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相信,只要有机会,希比勒不会对塞萨尔手下留情。
在伯利恒,鲍德温得到了无比隆重而又盛大的欢迎,不说安德烈主教——他也等于是看着鲍德温长大的人了。
单说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吧,他们一直认为伯利恒在神圣的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亚拉萨路,亚拉萨路有圣墓不错,但他们这里也有圣诞地呀。
若是将来的国王能够将一部分注意力移到伯利恒,他们相信,即便无法取代亚拉萨路,将来的圣城或许也能从一座变成两座也说不定。
塞萨尔在伯利恒得到的东西,鲍德温得到了三倍不止,不过商人们小心地没有送上伎女,谁也不知道现在这位年轻的国王身体状况如何——倒是鲍德温注意到了宴会上仿佛缺少了些什么,这时候的伎女在宴会中是必备品,就像是花瓶里没有花似的,反而容易引人关注。
“我听说他们送来的伎女都被你拒绝了。”鲍德温举着杯子,调侃般地问道。“事实上你完全不必在意我——圣十字堡的贵女一直在抱怨你过于不解风情,一个太过风流的骑士当然不怎么样,但你偶尔也可以鉴赏一番摆在你面前的宝石与珍珠,你若是喜欢谁,告诉我,我会设法询问她的意向。
你需要有个可忠诚的女士。”
塞萨尔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知道梅毒这种疾病最早在8世纪就有痕迹,证据来自于维京人,他不能确定某个伎女身上会不会带有螺旋体(梅毒),而且鉴于此时人们对卫生的标准,炎症、真菌也是一种常见的危险,即便希拉克略说过,得到赐福的人不太容易被疾病侵扰——但他真不准备去冒险。
“我不是已经向某位女士宣誓过忠诚了吗?”
“玛利亚王太后?”鲍德温有些迟疑,不是不可以,但在亚拉萨路王太后的身份之前,玛利亚是拜占庭的公主。
“不,”塞萨尔说:“是你的小妹妹,伊莎贝拉,我在此宣称,她乃是整个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也是最仁慈,最虔诚的女士,”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觉得呢?”
鲍德温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120章 初战(1)
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来说,无论是留守在亚拉萨路,还是侍奉国王鲍德温四世外出巡游,都称得上是一桩轻松惬意的好差事——虽然这种想法于几年前来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亵渎。
而他现在只想微笑,充满了嘲讽和酸涩的那种。
他是那种最为虔诚和坚定的骑士,很早就发了誓,在履行完应尽的职责与义务后,就要动身来圣地为天主效力——那时候如他这样的人有很多,他们虽然为了家族与国王,不得不娶妻生子,治理领地或是在宫廷中任职,但一等到继承人可以接替他在凡俗的职位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爵位,财产,领地,妻子儿女,直奔亚拉萨路。
菲利普在骑士团中尤其受尊重,除了他本人的品行与胆魄之外,还有的就是他领地中最为重要的一处要塞捐献给了圣殿骑士团,这座要塞阿马里克一世曾经愿意用一万五千个金币来换,他都没有答应——虽然阿马里克一世也是圣地之主,但他更愿意把他交在一个更为虔诚的人手中——也就是那时的大团长。
极具讽刺意义的是,他才将那处要塞交给圣殿骑士团没多久——哪怕阿马里克一世之前也已经再三嘱咐过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必须牢牢守住这个据点,它还是被阿拉伯人夺走了。
如果说,那处要塞的圣殿骑士们是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菲利普可能还没那么失望,但事实上,被围城后没多久,里面的骑士就向撒拉逊人投降了——当阿马里克一世愤怒地绞死了那十二个卑劣的懦夫时,是有人暗示过,想让他去求情,但菲利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圣殿骑士团就在他的眼中褪去了最后的光芒。
而这座庞然大物最终显露出内里的赤裸皮肉、蠕动的器官和肮脏的经络又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他被众人推举为下一个大团长的那一天吧,名单、账册、契约、文书一样样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曾经需要两个骑士共享一匹马的贫穷组织已经在教会和君王的纵容下,变成了一只贪得无厌的吞金兽,他无法理解,圣殿骑士们不被允许拥有私产,为何还会如此贪婪?
直至那一天,圣殿骑士团所有的资产加起来已经可以买下一个王国,他们的城堡不但遍布叙利亚,亚拉萨路和埃及,同样也遍布法兰克和亚平宁;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就是国王和教皇,有自己的法律,也有自己的教义。他们收取凡俗的人头税,也收取神圣的什一税。他们拥有磨坊,水井和田庄,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任免城市中的官员,或者是教会中的教士。
他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与恐惧,但在看过所有的文件后,他甚至不敢生出肃清这团脏污的想法,那意味着他将得罪整个骑士团以及骑士团身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密集蛛网。这里面有多少领主,爵爷和主教已经不得而知,但同样的他也看得出这个越滚越大的雪球,正在以一种无法遏制的速度往下滚,一直滚,直到滚入深渊或者地狱。
年轻的国王或许并不知道,在圣殿骑士团中,大团长菲利普反而是支持他的那个。只不过为了保证圣殿骑士团内部的平和与团结,他没有将这个态度摆到明面上来。但发自内心的说,作为一个愿意为天主献出一切的人,他当然更愿意去对抗上帝的敌人,那些异教徒或是异端,而不是为了世俗的钱财去征伐姆莱。
虽然后者也可以说是为了捍卫朝圣路的通畅与安全。但这份安全原本就是圣殿骑士团的最大也是最古老的资金来源之一——最初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创立者只是为了保证与他们同样虔诚与朴实的朝圣者的安全,才决定成立骑士团。
在他们之前,朝圣者往往只能雇佣一些不可靠的雇佣兵或者是商人。而在朝圣路中,多的是雇佣兵将朝圣者劫掠一空,把他们杀死,或者是抛在荒野里的事情,商人则会把他们拐骗到某个港口,直接把他们卖给异教徒。
有了圣殿骑士团之后,这种情况才慢慢的变少了。
人们信任他们,感激他们,因此从不吝啬手中的钱财和捐赠,但世间之事似乎总是如此,钱财与权力原本就是一头难以制服的怪兽,而人类只要生出贪欲,就必然会被它们吞噬。
菲利普知晓得越多,就越是痛苦,但他也做不出葬送整个圣殿骑士团的事情,有时候他还要与雷蒙,博希蒙德争斗——为了骑士团中那些依然保有纯澈理想的战士。
在跟随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死在与异教徒们作战的战场上,但很可惜,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在战场上活了下来。直到阿马里克一世遇刺,福斯塔特被焚烧,他们不得不撤回加沙拉法,他依然没有寻求到为天主献身的机会。
他一直在警告自己,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念头。
自杀从来就是教会一再申明绝不可犯的大错,这意味着对上帝的背叛,尤其是以殉道之名的自毁行为,即便凡人不能察觉和审判,但在天主的眼前,没有任何一桩罪行会被掩藏,他的灵魂会被打落到地狱里,直至末日也无法解脱。
因此当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希望他留在亚拉萨路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心中也并未有多少不快。
当然,直到那时候,他依然没有将年少的鲍德温四世,还有他身边的那个黑发侍从视作与自己平等的人。
虽然他听说过那个黑发侍从的名字,圣殿骑士团中至少有两个年长的骑士——若夫鲁瓦以及瓦尔特都曾经称赞过他,甚至想要让他进入圣殿骑士团——即便骑士团只允许贵族成为骑士,但如果那个少年愿意,他们也总有办法斡旋一二。
不过他们都被拒绝了。
就菲利普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所得出的结论——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之间的情感可以说足够干净和真挚,鲍德温四世对塞萨尔信任有加,爱护备至,而塞萨尔也没有辜负这份善意,最让菲利普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平等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他们都知道塞萨尔的出身不怎么好,而一个和善的上位者或许可以谦卑地对待自己认可的人,但一个下位者却很难从容地接受这份馈赠——有些会受宠若惊,而有些反而会生出几分恼怒——由自卑萌生出来的傲慢并不少见。
但这种情绪他暂时还没在塞萨尔身上发现。
菲利普曾经听说过有些人生而知之,就如同还未降生时就得到了圣人的教导,而塞萨尔仿佛就是这种人,他这样的年龄,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好仆人,好扈从,或许一个好骑士,但这次他侍奉鲍德温四世来到伯利恒的时候,却发现他居然还能做到同龄人无法做到的事情——这座城市依然如同往常般的平静和祥和。
别小看这份平静和祥和,就算是亚拉萨路,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世,鲍德温继位的这段日子里,圣城也整整动荡了好几个月,以往的秩序都被打乱了,每个人都如同热锅里翻滚的豆子般仓皇失措,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不该去做些什么。
他们四处钻营上下打探,只想知道将来会如何,在没法确定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又只能往最坏的方面设想,并且为之深深的担忧。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他们还会做出很多蠢事来,引来更多居心叵测的人敲诈勒索,招摇撞骗……
那段时间,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及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可是忙了好一阵子,城外的绞刑架上也总是宾客盈门,直到鲍德温完成了涂油和加冕仪式,公主希比勒也与安条克大公的儿子亚比该结了婚,民众的情绪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伯利恒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这里也有基督徒,以撒人,撒拉逊人,有商人,工匠和官员,还有原本代国王统治这里的安德烈主教,这里的圣墓骑士团也一直在他的麾下听命——只要这里的新主人,伯利恒骑士按捺不住少年人的冲动,做出了哪怕一桩鲁莽的行为来,即便他是好意,伯利恒都得动荡好一阵子。
旁人看只会觉得这个少年人过于懦弱,只有同样做过领主的菲利普才清楚,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安抚好这座城市里的每一股势力有多么艰难。
若他能够一直如此,菲利普觉得,亚拉萨路的前景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灰暗。
尤其当他侍奉鲍德温四世外出巡游的时候,看见那对年轻人并没有将这场巡游视作一次狩猎或者是嬉戏,而是认认真真的接见了各处的臣属,检阅了骑士,抽查了仓库中的盔甲,武器,还有马匹后,他的心中就不免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看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那个自己,还没有被沉重的现实打击过的自己,那样的心思单纯而又热忱。
现在的亚拉萨路需要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国王和大臣,即便鲍德温依然痼疾缠身,但那又如何呢?如果将来鲍德温能够有一个后代,或者是他的姐姐公主希比勒能够与亚比改生下一个孩子的话,现在这个年轻的侍从就会成为一个最有力,最虔诚也是最可信的摄政,只要他不改初心。
“您一直在看着我们,”鲍德温:“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吗?”
菲利普当然不能说,他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您不觉得枯燥吗?”
伯利恒虽然是座小城,但它的富庶与繁荣,几乎可以并肩亚拉萨路,但从伯利恒离开后,其他的小城和要塞就乏善可陈了。
尤其是那些只做军事用途的小城堡,站在高塔或者城墙上往外望,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黄褐色沙地,或者是灰绿的原野,以及一碧如洗的天空。
骑士们在城堡中生活,所见到的只有粗俗的女仆和洗衣妇,人数也不多,而且她们多半非常的丑陋,要么枯瘦如柴,要么膀大腰圆,因为生活的折磨,和男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有时候甚至比男人更粗鄙恶劣。
商人们除了固定的几天之外,也很少会造访这些城堡,因为他们并不会和撒拉逊人或是其他人打仗,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缴获和战利品,也不可能得到赎金。
既然如此,商人们就算上门了,也做不成几笔买卖,毫无意义,只会白白地浪费食物和水。
像是这种城堡中供给都是定量的,食物和水非常珍贵,当然也供养不起取乐用的侏儒和乐师。
如果驻扎在这里的骑士,并不是圣殿骑士团或者是善堂骑士团这类武装修士组织,他们还能用酒精来消磨时间。可若是这些带有宗教性质的骑士团,除了祈祷和训练之外,骑士们就很难找到其他的消遣。
而且行走在这些要塞与城堡之间,也很艰难,沙尘满天,空气干燥,白昼炙热夜晚冰冷,还时常有迷途,缺水,疾病带来的危险,更不用说鲍德温四世还是个病人。
菲利普甚至做好了鲍德温会突然倒下,然后他们不得不立即折返亚拉萨路的准备,但最糟糕的情况最终还是没有发生,他们一直走到了这里,巴尼尔斯的马卡布城堡。
这座城堡原先并不属于十字军的,它是当地的撒拉逊人建造的。后来被十字军们夺取并且扩建。
它在一个相当关键的战略位置上,位于加利利海的上方,北向就是大马士革,可以俯瞰死海和约旦河谷,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够看到亚拉萨路。
值得安慰的是,这里的圣殿骑士并没有如那十二个被绞死的蠢货一般疏忽职守,这座城堡的条件虽然艰苦,但从大处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疏漏,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则无需在意。
“怎么会,”鲍德温说,“我看到了这些……大团长,这里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虽然有塞萨尔一直照顾着,但客观条件在这里,年轻的国王还是免不了嘴唇皲裂,面颊粗糙,尤其是那些红斑,又开始变得明显起来,但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充满了生机,还有话语中那无法伪装得来的兴奋和骄傲。
他这样说,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也不免感到了一阵由衷的喜悦,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于是便提醒道:“那么,明天我们就该回去了。”
巴尼尔斯的马卡布城堡已经是亚拉萨路最北端的防线顶点了,再往前,就是撒拉逊人的领地了,何况他们也已经出来了整整三周,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们都准备折返了。
“您说得对,”鲍德温说,他有些遗憾,但也知道确实到了应当回去圣十字堡的时候了。
虽然圣城有宗主教希拉克略在,但并不是每个人他都能弹压下来的。
“那是谁?”
走过来的塞萨尔突然问。
马卡布城堡只是一座小城堡,只有一道城墙,而他们正站在城门一侧的箭塔上,从堞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个轻装的骑士正在飞驰而来,菲利普眯起眼睛,发现他神色仓皇,斗篷歪斜,带着血迹,脸色顿时一变!
而不等他喝问,就听到这个骑士在高声呼喊:“敌袭!”
第121章 初战(2)加更!
突遭敌袭,当然不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想要看到的事情,但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毕竟马卡布城堡原本就在亚拉萨路的最前线,面对着的就是撒拉逊人的部落和军队,每个月都会遭受或多或少的袭击。他镇定地指挥下属尽快收拢城外的少数居民与游猎在外的骑士,幸好城堡周边的居民并不多,而巡查和狩猎的骑士们也不会离开太远。
随着沙尘滚滚,居民们或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或是骑着驴,骡子拼命地跑了过来,还有一支落单的商队,他们架着马车,马车上堆满了瓦罐,不知道是油脂还是葡萄酒——在外的骑士们见状没有先进城堡,而是一边戒备着一边巡梭在侧,幸好来犯的敌人并未紧随其后,他们也在远处眺望着。
菲利普看着铁闸落下,吊桥升起,才转身回到城内。
那位英勇的骑士已经喝过酒,经过了教士们的治疗,他身上最重的伤势是一道贯穿伤,看得出是撒拉逊人最常用的短长矛,万幸的是没有伤到任何重要的血管和内脏,他也是受过了赐福的骑士,才能够挣扎着回来。
“那也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我的关系。”骑士诚实地说道,“他们并不是通常那些来袭击我们的小股部落民众和盗贼。”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消息,但他的下半段话更是让众人面色一凌,“那是一支大军。”他苦笑着说,“至少有上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在场没人会蠢到去质疑这位骑士说的话,骑士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时我正策马走到一座丘陵的顶端,向下俯瞰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烟尘。他们正从我的脚下经过,我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离开,结果被一个游荡在外的贝都因骑兵看到了。
我想他应该去马上将此事报给了他们的长官。很快,从那支大军中就分出了一支小队向我而来。我一路奔逃……”他说到这里,微微地滞了一下,有些胆怯地看向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他是个年轻人,进入圣殿骑士团的时间还不长,却也知道在战斗中逃跑,在骑士团中是会受到唾弃和惩罚的。
幸好菲利普只是摆了摆手,“你没有留下厮杀,是为了回来报讯,这并不能证明你不够勇敢,吝惜生命,你带来的信息远比一百个敌人的头颅更重要。”
骑士露出了一丝感激和安心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但当我看到城堡的时候,他们追逐我的速度就变慢了下来。我在进入城堡前,最后一眼看到他们正在立马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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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马卡布城堡的骑士。”努尔丁说道:“我知道那座城堡。”
当那位长官派出人去追逐那个骑士的时候,并不只是想要单纯的杀死他,要知道在他们的行军路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基督徒骑士,他们总要知道,这是偶然,意外,还是有预谋的——他是独自来到这里,还是率领着一支军队,又或是来自于一座城堡。
而他们派出去的那队贝都因骑兵也很快折返回来说,那个骑士进入了马卡布城堡。
马卡布城堡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座小城堡,却是一颗扎得很紧的钉子。努尔丁倾听了他们的回报后,随意的挥了挥手,决定调拨一支千人队,去把它打下来。
这并不是他的疏忽,毕竟谁也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就在这座城堡里,商人们或许知道国王的踪迹,但情报的传递可没有现在这样迅速,一般都会延后三五天,甚至一周,一个月都有可能。
而努尔丁在决定远征前,就详细地了解过这道防线上的每一座城堡,从城堡的城墙高度,城门数量,据守的骑士有多少,士兵有多少,其中有多少骑士得到了赐福,都一清二楚。
马卡布城堡中大约有五十名圣殿骑士,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大约是这个人数的三倍,或许还有一些仆役和居民,但其中受过赐福的骑士,只有两位,努尔丁根本没有将这么一点小小的妨碍放在心上,一千人,有五个受到过先知启示的法塔赫(军官,一般由部落首领充任),无论是谁都认为这将是一桩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一千个人迅速的被分拨出去,就像是从大河中分流出的一股溪流,向着马卡布城堡蜿蜒而去,而那股浩浩荡荡的大军不受任何影响,继续脚步不停地向前。
若是曾经和努尔丁打过仗的鲍德温三世还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感叹一声,他的这位宿敌还是老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不,十年之前,努尔丁都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这个疑点,但老迈和疾病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是的,他做出了超乎人们预料的事情,拖着这具随时可能升天的残躯悍然发动了这场漫长艰辛的远征,代价就是他正在如最后一节蜡烛般猛烈的燃烧,明亮的火焰代表的不是旺盛的生机,而是最后的不甘。
与几百年后的国王或者是哈里发不同,作为统帅,苏丹努尔丁只要踏出宫殿,他就必须一直骑在马上。无论是烈日灼烤还是夜风凛冽,他都要如同旗帜般的矗立在所有人面前。
如果他露出了疲惫之色,甚至要坐在抬轿或者是马车上,不用说他麾下的那些埃米尔与法塔赫,就连那些半奴半兵的努比亚人都会在暗中嘲笑他,生出轻视和懈怠之心,他在军中的权威将会被大幅度的动摇。
如果他将要攻打的只是一座普通又平和的小城,甚至村庄也就算了,他要攻打的是神圣的坚城亚拉萨路,没有哪一场攻城战是迅速而又轻易地取得成果的,他们会遭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从城门袭而出的军队,高耸的城墙,怀抱着必死之心的民众……
毕竟努尔丁曾经向撒拉逊人发誓,若是有一天,他攻入了亚拉萨路,必然会将那里的居民屠戮一空,以偿还十字军骑士对撒拉逊人欠下的血债。
他是支柱,也是旗帜,更是“信仰之光”,他会留下遗嘱,即便他倒下,即便他死了,他们也要把他抬进亚拉萨路,阿玛里克一世曾经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十字军的主力从燃烧着的福斯塔特安然撤退,他也能用自己的死亡,激励他的军队从十字军手中夺回这座圣城。
但若是在看到希望前他就倒下了,他的死亡就一文不值。
所以无论他怎么疲惫,怎么虚弱,都要坚持坐在马上随着士兵们一起长途跋涉,哪怕是在帐篷中与埃米尔们议事,他也会笔直地站立着,蓬松着如同狮子鬃毛般的白发与胡须,如以往一般的威严和庄重,叫他们不敢与其对视。
但这样的坚持需要付出代价,人类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用其中的大部分来维持自己的姿态,用在头脑上的就少了。
他与他的胜利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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