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法女伯爵只能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的相处方式简直就是……她微微倾身,捧住了塞萨尔的面孔,仔细检查被自己掌掴过的地方,“我曾经觉得你们长得很像,但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之间确实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
她仔细摩挲着塞萨尔的眉眼,那简直就是天主最为得意的造物,她想要从中找出与自己的弟弟相像的部分——确实有一些,但相比起塞萨尔,约瑟林三世所有的就是一个毛坯。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记错了,她离开埃德萨的时候,她的弟弟还是一个躲藏在母亲裙摆中的孩子,她对他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有很多人说,他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这个羞涩的小姑娘,大概没想到就在短短一年后,就遭到了那样的劫难,而雅法女伯爵也难以想象,命运女神的一个微笑,竟然又将他的孩子送回到了她面前。
她曾经憎恨过她的丈夫,因为他拒绝向她的母国埃德萨伸出援手,也拒绝代约瑟林二世缴纳赎金,赎回她的弟弟。
现在她又释然了,无论阿玛里克一世曾经怎样冷酷无情地对待她,他也在无意中打救了她的侄儿,她弟弟唯一的继承人。
她突然将塞萨尔一把紧紧地抱进怀里,塞萨尔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成熟的女性如此亲密地对待。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感情内敛的人,他们从不说爱,虽然他知道他们是爱他的,但从记忆中,他搜索不到任何印象深刻的拥抱和亲昵——而现在,他可以感觉到一具灼热的躯体几乎将自己整个儿包裹住了,她在微微颤抖,又或者是过于剧烈的心跳引发的震动。
他将双手放在雅法女伯爵坚实的脊背上。“我很好,”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很好。”他重复了一遍。
他被抱了好一会儿才被放开。
对于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建议,还有王太后玛利亚的教导,雅法女伯爵统统表示赞成,她甚至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对自己儿子的轻蔑。
“是什么让你觉得亚比该是个值得模仿的对象?”女伯爵的唇边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博希蒙德为何总是那样阴沉沉的不讨人喜欢?不正是因为知道在自己离世后,安条克大公国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吗?将来它不是成为亚拉萨路的一部分,就是成为大马士革的一部分,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场空。
只不过有些人会因此感到沮丧而自暴自弃。博希蒙德还在竭力挣扎,毕竟他正值盛年,如果公主希比勒能够早日与亚比该生下一个孩子,他或许有机会教导这个孩子直至成年。
到那时候即便安条克依然会与亚拉萨路合二为一,他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
但你觉得在这个过程中,亚比该算什么?算做个小丑都是一种宽容的说法,人们可能只是把他当做了一匹种猪,他的责任就是生下一个儿子或是更多个儿子。”她哼了一声:“你觉得塞萨尔也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吗?
当人们提起他的时候,不会说他有多么聪慧,多么睿智,多么高尚,只会说,他能得到现在的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与国王有着血脉上的牵系,又或者说——这家伙站在厅堂里的时候,作为一件装饰品还是挺不错的。
你想让他们这么说吗?”
“但是,妈妈,他会和我一起上战场。”
“没什么区别,人们只会记得所向无敌的圣乔治之矛。”女伯爵干脆利索地说道。“即便你愿意将你的功绩分给塞萨尔,你也会发现,在人们的议论中,嘲讽总是多于褒奖。”
“有很多人喜欢塞萨尔。”
“以前是,现在未必。”女伯爵:“他已经是埃德萨约瑟林三世的继承人和亚拉萨路国王的兄弟了。”
“您似乎也不怎么高兴。”鲍德温感到迷惑,女伯爵也曾说过,塞萨尔身上唯一的缺憾就是出身。
“我当然会感到高兴,我甚至都以为我的弟弟已经死了,和我的父亲那样,死在了撒拉逊人的堡垒里,我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了你和你姐姐这两个亲人,而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弟弟活着,还为我留下了两个孩子,我的侄儿和我的侄女。
但你也要知道人们对过于完美的东西,总是心存戒备。当初他们尽可以出于真心地赞美和拥护塞萨尔,因为他始终有一个巨大的缺憾,这个缺憾可能一直伴随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现在他没有了,你明白吗?他唯一的缺点消失了,但他的敌人们还在,他们并不会因此止步不前,他们依然会不断地发难,从他身上寻找弱点和错处,而比起身份不明这个我们早已知道的漏洞之外,我们不知道他们将会从何处发难。
所以以这个角度来说,我得说这件事情反而并不怎么好。”
她无奈地道,看着鲍德温终于露出了一丝懊悔的神情,“看来你也明白了,这段时间你就像是一个夹着珠宝匣的以撒商人般到处夸耀——给予他种种荣耀,特权,让他坐在你身边,甚至因为他与你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争吵——已经有一些人对他不满了。
宗主教提出这个建议,也是因为希望你能够在这段时间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一下你和塞萨尔之后的相处方式,你可以信任他,也可以跟他变得更加亲密。你们确实是兄弟,但你不能表现出来,他不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你才是,而在你亲政的那一刻,会有无数人涌上来来希望为你效力。
但如果你表现得只愿意相信塞萨尔,他就是横亘在他们与你之间的唯一障碍,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你继续顽固下去,他们甚至会转而成为塞萨尔和你的敌人,这很危险。”
鲍德温垂下了头,现在他终于不像是个国王,而像是个符合年龄的孩子了:“我……我知道错了……妈妈,我会去和老师道歉。”
雅法女伯爵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分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鲍德温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柔软,实则又粗又硬,还打着不服帖的卷,塞萨尔的头发,虽然深如黑夜,却十分的蓬松纤细,柔滑服帖。
“还有个人,你也应该向他道歉。”女伯爵说,鲍德温只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转向塞萨尔:“抱歉,塞萨尔。”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看上去十足的可怜。
塞萨尔有点感动,但这份感动到了出发的那一天就消失了。
鲍德温从三个骑士团——圣殿,善堂,圣墓中各自为他抽调了三十个骑士,共计九十名。
“呦嘿,这不是我们的伯爵大人么?”
若弗鲁瓦叫道,而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第136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1)
“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若弗鲁瓦兴致勃勃地说。
塞萨尔也不由得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在我刚到圣十字堡的时候,我经常给鲍德温做。”事实上,在这个时期,除了被上帝所眷顾的一些地方——譬如“流着奶与蜜之地”,人们对于自然的无能为力,对科技的忌惮恐惧,加上教会与王室的严格控制,土地里的产出一向不尽如人意。
除了节日,盛会,或是为了迎接贵客,一些十字军骑士还在家里的时候,每天也就是面包,奶酪,蔬菜汤循环往复,肉食多数来自于半野放的猪,羊和衰老的牛,鸡鸭以及狩猎所得,斋戒期间的鱼还要看他们的领地上是否有河流,不然就只有咸鱼可吃。
就连这些“老爷”最主要的也是保证自己的身体能够在繁重的训练与频繁的出征中坚持下来,而非食物的味道、颜色和口感,平民就更是不必说了。
即便是在大贵族的城堡里,厨师最被看重的也不是厨艺,而是看他是不是能够又快又好地处理猎物,熏制,腌制,风干肉类,能不能准确地分辨、储存谷物和蔬菜。
而较为富裕的那些大领主以及国王们,他们所吃到的东西也依然局限在用料的珍贵上——从优雅的天鹅到独角鲸,从洋葱到藏红花,当一个人去赴宴的时候,判定这场宴会的好坏,通常只看有没有奢侈的糖堆或者是染成了金黄颜色的藏红花汤。
甚至直到一两百年后,依然有将食物不断往下传递的陋习。简单点来说,就是先将食物奉给给主人和贵宾(并不切割成碎块),他们用匕首割下自己需要的部分,再转给等级较低的客人。等这些客人取用完毕,剩下的零星肉碎就会被赐给侍从和仆人。
等到侍从和仆人仔细啃完骨头上的最后一丝肉,这根骨头才有可能会丢给在餐桌上穿梭不休的猎犬——有些仆人吃得比较认真,还会将骨头折断吮吸里面的骨髓,而他们之中若有人不这么做,就还会被嘲笑为老爷做派。
塞萨尔幸运在,一进入圣十字堡,就成了鲍德温身边的仆从,鲍德温似乎也没有将面包屑,汤底,肉渣赐给仆人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染了病,已经习惯于不留下什么“赏赐人的东西”。
当塞萨尔提着锅子,煮了浓汤,然后拿出两只碗,相当公平的一人盛了一碗的时候,鲍德温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仅属于他们的习惯。
而等到他和鲍德温成了扈从,需要在宴会中站在贵人身后,为他们端盘斟酒的时候,国王与当时的王后玛利亚也没有强迫他们吃这些残羹剩饭的意思——如果鲍德温不是王子,或许还有人嘲笑他们不知好歹,能够从国王,王后盘子里剩下的菜肯定是最美味,最柔软的。
呃,这个怎么说呢?当时的王后,玛利亚公主至少还算是吃得整齐干净(就是不那么乱糟糟的)。而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就像是雅法女伯爵抱怨过的那样,他那只可能才撸过鼻涕的手,也只是在餐桌巾或是外袍上擦拭了一下,就去捏盘子里的食物,留下来的东西更是能够让塞萨尔大惊失色,倒退三步。
那段时间可能是他们偷食物最频繁的时候,天主与圣人的恩赐,正在让他们迅速的长大,而长大所需的能量又不会凭空而来。他们的肚子似乎总是在咕咕叫——干面包只是聊胜于无的东西,鲍德温房间壁炉上的那口锅子从来没有空过,不是炖着咸肉菜汤,就是热着葡萄酒和水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胖胖的若望院长来探望他的时候,带着的东西也逐渐从书籍,圣物变成了食物。说实话,杰拉德家族的几道秘方确实相当有效。吃完了一大碗罐瓦罐羊肉或者一大匣子蜜饯后,他们总能睡个好觉。
不过对于鲍德温来说,他更喜欢塞萨尔做的菜,他不会像是城堡里的厨师那样,为了彰显菜肴的珍贵,拼命地往里面放香料,有时会在宴会上送上来的汤,更像是一碗加了香水的颜料,其味道可想而知。
不过那时候城堡中的食物还不是那么丰盛,就是塞萨尔经常去集市搜刮原料,所能施展的手段也就只有那么几种。
“可以喝了吗?我看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喝了,你往里面加了什么,是藏红花吗?”
若弗鲁瓦的一连串问题将塞萨尔从记忆里拉了回来,他低头看了看那口大锅,锅中的液体正在发出汩汩的响声,大大小小乳白色的水泡不断地破裂又从水底升起,里面的肉块和蔬菜,犹如在水面下起伏的鱼群随着它们翻滚着上上下下。
猛地一嗅,初时只能被滚热的蒸汽烫伤鼻子,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香气,不是香料那种刺鼻的气味,而是蕴含在水汽中,仿佛要打破才能嗅到的浓郁甜香,每一缕都是那样的悠长,清晰(若弗鲁瓦甚至可以清晰地辨别出羊肉,野葱,卷心菜的气味),直入肺腑,令人口舌生津。
“不,”塞萨尔说:“我只是加了一些甜菜根和生姜。”
“那也很珍贵了。”若弗鲁瓦真诚地说,努力将眼睛睁大,好让自己显得很可爱一些,塞萨尔无奈地看着他绕来绕去,就不肯离开的样子——“你要尝尝味道吗?”
若弗鲁瓦顿时眉开眼笑,一旁的厨师马上会意地取过一只足有马头大的木碗——几乎是个小水桶了,塞萨尔提起大勺,满满地给他盛了一碗羊肉和卷心菜,圣殿骑士接过,马上就跑出了厨房,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或许是个又安静又舒服的角落——匆匆忙忙地在开餐前将这份特别的加菜吃完,用他的话来说,他只是代骑士们尝尝味道,以免塞萨尔因为不熟悉他们的口味而犯了错。这种说法当然会叫骑士们嗤之以鼻——每一个骑士,无论是圣殿、善堂还是圣墓,在这个时候肯定是相当一致的同仇敌忾。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若弗鲁瓦一边吞咽着美味的肉汤,一边感叹道,“若是在我的故乡吃到这种汤,我可未必会跑到亚拉萨路来。”他不太恭敬地说道,不过他也真是没想到,塞萨尔居然会用这个手段来消除团队中有些僵硬和紧绷的气氛。
鲍德温的初心当然是好的,但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亚拉萨路的国王,还有之前的加利利海之战——它是十字军近几年来取得的唯一一场胜利,而且这场胜利几乎可以被判定为一桩圣迹,在此之前,谁能想到努尔丁的数万大军竟然会被几百个骑士在一夜之间击溃了,就连努尔丁自己都不幸坠马身亡,成了这位年轻国王脚下的一块基石。
又或者是说,他对塞萨尔有着盲目的信心,认为他可以处理得好所有事情,包括这九十个骑士以及他们带着的扈从,武装侍从和仆人。
在这些骑士中,固然有一些曾经跟随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甚至还有几个在战场上受过塞萨尔的恩惠,他们毫无疑问是站在塞萨尔这边的。
但在十字军主力北上远征姆莱大败后,为了弥补损失,三大骑士团不约而同的调拨了一部分原先驻守在边远战线上的成员,又招募了一部分新人。这些人即便听闻过塞萨尔的事情,也会被那些感觉更像是教士们编造出来的圣迹般荒谬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
什么?他原先只是个奴隶,逃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马前才终于获救?什么?他成了鲍德温的仆从只用了几天,就让王子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他竟然能够和王子一同参加拣选仪式。而这场拣选仪式,他们明明应当在圣殿教堂中完成,第二天一早,人们却发现他们在圣墓前沉睡?
什么?王子获得了圣乔治之矛,虽然罕见但也并不令人意外,但他身边的侍从也能获得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伯爵或者公爵之子的眷顾?什么?他们还不到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扈从,紧接着被拔作为见习骑士,然后就是远征的战场上,垂死的国王为他们举行了授剑仪式,让他们在一些人还在城堡喂猪的年龄成为了骑士?
什么?新王将他视作兄弟,发了对等的誓言,不不不,他居然真是新王的兄弟?他是被囚禁在努尔丁城堡中的约瑟林三世的独生子?还有什么出生证书上的掌纹,一笔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财产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他们都要怀疑,这里面至少有一部分是新王为了将这个仆人抬升到一个原不属于他的位置而特意造出来的谎话。
他们对他充满了疑惑与猜想,虽然不至于直接上前挑衅,但更多的还是保持着观察与疏离的态度,更不用说,也不知道鲍德温四世王是如何的灵机一动,居然想到三大骑士团中抽调人手。
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的关系一向很差,他们相互看不起对方。圣殿骑士团嘲笑善堂骑士团是个软弱的伪君子,善堂骑士团则反唇相讥说,圣殿骑士团现在已经堕落成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吝啬鬼。
圣墓骑士团呢,可以说,圣墓骑士团从一开始就是独立于各大骑士团之外的。因为他们的第一个大团长就是圣墓的守护者——初代的戈弗雷,无可争议的圣人,之后的大团长也都是耶路撒冷的国王,而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圣墓与圣十字架,除了国王亲征,他们也很少参与到其他人的战争中。
这些年轻气盛的骑士们聚在了一起,不摩擦出一点火星来才叫奇怪呢。
在其他地方可以迅速叫他们亲近起来的手段也很难在这里施展,圣殿,善堂和圣墓,都是武装修士组织,除了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是圣地之王,因为需要履行“戈弗雷的誓言”而必须接过传承的重任之外,骑士们都是要舍弃世俗的欲望,投身于天主的事业中的。
他们并不能拥有私人财产,也没有继承权,或者是被继承权,他们禁绝女色,也就是说,不能够追求贵女,也不能够享用伎女,万幸,为了保证作战能力,他们还能够吃肉,少许饮酒,但烂醉如泥也会遭到斥责,他们的空暇时间要么用来训练,要么就是祈祷,但除了少数狂热的信徒,谁也无法从这两重活动中取得乐趣。
也就是说,想让他们心悦诚服,你不能像是一个国王般的给他们赏赐,也不能如浪荡子弟那样邀请他们去伎院,更不可能比武私斗,赌博跳舞,唯一可做的就是狩猎,但在这里的骑士不但都经过战场,也都是被选中的人,除非遇到了艾蒂安伯爵那样的特殊情况,普通的野兽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那么剩下的好像就只有人类最为基本的欲望之一了——吃喝。
而在塞萨尔的世界中,吃喝也确实是一种最为有效的社交手段。如今的他也支持得起这笔支出。
他原先就有几百个金币的积蓄,受封骑士之后也得到了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一笔赏赐,鲍德温继位后毫不吝啬地赠给了他三千枚金币。而王太后玛利亚和雅法女伯爵也各有馈赠,还有诸位大臣用于结交的礼物,他毕竟是新王身边的近臣。
就这样,塞萨尔的私人财产迅速增值到了原先的十倍之多,而他的手中还有一笔二十万金币的财产,虽然他只是代管,但要说他会囊中羞涩,至少在这几年中绝不可能。
为骑士们加餐是一件情理之中的好事,但他愿意亲自为骑士们做饭,那就有点超乎人们的预料了,更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做得还挺好吃,不,应该说美味至极,明明都是一样的鱼、鸭子、鸡、猪,他就能做得柔软细腻,入口即化,味道丰富,没有一点腥味和骚味更没有臭味。
不奇怪,在这个时期,人们除了香料之外,并没有,或是难以消除那些腥臊气味的办法——野生的猎物不说,就算是人养的猪,鸡鸭也不会经过阉割,而且即便经过烟熏、腌制和风干,储藏时间过久的肉还是未免不了带着一丝丝腐败的气味。
塞萨尔当然只会用最新鲜的,反正他们的队伍有上千人,怎么都能吃光。
只是他们浩浩荡荡的走过时,周围村庄的村民都不免被吓得奔逃一空,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生存智慧——无论这些骑士老爷们打的是怎样的旗帜,都有可能瞬间变为只懂得劫掠,强暴和杀戮的野兽,直到他们扣响了附近城堡的大门,说明来意,由城堡的主人出面,才能从这些居民的手中采买到足够的东西。
当然这样的消耗要比只让这些骑士每天吃点干面包,喝点水大多了,但这个沉重的负担也是有回报的,骑士们个个都是大胃口,侥幸的是他们的味蕾也还未彻底的无可救药,每天的一日三餐成了他们最期待的事情——虽然这个三餐让使团中的教士略有迟疑,但很快他们也闭上了嘴。
他们虽然是教士,但也是骑士团中的教士,一样要上马打仗,还要下马算账,每天体力和脑力劳动相互交叠。
忍饥挨饿当然是一种很不错的苦修方式——但若是能够在舒舒服服地一觉醒来的时候,再美美地吃上那么一顿,他们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而若弗鲁瓦是每天唯一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地先来吃头一份或者是多一份的骑士。
他之所以直到今天都还没被打死——所有的矛盾都在“若弗鲁瓦的加餐”前黯然失色了——当然得归功于塞萨尔的偏爱。
这位老骑士在塞萨尔还是个小侍从的时候,就对他青眼有加,爱护备至,即便他曾经做出了几乎让塞萨尔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毋庸置疑的,他依然是塞萨尔的恩人之一。
直至今日,他仍旧站在塞萨尔这边,在出发当日,他的那声“伯爵老爷”又是调侃,又是提醒——那些骑士即心有疑虑,但一件事情还是永远没法改变的,那就是,塞萨尔确实是埃德萨伯国的唯一继承人,在他父亲约瑟林三世回到亚拉萨路之前,他也是仅有的一个可以对埃德萨的事务发言的人,何况他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表兄。
他们可以不信,但要尊重,不然塞萨尔是有权力处罚他们,甚至吊死他们的。
这让塞萨尔得以平静地度过了之后的几天,现在么,“得罪谁也别得罪厨子”,这句话放之于四海皆准。
他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了在一旁一直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细细揣摩的基督徒厨子,走出了简陋的厨房,迎着绚丽的晨光与清凉的空气深吸了一口气时,骑士们也已经从各自的帐篷或者是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们昨晚在这座小村庄里暂时休息,这所村庄是属于撒拉逊人的,但他们身边也有着来自于阿颇勒的使团,稍加解释,他们就得到了一些房间,其他的骑士们当然只能在村庄外搭起帐篷休息,不过就算村庄里有足够的房间,骑士们也未必会愿意在敌人的环视下安睡。
幸好昨晚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每个人都好好的,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来到空地上。这里可没有城堡中的大厅,可供他们坐在一起分享美食,但既然是美食,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他们按照各自的习惯,要么几个人一起分享一个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要么将它分在各自的木碗里,然后坐在一边独自享用。
若弗鲁瓦已经回来了,他若无其事的又去索要了一大碗肉汤,好像是压根儿没吃过什么似的,在一旁又酣畅淋漓的吃了一顿,吃完了,他将木碗丢给自己的扈从,那小家伙立刻将里面剩下的一些蔬菜吃掉,又喝干了里面的一点残汤,恋恋不舍的舔了舔碗底和碗边,才走到水井边去洗碗。
“我们中午吃什么?”若弗鲁瓦擦着嘴——以前他可懒得这么干,但油腻腻的人若敢靠近,塞萨尔立刻会跑出三里之外。“中午我们就能到布斯拉了,”那是一个紧靠着大马士革的城市,虽然不大,但也相当繁荣。“我们可能会受到宴请。”
当然,正式宴会一般都在晚上举行,但中午的时候管理者也肯定会给他们提供食物。
若弗鲁瓦吱了一声,不那么痛快的离开了。
“等到了布斯拉,我们就去采购香料和材料。”塞萨尔无奈的说,若弗鲁瓦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他,但马上举起手来做了一个表示上天保佑的手势。
正如塞萨尔所说,布斯拉的管理者在得到使团传来的讯息后,就匆匆忙忙地准备了起来。当知道他们需要香料和食物的时候,马上送来了成车的小麦、大麦、牛肉和羊肉,甚至还提供了一些猪肉。
撒拉逊人们不吃猪,居然能够提供得出新鲜的猪肉可见其用心。
“你看这是什么?”塞萨尔拿着一个小匣子给若弗鲁瓦看,若弗鲁瓦接过来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是一匣子藏红花——这种珍贵的香料,应该奉给国王,或者是总督,若弗鲁瓦懒洋洋地伸着鼻子去嗅了嗅,浓烈的气味让他不由得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他有求于你,或是我们。”老骑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