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让伦格先是有些不解,当他顺着玛丽的眼神回头看去时,他才发现,除了母亲,几乎整座宫殿里的人,都在奇怪的看着跟在身后的丁璇。
伦格心底里发出一声低低呻吟,他相信第二天的君士坦丁堡里肯定又会有一些新的谣言,而且罗马人似乎对这种并不那么正经的流言蜚语的兴趣,丝毫不比对帝国命运的关心少。
“妈妈,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不合适。”
伦格只能这么提醒着母亲,他知道玛丽对于总是希望有一个能生孩子的儿媳妇的执着始终没有降低,这从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在他耳边唠叨伊莎贝拉的好处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在这位农妇的眼中,伊莎贝拉能够吸引她的原因,并不是耶路撒冷女王的高贵身份。而是因为她能够安稳的坐在马上,“屁股那么大,肯定是个能生的。”
“伦格,”始终没哟出声的老贡布雷沉沉的叫了一声,这位总是被人忽视的亲王慢吞吞的走到儿子面前,他同样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披着儿子披风的丁璇,然后向儿子对着寝室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了下巴“去看看玛蒂娜吧,这个时候够她受到,也许到了明天,她就要受罪了。”
“对,快去陪陪娃娃,这个时候当丈夫在身边最好,要知道她要为你生下第一个孩子了,”玛丽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催促着,她的脸上露出了急切的神色,然后她又焦虑的安慰着儿子“玛蒂娜一定能为你生下一个儿子的,她就要为你生下一个儿子了。”
伦格略显感激的看看父亲,他知道母亲对希望自己有个后代的急切心情。和其他人希望玛蒂娜尽快为皇帝生下一个继承人不同,做为一个母亲希望儿子有个后代的心情,让玛丽的急切显得更加浓重。
伦格向父母微微点头,然后就在等待在旁边的女官带领下向着房间里走去,在他身后,老贡布雷看着儿子的背影闷闷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而玛丽则在焦虑的来回走动了一阵后,忽然停停下来,歪头看着正走向角落坐下来的丁璇,稍一犹豫后,忽然向着那个东方少女走去。
玛丽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举动。在原本已经显得紧张的寝宫里,再次引起了一丝波澜。
而这位安达契农兵老婆出身的亲王夫人,对着脸上露出疑惑神色,站起来迎接她的东方少女问出的第一句话,就让站在旁边正喝着热茶的阿历克斯,险些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而且他第一次为这个东方少女不懂得罗马语言感到暗暗庆幸。
“你是我儿子的情妇吗?”
伦格悄悄的走进房间,寝室里比外面显得安静许多,已经用幕布隔开的一角里,几位御医正在低声讨论,除了时不时的会听到嗓门略显大些的丁璇的女仆内娜,为丁泓转述之外,只有玛蒂娜的贴身女侍不住的低声祈祷声。
看到伦格,女侍急匆匆的站了起来,这个忠诚的女人脸上露出的焦虑让伦格微微揪心,他向女侍略一点头就走进幕帘中,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他走到床边,轻轻的低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见到你母亲了?”玛蒂娜露出了笑容,她有些艰难的想要动一下,但是却又无力的重新躺回去,看着坐在身边的丈夫,她略带自豪的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小腹“伦格。我还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也随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死去了。”
“不要想那么多,”伦格低头轻轻亲吻着玛蒂娜“要知道你现在需要安静的休息,很快你就要面临很大的磨难了,可我这一次却帮不了你。”
伦格透着担忧的神色让玛蒂娜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在这一刻,虽然还没有生下孩子,她的神态中却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个母亲的慈祥和成熟。
“你知道吗伦格,我真得很高兴有这么一天。我知道人们一直盼着你能有一个健康的继承人,特别是你的母亲,”玛蒂娜神色间隐约露出些许的黯然“我知道她希望有个孙子,虽然她并不经常说,我可看的出来。所以现在我就要为你生下一个继承人。”
“不要想得太多,你现在需要静养,”伦格在妻子额头上微微吻着“我就在你身边看着我们孩子的降生。”
“伦格,你还没说过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玛蒂娜忽然想起来的问着,随后她用有些抱怨的眼神看着伦格,在紧绷着嘴唇停顿一下后,好像终于忍耐不住愤愤的说:“如果你不能为我们的孩子起个比菲特琳娜更好的名字,我会很生气的。”
看到玛蒂娜那种似乎透着气鼓鼓的神色,伦格不禁微微有些诧异。他想不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玛蒂娜依然还是那么顽固的吃醋,这让他对自己的小妻子过于执拗的性格,感到既无奈又好笑。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是个儿子,我们就叫他亚历山大,我希望他能够如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是个女儿,我们就叫她缇奥朵拉,希望她能够在以后的生活中得到她应有的幸福和未来。”
伦格的描述让玛蒂娜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神往,她微微依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和丈夫的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抚摸着已经让她感觉到真正躁动的小腹,在这时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孩子之间那神秘的联系。
“我会为你生下一个亚历山大的,”玛蒂娜抬头在伦格的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能感觉的出来,我们会有一个儿子。”
伦格陪伴着妻子低声的细语着,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唯一能够做的只有这些。直到旁边的女侍低声提醒,他才悄悄的离开玛蒂娜的床边。
当他来到临时搭起的幕帘后面时,他看到了那些正在等待的御医。
“皇后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伦格脸上的轻松逐渐消失,不论是对于这个时代高得惊人的因为难产而出现的危险,还是玛蒂娜之前的遭遇,伦格都为妻子即将面临的难关感到担忧,他总是无法忘记从丁璇那里看到的那份诊辞。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望向站在一旁的丁泓。
“陛下,皇后陛下的身体的确并不很好,不过您知道,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对!是各种准备……”
御医首领的额头上这时一片湿汗,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简直就如同坐在一把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上,一想起上一次因为玛蒂娜所遭受的危险,眼前这位一贯堪称英明的皇帝,居然要用所有御医为皇后陪葬时,他额头上的汗水就不由自主的流淌了下来。
“也就是说,还是有危险,是吗?”伦格轻声问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让御医们感到更加紧张,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丁泓和萨拉丁的首席御医,当他看到阿乔鞑和丁泓同样凝重的神色时,他略一沉思,随后向那两个人示意随他向着寝室外面走去。
当他们来到走廊中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时,看着另一边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老贡布雷夫妻,伦格向那两个位堪称当代最杰出的医生沉声说:“现在我不是以罗马皇帝,而是一个丈夫的身份请求你们,告诉我我妻子究竟能不能承受这次的生产,我只想听实话。”
略微的沉默在三个人之间出现,即便是跟在旁边的内娜,似乎也变得谨慎起来,她不住的在伦格和丁泓之间来回看着,当丁泓开口时,她小心的向伦格解说,但是从伦格脸上的表情,她知道这位皇帝显然已经知道了丁泓在说些什么。
“曾经受到过伤害过于虚弱的身体,和常年的积劳,皇后陛下这一次的确是很危险的。”
阿乔鞑同样神色凝重的说着,当他随着拔丝玛来罗马之前,萨拉丁特意召见了自己的这位御医和忠诚的谋士。
阿乔鞑还记得萨拉丁的忧虑,对于埃德萨的玛蒂娜,萨拉丁有着和别人不同的想法。
当很多萨拉森贵族都在为玛蒂娜成为了罗马皇后担忧不已时,萨拉丁却在玛蒂娜对埃德萨的执着中,看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一位埃德萨女伯爵成为罗马皇后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最糟糕的,”临行前萨拉丁对阿乔鞑这样说“如果现在那个约瑟林还活着,也许他还在到处为复国奔走,而且他只会把我们看成是他唯一的敌人,可现在的这位皇后却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
“您是说,和一位罗马的法兰克人皇后成为朋友,我的苏丹?”
阿乔鞑当时的询问让萨拉丁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谋士不可能会猜测不到自己的想法,不过适当的表示一下无法揣摩上意的困惑,似乎也是一个臣子的本份。
“我们的那位皇帝朋友知道该如何让他的妻子顾全大局,而一个能够和我们友善相处的法兰克人皇后,可以成为其他在圣地的法兰克人的榜样。”萨拉丁这样解释着“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尽全力保证这位皇后能够顺利的生下罗马的继承人,要知道即便是安拉的安排,也不会希望看到那位耶路撒冷的伊莎贝拉成为罗马的皇后。做为东方法兰克人的女王,她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可如果做为罗马皇后,她会变成比十字军更大的麻烦。”
正是因为这样的顾虑,阿乔鞑感觉到了自己这次所担负的责任之重,保证玛蒂娜能够顺利产下罗马的继承人,这已经不止是罗马人自己的事情,甚至已经牵扯到了整个东方世界。
“皇帝陛下,我们会竭尽全力,愿安拉保佑皇后陛下。”阿乔鞑沉沉的回答,在抚着前胸向伦格弯腰行礼后,几个人一起向寝室里退了进去。
“伦格,”终于看到了儿子的玛丽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她略显忧虑的向寝室里看了看,然后伸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不用担心儿子,上帝会保佑玛蒂娜的,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皇帝,是坐在耶稣基督身边的人,甚至上帝都通过你传达他的意志,所以上帝也不会让娃娃有任何危险的。”
“妈妈,上帝的意志永远只存在于世人所能达到的境地,”伦格向母亲微微苦笑,他抬起头看着天顶上的壁画,望着圆形深邃的穹顶,他似乎有一种自己的灵魂就要被吸走的感觉“您也许有时候会觉得,上帝总是吝于向我们展示更多的奇迹,可实际上那不过是我们自己做不到而已……”
伦格说完这句让玛丽吓得脸色微微发白的话后,向着一直静静等待的阿历克斯走去。
“我的朋友,从现在开始,你要完全承担起宫廷总督的重任了,”伦格声调沉重“我要在这里守着皇后,直到她顺利的产下孩子,在这段时间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让人打扰我,如果需要你可以行使宫廷总督的权力,让赫克托尔和马克西米安两个人在利奥厅轮值,另外……”说到这里,伦格的声音微微放低“让恩特克劳威尔到君士坦丁堡大区军团总营去,我需要他在这个时候发挥力量。”
听到皇帝提到罗马军团总主教,阿历克斯微微有些意外,不过许久以来养成的对皇帝的服从,让他沉默的低头行礼,然后他看到皇帝似乎在安排好这一切后,深深的喘了口气。
“阿历克斯,你也会成为一位父亲,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有时候荣誉并不是唯一的。和一个继承自己的生命相比,甚至连一个帝国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伦格对阿历克斯说完,慢悠悠的转过身向着寝室方向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阿历克斯一觉得在这一刻,皇帝真的放弃了身边的一切,眼中只有他的妻子。
………………
一声重重的钟声从索菲亚大教堂的钟楼上响起。
大教堂前万头耸动,当第十二声钟声落下后,一片沉闷,却如山洪般不可阻挡的声浪开始从广场上响了起来。
自从上次艾萨克的血腥杀戮之后,索菲亚大教堂前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的人,从钟楼上,唯一能够看到只有望不到尽头的人。
从大教堂到远处的街道,从通向君士坦丁凯旋门的横街到教堂广场四周那一片片的柱廊里,似乎整个君士坦丁堡的人,在这一刻都聚集到了这里。
在广场上出现的,有贵族,也有平民,有早早从各地赶来的教士,也有穿戴整齐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