尽量小心起来。
“您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些话呢?一个被废除的罗马皇帝,还是一个普通的富翁?”伊莎贝拉小心的问“如果是前者,我想您已经失去了您的权力,如果是后者,萨拉丁似乎并不缺少金钱,而且您不认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荒唐吗,我是东方法兰克人的女王,做为一个罗马人,您的一切举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伊莎贝拉近乎毫无礼貌的诘问着,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虽然始终不知道这个人的意图是什么,但是她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每当想起这个人在君士坦丁堡时的所作所为,再一想到他却最终败在那个谁都不曾真正注意的小女孩的手里,她甚至曾经自问,如果还留在那座城市里,自己是不是能与那个玛蒂娜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