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47节

  用那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盯了朗基努斯一会,骑士举起自己的双刃剑。直接将剑投下去,或许可以将他杀死,但骑士不想在开战前失去自己最趁手的武器,于是他就摇了摇头,转身到废墟中,搜索石头和砖块。

  朗基努斯心惊胆战地等着,他艰难地将潮湿的皮甲从身上卸下来,顶在头上,只希望不要那么快就头破血流。

  他等了很久,骑士的脚步似乎始终徘徊在周围,要找块石头那么难吗?朗基努斯咕哝道。

  但他随后就欢欣鼓舞起来,因为他听到了对方恐惧的喊叫声。他在喊——撒拉逊人。

  而后他又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说:“是的,一个撒拉逊人。”

  他们开始战斗,刀剑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朗基努斯又是担忧,又是失望,如果来的是一个生性正直的骑士,他或许还能侥幸生还。

  但来的既然是个撒拉逊人,他就不会去救一个基督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个撒拉逊人若是杀死了这个骑士也杀了他,或者将他弃之于不顾,让他因为体力不支而活活溺死。

  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只会以为他是被一个撒拉逊人杀死的,他的死亡不会牵连到他的小主人。

  朗基努斯紧张的倾听着,但身在井中,他只能听到混沌细小的声音,从骑士那几声格外响亮的叫喊中来看,这个撒拉逊人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手,而且足够沉稳。

  除了宣告了自己撒拉逊人的身份之外,他几乎就不发一言,只是一味地攻击。

  朗基努斯刺在骑士大腿上的那记虽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却让他在行动中受到了一些阻碍。那些拖沓的脚步声就是他发出的,撒拉逊人应当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善加利用。

  骑士退到了石井边,他可能以为能够凭靠着这个坚实的屏障反击或是僵持,但似乎没有什么用,只让朗基努斯听得更清楚了,他听到骑士在哀求,听到骑士说:让我祈祷,让我祈祷,不要让我下地狱。

  但那个撒拉逊人却只是说,你们让撒拉逊人祈祷了吗?

  随后就是朗基努斯异常熟悉的,刀剑刺入皮肉和人类发出最后一声叹息的声音,他希望这个撒拉逊人不要发现他,但事与愿违。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个头出现在了井口。

  朗基努斯突然想起了他也曾这样从井口伸出脑袋,故意吓唬小主人和王子鲍德温,所以说这可真是报应。

  他看不见那个撒拉逊人的脸和表情,而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他只能等待最后的判决。

  当这个撒拉逊人第二次出现在井口的时候,他以为他这次肯定要死了,没想到对方只是抛出了一条结实的绳索,“你还能拉得住绳子吗?”

  朗基努斯当然拉不住,但他可以将绳索缠绕在自己的腰上,然后他拉了拉绳子,示意对方可以把他拉上去了。

  那个撒拉逊人果然把他拉了上去,朗基努斯单手爬出井口,落在地上,就倒了下去,伸展了四肢拼命地喘气。

  幸好此时是九月,风中依然还带着白昼时分的暑气,他才不至于被冻得浑身发抖。

  那个撒拉逊人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皮囊,拧开口,放在他的嘴边,他嗅到了蜂蜜甜蜜的清香,马上凑上去,拼命地喝了几口。

  之后撒拉逊人居然还把他拖了起来,让他靠着井壁,“我看到了那个女孩的尸体,”他说:“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不是已经推测得七七八八了吗?朗基努斯在心中腹诽,但他也不敢违逆这个人的意思,除了这个人能救了他,也能杀了他之外,也因为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上位者,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悖逆的坚定与威严。

  朗基努斯想了想,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

  没错,他谨慎地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没有说自己是塞萨尔的仆人,也不是来举行拣选仪式的,他只是一个流浪骑士,偶尔走到这里,想要喝口水,却发现这里正在发生一桩可耻的罪行。

  “罪行?”撒拉逊人微微扬起唇角:“你也觉得这是罪行。”

  “以前我不那么觉得,”朗基努斯诚实的说道,“但我跟随了一位仁慈的主人,对他来说,这就是罪行。无论在任何时候,强者都应该保护弱者,而不是去欺凌弱者。”

  “但她是个撒拉逊人。”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认为一个身高不足五英尺的女孩能用水桶敲死三个骑士老爷。”

  他听见了一声愉快的笑声。“你看,正如一句古老的东方谚语,物似主人形。

  骑士,你是一杯浊酒,若是往里面掺入蜂蜜,它就是一杯难得的佳酿。你若是往中掺入乌头,它就是一瓶带来死亡的毒药。”

  他站在朗基努斯的面前说道,“你有一个好主人,这是你的幸运。”

  随后他不等朗基努斯询问他的来历与身份,就径自走入了那个倾塌的洗浴堂。他听到那人在祈祷,用撒拉逊人的方式。

  而后他看见对方用他的黑斗篷裹起那个女孩,把她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从朗基努斯的视野里逐渐消失。

  朗基努斯旋即睡了,或说是昏厥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光芒刺眼,他想要举起手来遮挡,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朗基努斯?”一个人向他伸出手来。

第73章 往埃及!

  “虽然我知道有些家庭是会有意无意地漠视和疏远幺子,”希拉克略说:“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忽略你至此。”

  朗基努斯苦笑了一下,有些爵爷总是苦于没有男孩或是男孩太少,但他的父亲却是苦于男孩太多,他有七个男孩,女孩也有四个。

  他的领地并不富庶,甚至无法达成几乎已经成为某种规则的目标——即将长子扶持上位后,继续为次子和三子在教会与其他爵爷的城堡中铺路——朗基努斯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也老了,对这个意外出生的幺子毫无舐犊之情,她甚至把他称作一桩罪孽。

  而此时他的长兄已经结婚,侄儿都比他大一岁。

  希拉克略如此说,是因为之前询问过朗基努斯,他的父亲没能得到天主的赐福,但他的长兄有获得圣人的眷顾,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维护这个家族不至于从现有的阶级坠落,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朗基努斯的父亲才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个长子身上。

  但作为已经“蒙恩”的长子,居然没有向自己的小兄弟透露一星半点有关于“拣选仪式”的真实情况,此人的品行着实令人担忧。

  至于其他人,就算没有希拉克略的提醒,在成为扈从可以走出城堡,接触到其他骑士之后,鲍德温和塞萨尔也懒得去听那些简直就是综合了圣经与神话传说的吹嘘了。

  那些得到天主赐福的骑士和修士,不是说自己和一头如同山峦般巨大的龙战斗了三个昼夜,就是说自己受到了七十二个魅魔的诱惑,却依然坚守了贞节——完全不顾所有的“拣选仪式”都是在教堂里举行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得到天主赐福圣人眷顾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人们可能会把他们高举起来,奉为新的“圣人”,但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多的时候,并且看起来今后还会更多的时候,他们就会将彼此视作竞争者,能够消弭一个将来的敌人有什么不好?

  所以要从这些人嘴里得到真话,简直比到地狱里打水还难,朗基努斯曾经试探着问过几次,其中有被他护送的教士,也有被他救下的骑士,但连续听到了几个笑话后,他觉得自己就是笑话,再也不问了。

  再后来,就是他自觉是个罪人,根本不敢抱这样的幻想了。

  “那么我是……”朗基努斯干巴巴地问道。

  “是的,你得到赐福了,蒙恩,你已经是天主的骑士了,”希拉克略奇怪地问道:“怎么,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我不知道,”朗基努斯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大人,我没有看到光,也没听到音乐,我就是睡了一觉。”

  “你和谁比?塞萨尔还是鲍德温?”希拉克略惊讶地问道:“你不会以为他们得到的眷顾是人人都有的吧。”

  “当然不,但……”

  “这是一个乌龙。”希拉克略说:“那不是睡着(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再次诅咒了一把朗基努斯的长兄),那就是感望,你追随的是圣人巴拉巴,而他降下眷顾的时候,时间可能并不长,而教士们正在门外,没有发觉,但后来,你肯定是真睡着了……”

  如果朗基努斯受过兄长的指导,在圣人巴拉巴说出名字的时候,他肯定就知道自己是被选中了,而不是单纯地把它当成一场梦,继续无知无觉地睡下去,结果教士们打开大门的时候,看见朗基努斯居然没有在虔诚地祈祷,而是在呼呼大睡,也不怪他们会生气。

  这种情况事实上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被侥幸选中的孩子总是会浑浑噩噩,但回到城堡和父母的身边时,总会显露出一点不寻常——而朗基努斯遇到的是三个卑劣的十字军骑士和一个撒拉逊人。

  他猜自己能够得生,恐怕与圣人巴拉巴的庇护脱不开关系,他甚至想要试试再次呼唤圣人之名,但被希拉克略按下去了,“别给我们添麻烦了,”他说:“接下来几天你都要被放在担架上跟着队伍走了。”

  塞萨尔一边忙着做事一边还在关注朗基努斯,听说他没有成功,已经离开教堂,但也没有回到城堡时,就立即出去寻找。

  幸好朗基努斯出事的地方距离教堂并不远——原本那个洗浴汤就是撒拉逊人建造给远道而来的信徒清洗身体的,和圣殿山下的西罗亚水池是一个意思,那个撒拉逊人还把他拉了上来。

  “你见过那个撒拉逊人吗?”

  “没有,”朗基努斯说:“但他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希拉克略点头:“我检查了那个十字军骑士的身体,他遭到了多次大力的劈砍,链甲破损,骨头折断,但致命伤是割喉,那人将一只脚踏在他身上,而后用弯刀切过他的喉咙……”

  “我听到那个骑士在求饶,要求临终祷告,但那个撒拉逊人拒绝了。他问,对方有没有让撒拉逊人祈祷过。”

  “是有仁慈的骑士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让自己的敌人——哪怕是个撒拉逊人向他们的神明做最后的祈祷,但那家伙肯定不会位列其中。”希拉克略肯定地说,确实如此,那种愿意给予敌人慈悲的骑士就不会做出劫掠和强暴女人的事情来。

  就像是塞萨尔,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个骑士,但你要说他会变成如瓦尔特这样的人,希拉克略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我的主人怎么样了?”朗基努斯问道,这个问题让希拉克略难得地浮起了一丝忧色。

  ——————

  阿马里克一世选择在九月份开始远征,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的,在九月出征,于加沙拉法整备大军,开始踏上征途的时候,也已经是十月份了,尼罗河的泛滥已经结束,军队不必担心受到洪水的侵袭。

  以及,埃及农作物收获在六月到七月,但在那时候进攻,十字军们还要雇佣农夫收割,而这个月份,麦子和水稻都已经收割完毕,晾干,打谷都已完成,所有的粮食都好好地收在仓库里,又是开始种植的季节——这时候如果无法播种,来年这里的农民都要饿死。

  所以,他们的反抗情绪也不会太严重,只会哀求给他们留下一点食物和种子——只要操控得当,不会出现太多斩杀牲畜,焚烧粮食这种破釜沉舟的行为。

  当然,十字军骑士们会如何做就不知道了。

  而为了避免在远征途中出现太大的消耗与人员的损失,阿马里克一世不得不开始频繁地举行比武大会和狩猎大会,每场比武都设置了可观的赏金,还有美丽优雅的贵女们——没错,在阿马里克一世与圣殿骑士瓦尔特的争斗中,贵女们不该出现,只有伎女会跟着军队。

  但在圣战中就不同了,因为每次参与远征,都需要两到三年不等,而一些骑士和领主的妻子就抗议说,如果不让她们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好能生儿育女(只有武装修士需要戒欲),万一丈夫死了,她们又依靠什么活着呢。

  教会最后不得不妥协说,因为针对异教徒的战争是神圣的,所以允许妻子随军。

  有些十字军骑士也确实是带着妻子与孩子回到家乡的。

  所以在加沙拉法驻留了一段时间后,那些来自于法兰克,亚平宁,匈牙利的贵族帐篷间就多了很多绚丽的颜色,这些贵妇人们当然不可能孤身来此,还带了她们的侍女和女仆。

  这些娇艳花朵的盛开确实平息了不少年轻战士们的怒火,他们不再斤斤计较一块面包或是一碗肉汤,也不再试图离开营地,去周围烧杀抢掠——毕竟,侵害异教徒的女性而不是杀死他们,会被怀疑不够虔诚或是自制力差。

  他们彼此之间的摩擦也少了,不是说他们不再跃跃欲试想要和人打架,而是能将这份精力耗费在比武大会和狩猎大会上了,毕竟这些大会都会有奖赏与女士们的笑容,能够亲一亲她们的手指,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只是一旦有比武大会和狩猎大会,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是必须要出现的,他们的美名早已传出了圣地,人人都知道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有着一个得到了圣乔治眷顾的继承人,还有一个得到了圣哲罗姆眷顾的侍从,他们相互发了誓,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就如宝石镶嵌在黄金上,彼此交相辉映,叫人不知道该珍爱哪个才好。

  他们侍奉在国王身边,有时候也会被借用去服侍某个贵妇人,当然,他们是不会被作为仆人使用的,更多的是被当做一件装饰品——塞萨尔受到的瞩目尤其多,多得让希拉克略烦恼,虽然鲍德温的病症可以被算一个理由,他也不需要贵妇人的青睐,但……

  “他们围绕在女人身边的时间也太多了,该让他们去见见撒拉逊人了。”国王这么说的时候,希拉克略居然不觉得意外,只想,终于来了,他鞠躬领命,去问询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撒拉逊人并未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大军昂然挺进,他们一直在设置障碍与反复滋扰,只是都没能造成什么影响。

  “我正要和您说,”被他询问的雷蒙伯爵面色冷硬地说道:“我们正需要一些人去复仇。”

  ————

  达玛拉猛地撞进塞萨尔的怀里,放声大哭。

  鲍德温和塞萨尔被叫到营地边缘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看到一些骑士正围拢在一个地方,有人在愤怒地喊叫,有人跪倒在地向上帝祈祷,还有一些人撕扯着自己的罩袍,举起手指发着誓。

  等他们过来了,就有人喊道:“王子鲍德温来了!”

  于是所有人为他们让开路,而小径的末端是几具覆盖着斗篷和旗帜的……尸体。

  而达玛拉正扑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恸哭,一见到塞萨尔,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过来,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拖到那具尸体前:“是……是……是艾琳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窒息,但还是坚持着说:“她被杀了,被杀了……”

  一旁的骑士走上前来,和他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艾琳娜,就是当初和热拉尔.德.雷德福尔一起在集市购物的贵女,她比达玛拉年长了好几岁,在阿马里克一世与拜占庭公主结婚后也与一位十字军骑士结婚了。

  这次远征,她舍不得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舍不得她,他们又没有孩子,所以她就跟了来。

  而就在几天前,艾琳娜还有几位贵女,和护卫她们的骑士一起出去骑马散步,归途中看到了一片茂密的无花果树林,里面深紫色的硕果就如同天上的星辰那么多,骑士就走进去给她们采摘一些果实解渴。

  没想到此时突然从里面冲出了一群撒拉逊人,他们无耻地偷袭了骑士,杀死他们并劫走了艾琳娜和其他贵女。

  艾琳娜的丈夫立刻率领着人去搜索,却一无所获,他连忙找到国王,祈求他与当地人交涉,即便要用一箱金子与他们交换,他也是要妻子回来的,但还没等找到罪魁祸首,艾琳娜和其他贵女就都回来了——以身首分离的方式。

  “她,她……”达玛拉抽泣着,指着那具尸体说不下去,但那个一直伫立在尸体边的骑士——应当就是艾琳娜的丈夫,他向鲍德温鞠了个躬:“如果您愿意,不,”他说:“您应该看看她的尸体。”

  他将覆盖在尸体上的斗篷掀开了。

第74章 往埃及!(5)

  达玛拉一见到斗篷被掀开,就立即扑了上去,一把将艾琳娜的头抱在怀里,再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在服侍公主希比勒的侍女中,艾琳娜是年纪较大的几个侍女中的一个,因为她的家族与杰拉德有着姻亲关系,对达玛拉十分照顾,达玛拉也把她当做姐姐看,对于亲爱之人的头颅,她不会感到恐惧,只觉得痛苦万分。

  小姑娘的哭声已经完全变了调,到了最后,不像是在哭泣,倒像是在嘶吼,若此时那个蹂躏和杀死了艾琳娜的撒拉逊人在她面前,有刀子她会用刀子,没有刀子,她就算用指甲撕,用牙齿咬,也一定要那人送了命不可。

  塞萨尔曾经待过的世界和年代里,一个普通人很少会接触到这种惨事,哪怕是一张纸片,一副图片。

  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见多了这种冰冷僵硬的遗物——被刀剑砍死的,被长矛刺死的,被石头砸死,被火烧死,被箭矢射死的……

  他们或是面目狰狞,又或是茫然无措,也有面带微笑,仿佛已经见到了天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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