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59节

  塞萨尔当然知道,只因为这么一条简短的口信,他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私自离开王宫,去见一个只见了一面的撒拉逊人,是一桩相当不理智的行为,甚至称得上愚蠢。

  不说贵女艾琳娜的队伍曾经遭遇过的事情——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围攻福斯塔特的时候,就有一个骑士在巡逻时,因为马儿受惊而跌倒在地上,他的马儿立即飞奔到一座山谷里,转眼不见了踪影,他着急的追过去,仆人和扈从都紧随其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就只有几百法尺那么远——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地方只有不断发出哀鸣,浑身鲜血的马儿和他无头的尸体。

  但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他当然可以马上起身返回到喧闹的厅堂里,但他可以保证,只要他一转身,这个宦官以及他身后的人就立就会消失无踪。

  而这个人能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将口信送到他面前,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呢?

  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还记得那个撒拉逊人曾送给他的那枚银戒指——他去问过希拉克略,还有鲍德温,他们说,撒拉逊人,尤其是战士,浑身上下不会有任何饰品,如耳坠、项链、手镯……但他们往往会戴着一枚银戒指。

  因为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需要向外邦的国君信函往来的时候,有人告诉先知,外邦的国君不看没有印鉴的信函,于是先知就制作了一枚金戒指,上面刻着“默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但他没想到的是,人们纷纷跟随着他,也做了金戒指,先知看到后就扔掉了金戒指,说,我今后再也不带了,不过由于公务中仍旧需要印鉴的关系,先知就重新定做了一枚银戒指,上面依然刻着“默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等他去世之后,哈里发阿布戴着这枚戒指,之后,是哈里发欧麦尔戴着这枚戒指,最后戴着这枚戒指的是奥斯曼。但后来他意外的将这枚戒指掉入了井中,即便人们汲干了井水,也无法找到,他只能重新打造了一枚银戒指戴在手上。

  从这之后,所有的撒拉逊男性都只在手指上佩戴银戒指,他们不佩戴金的,因为这叫先知厌恶,他们也不佩戴铜的,或者是铁的,因为这是象征着火狱的材质。

  这些银戒指往往也是这些撒拉逊人的印鉴,就如他们最为尊崇的先知默罕默德,而在他们的信仰中,一只鹰往往代表着力量统治——就如同“鹰巢”。

  有资格佩戴这枚戒指的人,必然不可能只是个商人或是工匠,塞萨尔甚至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与这个人比起来,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如果对方能够独自一人来见他,他又有什么资格不独自一人去与之会面呢?他的重量原本就要比塞萨尔重得多。

  而在塞萨尔的心中也涌动着一个想法,自他来到东征的队伍之后,他所听见的都是烦躁的抱怨,暴虐的呼喊,仇恨的嘶叫,他所目睹的都是丑恶的罪行,卑劣的出卖,痛苦的挣扎——但他又无法向人倾诉,谁能理解他呢?而且即便他们愿意听他倾诉,单凭几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呢?

  而那个曾和他讨论过人性善恶的撒拉逊人,又有着怎样的想法?

  他跟随着这个小宦官无声无息的穿过了一层无花果林,林中弥漫着无花果成熟后所迸裂出来的甜蜜香气,脚下也依然可以踩到柔软丰满的果实,它们轻轻地破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样的脆弱,几乎引得人忍不住要去踩踏更多。

  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码头,划着一条小船沿着小河逆流而上,岸上依然是数之不尽的无花果树,月光透过密集的枝叶落在他们的身上,船上,水波上,受惊的鱼不断地跳起,甚至跳到他们的船上,塞萨尔随手抓起一条,发现鱼身上布满了豹子般的花纹。

  “是豹子鱼,”小宦官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从冈比亚来的,一条就要三个金币。”

  塞萨尔松开了手,三个金币落入水中。

  那如果他是哈里发阿蒂德,他会将这些东西全部换成士兵的装备,守城的器械和第三层城墙,或者退一万步来说,他会将这些东西全部赏赐给努尔丁派来的将领。

  他们上了岸,随后又在石榴树与没药树的簇拥下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即便塞萨尔立即回去,也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

  随后他们就看见了那个人。

  他的穿着打扮依然与当初他们在集市时见到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珠宝,没有丝绸,只有厚重的棉布,无光的链甲,缠在头发上的头巾和宽大的黑袍,他将牛皮腰带束得很紧,挂着一柄弯刀和一柄长剑,手指上只有一枚银戒指在发着光。

  一匹浑身赤红的阿拉比马站在他身边,除此之外,他们身边的人就只有将塞萨尔带到这里来的小宦官,而他一见到这个男人,就立即向他行了一个匍匐在地的大礼,就悄然退下了。

  “我可以知道您是谁吗?”塞萨尔镇定了一下,问道。

  “萨拉丁。萨拉丁·本·阿尤布,你可以叫我萨拉丁。”那人说,塞萨尔轻声叹息,果然是这个人,毕竟上天吝啬,祂赐予人间的珍宝原本就不会很多,何况又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在你的仆人身上发现了这个,是你画的吗?”萨拉丁说,他向塞萨尔出示了一张裁剪后的羊皮纸,塞萨尔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废弃图纸的一部分。

  他以为朗基努斯已经将它们全部烧毁了,没想到他居然还留了一片,不过这片羊皮纸上没有署名,也没有笔迹,不会有人凭借着这么一张小纸片追查到他的身上。

  但有些时候判断是不需要证据的。

  “是的,”塞萨尔不想遮掩,他抬起头来望着萨拉丁:“朗基努斯遇到的那个撒拉逊人也是你。”

  “是我,”萨拉丁说:“我听到了有人在那里战斗,就走过去看。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基督徒为了一个撒拉逊人的女孩,与另外三个基督的骑士战斗,险些就此丧命——那个女孩未能获救,但她所受的恩情仍旧存在并且尚未归还,即便那个施予援手的人是个基督徒。

  他从我的面前走过,所以我就救了他。”萨拉丁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你呢?你看到了那些从你面前走过去的牛吗?”

  “我看到了,”塞萨尔平静而又从容的回答道,“我也救了他们。”

  “我听说了。”萨拉丁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些比勒拜斯的人告诉了我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他并不会去责问塞萨尔,为何不去制止那些骑士的行为,将居民的财物的返还,允许他们继续留在城里而不是被驱逐,更不会指责,也不会怀疑塞萨尔为何不将在比勒拜斯做过的事情,到福斯塔特再做一遍?

  没人能从一头饥肠辘辘的狮子口边抢走它的血食,不然就要做好被它撕碎吞吃的准备。

  而这份勇气,这份能力,不要说现在只是一个见习骑士的塞萨尔,就连鲍德温甚至于阿马里克一世都做不到:“你做的很好,你尽了你的这份力。”

  “那么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塞萨尔冷静地问道:“您是否从未离开过福斯塔特?”

  “或者说还有我们的军队,是的,我们没有离开。虽然我们的苏丹努尔丁要求我们回到大马士革,但我们没有——嗯,或者说我们没有立即动身,而若你要说离开福斯塔特,我们离开了,若不然你们的国王如何能够来到这里呢?”

  塞萨尔只感觉被恐惧攫住了心脏,萨拉丁和他的叔叔希尔库等于拱手让出了这座城市,而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呢?如果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野望和权力,要知道,等到基督徒进了城,再攻打福斯塔特就不是几千个撒拉逊骑兵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看向萨拉丁,却只看到充满了讥讽的微笑,和饱含着怜悯的眼睛,一个古怪的念头从他的心里升了起来,怎么也按不住,他想起了自从进入这座城市后所发生的怪异景象。那时候他以为——那些居民不是被杀死,就是躲起来了。

  但现在看起来……

  “你们收买了沙瓦尔身边的人。”

  “不,不需要。”萨拉丁说,“有时候我们着实不能小看那些恶毒卑鄙的家伙,”他肯定地点点头,他看着面前的孩子只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实情,而后无法形容的恐惧湮没了他那张秀丽的面孔。

  沙瓦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以说,从基督徒到撒拉逊人,从国王到最卑微的仆人,没有一个看得起他的,他卑躬屈膝,他谄媚无耻,他可以为了一己自私而引狼入室,又在引狼入室后,设法驱虎吞狼——他鼠目寸光,轻率鲁莽,随口就许下了根本支付不起的代价。

  他愚弄了阿马里克一世,也愚弄了远在叙利亚的努尔丁,他随意的摆布这些身份崇高的人物,就像是在棋盘上摆弄棋子,他操控着哈里发阿蒂德,人们都知道,这个少年只是被他放在手中玩弄的一个小玩偶,他叫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竟然能那么做吗?他怎么敢那么做?他难道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和将来了吗?

  “为什么要顾惜呢?他终究也是一个撒拉逊人,法蒂玛王朝的大维奇尔。他的卑劣和下贱都是为了这个位置。如果没有了身份和权力,那他也等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你也知道基督徒的国王没有大维奇尔这个职位,就算有,也不会给他。

  既然如此,”萨拉丁的唇边浮起了微笑,“能够与那些残忍卑劣的基督徒们一同沉沦在火狱中,也算是一桩快事。”

  塞萨尔猛地回过头去,他凝视着远处的宫殿,那里依然陷在黑暗中,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亮着灯光,它看起来是那样的平静,鸟儿的啼叫和动人的歌声浮动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

  他立即就要转身离去,萨拉丁叫住了他,“你确定吗?”他说:“你莫名离去,又突然回来,而当你赶到时,事情已经发生,你什么都做不到,挽回不了任何东西,而你的突兀离去和突兀出现都会叫人怀疑你是否与这件事情有关,你的王子保护得了你吗?

  甚至我可以说,若是他和你能够侥幸生还,质问你的人中会不会就有他一个呢?

  你想要去看看他的眼睛吗,那种失望和怀疑的眼神,或许他会亲自下令将你关进监狱,等待你的将会是酷刑和死亡。”

  他等待着,但塞萨尔什么也没说,他迅疾地跳起身来,冲上了来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萨拉丁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不一会儿,那个带着塞萨尔到他面前的小宦官从暗处走了出来,疑惑的问道,“大人,你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呢?

  我看过他了,他确实是一个好人,虽然他还那样年幼,那样的弱小,但他依然时常愁眉不展,为了那些无辜受害的人叹息,您不要强求他什么,他出身卑微,几乎与我一样,虽然是鲍德温的随从,但还没有拿到任何权利。

  人们赞叹他的美,赞叹他的善行,但同时又在隐约鄙视他的出身,他的话语轻薄无力。”

  “那些基督徒总是这样贪婪。”小宦官继续说道,“他们见到了一颗宝石落在地上,便把它捡起来,清洗干净后,镶嵌在戒指上,冠冕上,可是每当他们欣赏他的美,感受真主赐予的奇迹时,他们还是会说,哎呀,如果他没有落到地上就好了。

  这岂不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吗?

  一枚普通的石头,即便他从一出生起,就被供奉在神圣的祭坛上,他也依然是枚石头,不会突然变成宝石。若是失去了那些外来之物,他顿时就会变得平平无奇,被人践踏。”

  “你是在说你们的哈里发吗?”萨拉丁问。

  小宦官也笑了,很显然,他是那种对现在的哈里发阿蒂德毫无敬意的那批人,“我看那里还没有动静,如果他回去了……”

  “不用担心,”萨拉丁说:“你所憎恶的那些已经燃烧起来了。”

第92章 福斯塔特(下)

  塞萨尔才奔回到小船搁置的地方,就看到了第一捧火焰正从宫殿的一角燃起,这不是火把,也不是蜡烛,他一看就知道,毕竟在之前的攻城战中,他曾经无数次的看见和穿过这些火焰。

  那是石蜡油的火。

  他立即登上小船,拼命地划起船桨,他的头脑轰轰作响,他早就应该发现的——城内的居民少得太过异常,即便他们之中有很大一批逃走了,也有更多人丧命在持续了好几周的攻城战中,或者是因为惧怕基督徒的杀戮而躲藏了起来,也不该那么少。

  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他们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在十字军还在比勒拜斯的时候,福斯塔特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守不住城,就设法引入他们的敌人,然后焚烧城市与他们同归于尽。

  所以城内只有那些愿意为这场最后的终局而牺牲的人们。

  这些火焰就如同三百年后在欧罗巴肆意蔓延的瘟疫那样根本无法遏制,在基督徒看不到的地方,成堆的瓦罐被迅速击破,流淌在地上,向着四周蔓延,撒拉逊人点燃了它们——而后,仿佛就在一刹那间,每个地方都亮了起来。

  它们不像是在宫殿,寺庙,宅邸里燃烧,倒像是在塞萨尔的心中燃烧,他满心焦灼,完全顾不得其他——他低身向那位圣人祈祷,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庇护依然如同每一次那样立即降临到他身上,让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小船就如同一枚飞出的箭矢那样破开了水面。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太慢了,太慢了。

  在能够看到那个码头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将小船慢慢地停泊到岸边,而是直接从船上站起来,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水里,他飞快地游上岸,而后如同仓皇的小鹿一般飞跃着穿过那个果实稠密的无花果林。

  那些挺拔乌黑的树干,就如同一个个画框,将那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宫殿分隔成了红色的小块,湖水倒映着火光,随着他的步伐,两副相对的画面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他急切地张望着,搜索着,有幸存者吗?他们跑出来了吗?

  他们举办宴会的大厅正对着湖面,但很显然,沙瓦尔没有留下这个显而易见的纰露,或者说他就是有意而为之,好让他们猜不到他要想做什么…——石油脑活里面的主要材料是轻质油,它之所以能够被应用在海战上,就是因为它能够漂浮在海面上燃烧。

  如今在湖面上也是一样。

  塞萨尔看到了人,可惜的是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些人,而是一群撒拉逊人守卫,他们的脸上不复之前的恭敬与温顺,反而凶狠的如同一头恶魔,他们手中持着弯刀,弩弓,带着充满了快意的笑容,等待着任何一个敢于从宫殿里冲出来的人。

  就在此时,塞萨尔已经慢慢地靠近了一个守卫。感谢曾经的哈里发,他们为了能够在湖边观赏鱼儿,喂弄天鹅,台阶距离水面非常的近,而且宽大,塞萨尔一下子就抓住了守卫的脚踝,把他拖下了水,割开了他的喉咙。

  而在他的同伴尚未能反应过来之前,塞萨尔就游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一个卫兵看见了他在水下穿梭的身影——如同一条有着银色鳞片的大鱼,他叫嚷着,指着水面,另一个卫兵正迅速跑过来,他的手中擒着一支标枪,在看见那一抹亮色的时候,就猛的刺了下去。

  他刺中了,但就像是刺中了一只强壮的鳄鱼,标枪甚至反弹出水面,从他的手中滑落,塞萨尔一手抓住,随手一送,就刺入了他的小腹,他倒下了去,他的同伴举起了弩弓,但就像是那只标枪,这些弩箭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塞萨尔已经掠过了他的身边,犹如一阵狂风,他径直冲向了向外喷吐着火焰的宫殿。

  里面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赤红的颜色——大理石的柱子,香柏木的地面和门窗,青铜的吊灯,图案丰富且精美的地毯,天鹅绒的靠枕,还有那些镶嵌着宝石,鎏金或者是镀银的椅子和矮桌。

  塞萨尔看到了死去的人,一些年轻的女性和仆从,他们或是匍匐,或是仰面,但都面朝宫殿之外,仿佛是在奔逃中被人杀死的。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嘶喊,但这里浓雾弥漫,火焰肆虐,他根本无从辨认方向。

  “鲍德温!鲍德温!”他声嘶力地的喊道,“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万幸,鲍德温的位置距离塞萨尔并不远。他听到了塞萨尔的喊叫,就立即投出了他的圣乔治之矛。白光大盛的长矛,从火焰中呼啸而出,正好命中了一个宦官的咽喉,他捂着咽喉倒下,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一柄斩刀,原先是想要偷袭塞萨尔,却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结束的比这个基督徒的少年人更早。

  他只能不甘的看着塞萨尔朝着那柄长矛投掷而来的地方奔去。

  他想说——没用的。今晚整座城市都会燃烧。

  哈里发的宫殿用的都是石砖,大理石,青铜和贵金属,按理说,不该燃烧得这样迅猛,但主导了这场阴谋的人,用了大量的石油脑。

  石脑油是一种从石油中提炼出来的东西,它原本就是一种非常易燃易爆的液体,而在加入了硫磺与酵石之后,威力更是大的惊人,虽然无法与后世的爆炸物相提并论,但要让这座宫殿变成真正的火狱还是不成问题的。

  何况石脑油燃烧后不仅仅只会产生致命的高温——厅堂中四处弥漫着那种刺鼻的气味,还有浓郁的烟雾。它们就像无数根小刺那样刺着人们的眼睛和喉咙,让他们咳嗽,流泪,难以呼吸。

  塞萨尔这时候就要感谢那位眷顾了自己的圣人了,当祂的恩惠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甚至无需担忧口鼻受到刺激,他呼吸到的空气依然如之前那样干净,就是温度略高,视野也依然清晰,如果没有这些烟雾,他可能已经找到鲍德温了。

  他呼喊着鲍德温,鲍德温也在不断的呼喊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的拉近,在掀开了一块倒塌的立柱时,塞萨尔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当初举办宴会的厅堂了。这里可能是厅堂后的一个小房间,原先是供给哈里发偷窥大臣,或者是休息之用的。

  ——————

  在变生不测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等人是想要冲向外面的,但没有成功,他们只能退入后面的小房间,将房间里原有的家具推翻,阻挡在小房间仅有的入口前,以此来抵御火焰和敌人的袭击。

  令人惊讶的是,沙瓦尔居然也是一个曾经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他周身裹挟着耀眼的光芒,眼中充满了疯狂,他将自己肥胖的身躯用作一柄人肉攻城鎚,不断地撞击着门前的障碍,就是鲍德温与塞萨尔四目相对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撒拉逊人冲进了房间,与基督徒厮杀起来,这些人似乎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其中还有着好几个面孔上没有胡须的宦官,他们身着华丽的丝绸,打扮的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事实上,他们确实在奔向死亡这场盛宴。

  当一个人根本不在乎生死的时候,他所爆发出的力量是相当可怕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刺穿了一个宦官的腹部,但他想要将长剑收回时,却被宦官死死的抓住了。他差点就被另一个宦官用匕首刺穿,如果不是鲍德温的长矛快了一步。

  博希蒙德来不及说声谢谢,就和另一个撒拉逊人的卫兵厮杀在了一起,鲍德温本来想要回援自己的父亲,却被两个宦官纠缠住,阿马里克一世对上了沙瓦尔,国王气得咬住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而沙瓦尔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一个大维奇尔是无法对抗一个“埃米尔”的,下一刻,阿马里克一世的短剑就刺穿了沙瓦尔的肚子,但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就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在国王尚未领悟到笑容的含义前,他就奋力向前,一把抱住了阿马里克一世。

  阿马里克一世嗅到了一股浓烈而又刺激的气味,他一瞬间就知道——那些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了,他惊骇地大叫出声,但无法阻止一个撒拉逊人的守卫举起火把,扔向他们。

  他们一下子就着了,和最干燥的木柴毫无区别,即便国王的短剑已经贯穿了那个肥胖油腻的躯体,雷蒙和波希蒙德的刀剑也几乎砍断了沙瓦尔的手臂,鲍德温的长矛更是刺穿了他的脖颈,他却还是紧紧地粘附在阿马里克一世身上,就像是一团粘稠的树胶死死地贴在一块木头上,火焰将他的皮肉烧得吱吱作响,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哈哈大笑。

  他是该得意的。

  他卑劣,他无耻,他遭人唾骂,受人耻笑,被人轻蔑,那又怎么样?他杀死了一个基督徒的国王,并且是以这种与野蛮人的首领融化在了一起的方式,一起下了火狱。

  “别过来!”阿马里克一世对鲍德温叫道,但沙瓦尔的举动仿佛点醒了其他的撒拉逊人,他们舍弃了手中的刀剑,往自己的身上浇满了油脂,点了火,而后前赴后继的鲍德温和其他人发起了进攻,他们只要碰到什么,就立即牢牢地捉住,用牙齿咬,用手指抓着,用膝盖缠。

  一个撒拉逊人的卫兵盯住了鲍德温,他知道这个基督徒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就意味着,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和鲍德温都死在了这里,他们的国家就立即失去了唯一的主人。

  到时候,无论是努尔丁,还是希尔库与萨拉丁,他们都可以立即出兵争取这块无主之地,即便不能,最后即位的基督国王无论怎么做,至少在这几年内,都不会再有胆量攻打埃及。

  那个孩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还在不顾一切的拯救他的父亲,他的双手都被烧焦了,却好像一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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