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部分骑士在自己的领地上时,都能从同为基督徒的农奴口中掏出最后一点豆子,横行在异教徒的土地上时就更是别说了。
而如朗基努斯遇到的那几个畜生……正如那位撒拉逊人所说,他们就是乌头、马钱子、眼镜蛇的毒液那样的东西,一被倒入酒杯里,这杯酒无论原先多么醇厚甜蜜,都只能变成可怕的毒药。
每一晚都有火焰自村庄升起,每一次都能引燃更多的仇恨,这种仇恨不用血来洗净是不可能的,他们将侥幸逃生的妇孺送往其他的地方,自己留下来,带给那些法兰克人同等的恐惧与悲伤。
但长老并不支持他们这样做,“先知从未这样教导我们,你曾是军队中的‘卡页德’(管理五十个士兵的队长),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先知告诉我们说,即便在最可怕的厮杀中,也切勿失去信者的心,他教导我们说,征伐只是一种引导人们向着真理的手段,血腥与哀嚎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
只要他们愿意臣服,缴纳贡税,我们不会劫掠他们的平民,不会杀死他们的妇孺和老人,不会毁坏他们的寺庙,他们甚至可以依然信他们的神,我们若是与他们签订了契约,也会遵守契约上的每一条规定。”
说到这里,首领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但那是对人的!不是对野兽的!”
“所以你也要变成野兽吗!?也要那些孩子变成野兽吗!?或者你以为我是在怜悯那些野蛮人的妻子和女儿!?”
长老同样低声喊道,他一跃而起,以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速度紧紧地攫住了首领的深襟外套,与他面孔对着面孔,“不,不,不!看看,看看那些小伙子们吧!他们原先只是要向敌人复仇,让他们知道,撒拉逊人的刀锋只会比他们更锋利!
但现在他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已经变得如同他们的仇敌一般无耻和贪婪!求求你!”
即便到了此时,长老依然记得压低声音,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是从自己的心上扯下来的:“求求你,带着他们去福斯塔特,去见哈里发阿蒂德,如果你瞧不起他身边的大维奇尔沙瓦尔,也不愿意信他,那就带着孩子们去大马士革,去找赞吉的希尔库和萨拉丁!
到他们的军队里去,堂堂正正地与你的敌人决一死战,而不是沉溺在法兰克女人的胸膛里!无论你们要将哪把刀子刺入她们的身体!”
首领瞪着他,目眦欲裂,他想要否认,并为了长老对自己的羞辱愤怒,但他只是喘息着——他难道没有发觉吗?一开始,他们只想要让法兰克人品尝自己尝过的苦涩,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年轻人更热衷于享受掠夺与强暴了呢?
他痛苦地颤抖起来。
再这么下去,这些年轻的战士就真的要毁了。
“好吧,好吧!”他妥协地放下双臂:“最后一次,”他向长老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让我们劫走那个骑士的女儿,然后向他索要赎金,我不会允许小伙子们毁坏她的贞洁,伤害她的性命,等拿到了赎金,我们就安置好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然后配置甲胄与武器,到大马士革去!”
长老慢慢地吁了口气,首领所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
首领停顿了一下,“为什么?您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但你应当知道我为何如此惶恐。”长老说道:“我在梦中见到了我追随的先知穆萨,他愤怒地指着我,仿佛指着一个将你们带入到一片死地的罪人。”
首领这次是真的犹豫了,他们之中,只有长老曾经在寺庙中见到了先知,聆听过他的教诲,而他之前的每一次建议也确实为他们指出了最正确的那条路。
如果长老只是一味地阻止他们以相同的方式向法兰克人复仇,他或许还会以为这是一个老者的多虑,但如果是先知穆萨给出的警告……
他几乎想要中止这次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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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特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塞萨尔木着一张脸想道,这不是你们怂恿出来的好事吗?
钓鱼从来就不是只属于他那个世界和那个时代的计谋,他只是略一提醒,阿马里克一世和圣殿骑士瓦尔特就立即恍然大悟,并且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只是在塞萨尔原先的计划中,那个充当贵女的诱饵可以让一个年少的侍从来充当,如果他还只有九岁,或许会自告奋勇——他并不想让别人为了自己的谋划而深陷险境,但他如今已经十三岁了!
十三岁也就算了,他和鲍德温长得还很快,六法尺的身高已经和若弗鲁瓦差不多了,也到了瓦尔特这个巨人的肩头,虽然因为正在拔高而身材瘦削,但怎么纤细,一个与骑士可以面对面直视的贵女怎么都不太合理吧!
但很显然,瓦尔特没有忘记三年前在他这里吃的亏,总是暗戳戳地想要报复回来,这次可被他抓到机会了,他不但自己去劝说国王,还拖上了若弗鲁瓦,若弗鲁瓦也是个乐子人,他们一唱一和,居然说动了阿马里克一世。
他承诺说,若是塞萨尔愿意充当这个诱饵,等他回来,就可以从扈从被拔擢到见习骑士——然后,也不知道艾琳娜的丈夫,还有她的骑士热拉尔是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情的(若弗鲁瓦和瓦尔特:勿谢!),他们急忙跑了过来,向塞萨尔致谢。
致谢不说,他们听说国王有意拔擢塞萨尔为见习骑士,一个马上决定要送他一身价值两百个金币的甲胄,一个决定要送他一柄价值一百金币的长剑……
塞萨尔并不在意这些,但:“你们怎么能让那些撒拉逊人相信一个贵女可以身高六法尺?(一米九)”
“哦,”瓦尔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们总有办法的。”
他们先是找了两个身材颀长的侍从做“达玛拉小姐”的侍女,然后紧急为塞萨尔换上了长袍,头巾和面纱后——万幸此时的男女服装没有太多的不同,都是内里长袍,外套长袖或是无袖斗篷,系着腰带,裹着头巾……
而以达玛拉为首的贵女们为塞萨尔加上了镶嵌宝石的金腰带,系在袖口和脚踝处的丝带,还有层叠的项链,戒指和手镯,直到塞萨尔说这样会影响他行动才作罢。
不过这么一打扮,塞萨尔只要坐着,看上去确实很像是一个值得在比武大会中被最强的骑士奉上花冠的“最美女士”了。
但既然没法站起来,那么在之后的行动中,他就要么只能骑马,要么就只能坐着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若弗鲁瓦走过来,半跪着打开一片宽阔的芦苇叶,里面装着一些椰枣和杜松果实,塞萨尔一边捏了几颗放进嘴里,一边问道:“是人?”
“应该是,大得不像是鱼。”
“鳄鱼呢?
“鳄鱼又没那么小,”如弗鲁瓦感叹地说道:“这里的鸟儿不是被射光了就是被吓跑了,不然他们也没那么容易靠近那些不幸的人。”
“他们今晚会来吗?”
若弗鲁瓦伸出手指刺了塞萨尔一下:“别坐起来,坐起来差不多和我半跪着一样高了!”
塞萨尔只得继续歪着身体,被他靠着的侍从笑得身体颤抖。
“他们不会离得太远,等那个人回去报信,他们再赶过来,正是偷袭的最好时机——黎明之前,人们昏昏欲睡,警惕全无——等等,”他突然露出了个笑容:“看来也不是人人固守成规嘛!”
若弗鲁瓦站起来,阴影覆盖在塞萨尔的身上,这导致塞萨尔没能第一时间看见从密林中冲出来的敌人,但他听见了他们的呼喊。
“复仇!”
第76章 往埃及!(7)
多么讽刺啊,法兰克人在喊:“复仇!”,撒拉逊人也在喊,“复仇!”
这个想法飞快地掠过塞萨尔的心头,却丝毫没有妨碍到他的行动,他跳了起来,一手按在若弗鲁瓦的肩头,光犹如水流一般地泻下,在圣殿骑士的脊背上形成了一大块鳞甲形状的盾牌。
那些撒拉逊人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地落下——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他们用箭矢来扰乱和杀伤敌人,在敌人毫无预备,甚至还有妇孺在侧的时候,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相当有效的,但今天,这些箭矢都落了空。
塞萨尔倚靠着的“侍女”在塞萨尔跃起就翻身滚入了箱子后面,只听铎铎几声,几根箭矢掠过了他的头发与耳朵,还差点把他的斗篷定在了地上,但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若弗鲁瓦站起之前就在高呼,骑士们立即从各个地方抽出了盾牌,或是避到四轮马车后面。
这种罗马式的四轮马车一般都是用来运载货物的,有个半圆柱型的拱顶,三面封闭,一面是可以打开的门。
现在这扇门就被打开了,四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从马车上跳下来,他们飞快地扑向双轮马车,掀开覆盖在上面的牛皮,在牛皮下是他们的武器,锤子,长剑和连枷。
一旁扈从早已牵来了他们的马,他们飞身上马,向着撒拉逊人疾驰而来!
撒拉逊人的首领脸色顿时大变,他们上当了!
之前不祥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先知早已警告过他们,但他在立即停手与最后一次犹豫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让侥幸战胜了理智。
也是因为他派出的哨探已经与另外一些年轻人说了自己的发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
就连他提出,这次战斗不能出现杀死与伤害妇孺的要求后,这些小伙子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不免让他幻想,或许事情还没有长老说的那么糟糕。
等他们结束了战斗,去向法兰克人索要一笔赎金,就可以告别亲人,去大马士革找赞吉的萨拉丁了。
他曾在萨拉丁麾下作战,知道他是个仁慈而又公正的人,并不会因为信仰派别的不同而否认下属的功绩。
如今他却不敢去想自己还能带回多少战士,首领绝望的嚎叫穿透了黑沉沉的穹庐,他在呼唤,叫撒拉逊人尽快回到他们身边。
他们有五十一个人,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如果这群骑士中,得到先知眷顾的人超过了两个,那么数量优势几乎就可以说不复存在,若是超过了三个,那么他们必然落于下风……
超过了五个呢?
首领眼睁睁地看着奔驰在最前方的骑士伸出双手,他在呼唤,先知将眷顾投在他的身上,在他与第一个撒拉逊人的战士遭遇时,一柄又宽又长的十字剑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血液随着光芒抛洒,悲鸣连同笑声回荡在人们的耳边,人与马的肢体向着两侧倒塌,那个高大犹如魔鬼的骑士与他的坐骑从中如同雷电般地穿过!
而第二个与他遭遇的撒拉逊战士甚至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遭到了如同伴一般的命运。
而他也看见了,那个一直被骑士们拥簇着的“贵女”,他站了起来,几乎与另外一个骑士一般高。
同样的,不,应该说,他身上所盈满的光甚至超过了所有人的总和,他毫不吝啬地撕开丝绒的长袍,露出下方的链甲,骑上了那匹白色的阿拉比马。
若说之前的骑士是柄无坚不摧的利剑,那么这个年轻而又美丽的法兰克人则犹如一座巨锤,他裹挟着风声而来的时候,马蹄声也犹如巨石滚落。
他径直冲向首领的战士们,好似飓风卷起海中的鱼儿,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抗或是逃离。
见了这个情景,首领更是明白,正如他一开始所顾虑的那样,这本就是一张张开的罗网,等待着他们投入其中,他愈发惶急,甚至没有听到长老的劝阻,再一次命令战士们向他靠拢,或许集众人的力量,可以突围。
但他的召唤反而造成了一个坏结果,战士们起初还能竭力厮杀,但听到了他的叫喊,一些人想要或是必须继续战斗;一些人想要后撤,脱离这个可怕的陷阱;还有一些人竟然迟疑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有少数几个战士能够穿过战场的空隙,汇聚在他身边。
首领苍白着面孔,看向那些战士,而后转向长老,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愿真主保佑你。”
他说,而后在长老反应过来之前,一拉他的马缰,强行将马首转向北面,而后一刀刺在马臀上,长老的马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嘶叫,前蹄腾空,猛地飞窜出去,一下子就跑出了很远。
之后他转向那些年轻人,“逃走还是战死!?”
“战死!”
“战死!”
“战死!”……
首领不再言语,此时他再看向战场,战场上竟然只剩下了那些卑劣的法兰克人,五十一人除了长老之外,就只有不到十个战士和他自己了,他的眼中射出了仇恨与绝望的光芒,拔出了长剑。
这次双方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呼喊,他们沉默地撞在一起——结局是显而易见的,这次无论是阿马里克一世还是另外两大骑士团,以及远道而来的爵爷与领主们,都已经确定了这场战斗不需要任何俘虏。
而就算没有那些得到天主赐福的骑士们,他们身着链甲,手持锤子与长剑,就远胜过那些只有弓箭,木质盾牌和长刀,只能身着绗缝的棉袍甚至日常服装的撒拉逊战士了。
只有首领能够在深襟大衣下穿着链甲,皮毛边的帽子下缀着一顶颅盔,携带着黑铁的锤头棒,还有一柄插在马鞍下的直刃剑。
但一个普通的‘卡页德’又如何能够与瓦尔特甚至若弗鲁瓦这样,得到过天主赐福的圣殿骑士相比呢?
虽然首领做好了“绝对不会最后一个死去的准备”,但当若弗鲁瓦挥动锤子,将一个撒拉逊人的年轻战士砸下马,又反手一锤子,将首领敲下来的时候,他也只能痛苦地昏厥了过去。
瓦尔特策马飞奔而来,他垂着头,看了看地上那个显然不同于其他平民战士的人:“你留他干嘛?”
“阿马里克一世叫我替他做件事情。”
“哦。”瓦尔特明白了,他擦了擦脸上的血,事实上这没什么必要,他浑身上下都是飞溅的血液,都是撒拉逊人的,或者说不仅如此,还有各种体液和器官碎片。
他和他的马都被染得半身赤红,不好好在河里或是湖里洗洗——若弗鲁瓦都觉得能引来地狱的魔鬼来庆贺新王诞生。
“塞萨尔呢?”
“我让他去追一个逃走的撒拉逊人了。”若弗鲁瓦说。
“有愿意逃走的撒拉逊人?”瓦尔特惊讶道。
“看穿着应该是他们的长老。”撒拉逊人的长老就是他们的教士,他在村庄和城市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教导学生,引领部族,传递真主的旨意。
虽然长老有时候也会参与到战斗中,但若是决定让他逃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塞萨尔还以为自己会追逐上很长一段路,但事实并非如此,最后甚至不能说是他追上了那个撒拉逊人,更像是他自己终于勒住了马,而他靠得足够近的时候,那个撒拉逊人的老者只是坐在马上,平静地对着他。
在凭借着明亮的天光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老者先是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又露出了几分怒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女人,我不会成为你的俘虏,”他峻厉地说道:“若是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羞辱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不是女人。”塞萨尔拉下头巾——他的喉结已经微微凸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达玛拉还是给他用上了那种可以覆盖住所有头发,遮掩脖颈的白色头巾。
不过长老也已经发现自己错了,塞萨尔身上有着先知赐予的光芒,无论是法兰克人还是撒拉逊人,举行“拣选仪式”都只有男性。
女性不但不可以举行这个仪式,就连窥视都是一桩罪行——曾有贵女企图做出僭越的行为,但随后就被教士们捉住了,即便她的父亲是个公爵,她也被判处了终身囚禁。
“这是你们的计谋。”
“为了捉住你们。”塞萨尔说:“你们犯了罪。”
“先犯下罪的难道不是你们吗?”老者反问道:“当我们的哈里发统治这里的时候,他宽容地对待以撒人与基督徒,他允许他们做生意,居住在城市里,恩准他们建造自己的寺庙,选举自己的长老与学者,只要他们愿意臣服,缴纳贡赋,他们甚至可以保有一部分原先的权力。
即便基督徒想要来朝圣,他们也被允许穿过哈里发的领地,在圣地的寺庙里与我们一起朝拜真主和先知。
而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当我们以为,从大海的那一面来的是朋友的时候,你们的长剑已经刺穿了我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