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15节

  同时,他心中不由得发出一阵喟叹,也不怪阿马里克一世会对这么幼小的一个孩子生出忌惮之心,他们原先猜测他会是个伯爵之子,现在看起来,就算是宫廷中的王子,也未必能有如塞萨尔这样的眼光,胆识与魄力。

  简单地来说,那时的威特,还是个骑士的儿子呢,一被送到王子身边,就迫不及待地自暴自弃起来了,那双老鼠般的小眼睛,竟然只能看到几块银币,几顿烤肉,几桶啤酒和几个漂亮女人,根本没想过,若是能够得到了王子以及国王的青眼,他将来的前程将会何等远大!

  塞萨尔呢?让希拉克略来说,没人能比他原先的境况更糟了,可就是这么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孩子,竟然能做到走到一个地方,就能叫一个地方的人喜欢他——换做一个人,准要立刻沾沾自喜,飘飘然起来了,但他呢,依然举止稳妥,头脑清醒。

  他甚至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并且立即动手弥补。

  他从髑髅地回来,就连希拉克略都在想,这可足够了,或许王子鲍德温也这样觉得,他高高兴兴地挽着塞萨尔的手臂,把他看做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把他带到所有人面前——确实,凭借着这份苦修和善行,他已经有了做王子侍从的资格,但若是阿马里克一世不幸身亡,王子鲍德温如前者承诺的那样,成了亚拉萨路的国王呢?

  亚拉萨路国王,圣墓的守护者,十字军的首领,与一个朝不保夕的王子,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它们之间的区别,足以让人们忘记对麻风病的恐惧。

  到时候,伯爵,大公,亲王们纷至沓来,哪里还能有一个侍从的位置!

  所以塞萨尔必须去,他没有任何依仗,唯一的资本就只有他与鲍德温之间的感情。

第26章 狼和豺(上)

  “靠拢!靠拢!不要散开!”伯爵高声叫道,比起提醒和命令,这几声呐喊更像是恐惧之下的发泄,有点多余。

  毕竟能够跟随他的人都有着不错的武技,包括修士——他们也能策马疾驰并同时挥舞锤子。

  没有战争的时候,骑士们用来消磨时间和打磨技艺的机会,除了比武大会,就是狩猎了,虽然这两者也没什么很大的不同,狩猎时的猎物是野兽,比武大会时的猎物是与自己一样的骑士——不过比武大会毕竟不多,狩猎却是骑士们常做的工作之一,之前为了招待艾蒂安伯爵,圣十字堡的城堡总管就曾经催促骑士们多多地出去狩猎。

  正因为如此,当众人听见了那拉长的,凄厉的,叫人血气翻涌的嚎叫时,第一反应就是快步回到伙伴身边。

  艾蒂安伯爵以及他的骑士们并未犯错,他们没有进入密林,虽然黑暗是那样的静谧与温暖,但他们深知那不过是魔鬼的陷阱。

  他们只在松林边缘的灌木丛中休息,就算后来有骑士提议去找找有没有松鸡和兔子,几个人也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谨慎,每走一步,这些老练的猎手们都会回望闪动的火光,小心地以此判定自己有没有走得太远。

  他们有了一些收获——掏了一个松鼠的窝,里面有很多饱满的松塔,榛子、毛栗和看不出是什么的干瘪果实;骑士的脚步惊动了一只兔子,它狂奔出来,一头撞上了他的小腿,在把骑士撞得一歪的同时也成功地让自己昏厥了过去。

  还有一个侍从在闪烁着微光的蜘蛛网上捡到了几根褐渔鸮的羽毛,他抬起头来,仔细地观察上方的动静。他很快就听到了这种鸟儿特有的啾鸣声——褐渔鸮要么在六月繁殖,要么在十二月繁殖,如果他们遇到了在十二月繁殖的鸟儿……他很快找到了鸟巢,鸟巢距离地面不远,他爬了上去,一把抓住正在孵卵的鸟儿,拧断它的脖子,塞进外套,端着一窝鸟蛋下了树。

  褐渔鸮的伴侣,不知道是雌鸟还是雄鸟,惊恐地在人类上方大叫与回旋,它可能不知道,自己竟然就这么为自己的家人报了仇——在钴蓝色的天穹与剪影般的黑松林之间,一只狂舞的鸟儿引起的何止是人类的注意?

  在距离艾蒂安伯爵一行人约有两三法里的地方,正栖息着一群灰狼,鸟儿的异动引起了头狼的注意,它抬起头来,凝视着异动发生的地方,长吻张开,双眼眯起——狼的嗅觉被局限在半个法里之内,按理说,它应该嗅不到什么气味,但作为一个具有丰富经验的首领,一股野生动物特有的直觉在逼迫它行动。

  它站了起来,低沉地嚎叫着,催促狼群里的第二公民,也就是那些年轻力壮的成年狼站起身来——它们是狼群中的“探路者”,负责在狩猎前寻找猎物的踪迹,它们站了起来,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空气中并没有鹿或是野猪的气味,但在头狼不停的催促下,它们还是奔了出去。

  在光线变得更为暗淡,风声越发强烈的时候,一匹探路的成年狼先回来了,它一无所获,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它们绕着头狼转来转去,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头狼却只是坚定而耐心地等着,最后一匹成年狼回来了,它带来了好消息。

  头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狼群醒来了,成年狼在前,衰老的狼在后,之后是亚成年与小狼,头狼紧随在后,它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抬起头来,嗅闻空中的气味,小小的雪片落在了它的黑鼻子上,还没定住就被滚热的鼻息融化了。

  这种时雪时阴时晴的天气给人类带来了很大麻烦,但对于狼来说,反而是一种难得的增益——它们的足趾间有蹼,生满毛发,爪尖略钝,这让它们无论是遇见了几乎毫无摩擦力的冰面,还是滑腻的泥沼,又或是厚厚的青苔,都能抓得稳稳的,不跌倒。

  狼脚底部的肉垫布满了特殊的血管,可以独立于身体其余部分来调解温度,让它们不会轻易冻伤;它们还有与生俱来的“斗篷”,厚密的毛皮几乎可以将尖锐的寒风与雪,雨水全部隔绝在外。

  除了最初的几声用来催促与召集的嚎叫外,头狼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二三十只狼安静而又有序地行走在密林与河流边,除了惊动了一些兔子或是鸟儿外,不曾引来一星半点的麻烦——熊还沉睡在它的巢穴里,野猪醒了但只是等着狼群经过,注视着它们的或许还有鹿,豹子,但谁也不想去招惹这么一个棘手的敌人。

  它们走了大约有两法里的时候,已经可以嗅到鲜血和粪便的气味,成年狼明显地躁动了起来,冬天到了,下雪了,意味着狼群的食物也不再那么充足,它们正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用猎物的血肉填充空荡的肠胃,好让自己熬到春天。

  头狼站住了,狼群中发出了暴躁或是不安的呜呜声——与它们间隔着一条接近干涸的溪流,一个豺群突然从林子深处钻了出来,狼是豺的天敌,它们相互厮杀和吞噬,尤其是两者的幼崽,头狼的视线撞向了头豺,灰色毛皮的首领面对着红棕色毛皮的首领。

  它们本该展开战斗,狼群固然庞大,但豺这里也是一个难得的大族群,总数超过了四十。

  片刻后,头豺低下头去,头狼犹豫了一会,转过身去带着狼群继续前进,这些豺也正在寻找食物——它们就这样隔着一条溪流默契地前行,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清晰,人的,马的,火的,还有那些刺鼻的香料,酒……

  ——————

  负责警戒的侍从发出了一声锐利的高叫,“是谁?”

  艾蒂安伯爵和他的骑士,侍从,还有那个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或者说是被肉汤的气味诱惑着醒来的向导立即跳了起来,将武器握在手里。

  几个呼吸前,他们吃饱喝足,又听向导说,他们现在可能正在安条克的北面,他很熟悉这里,也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村庄在哪儿,等他们休息过这一晚,他就带着他们到那儿去,随他们心意,去见那里的管事或是教士,好好地休整一番后再出发。

  若是他们不愿意,想回亚拉萨路去,也不是什么问题,他认得好几艘船,总有一个船长愿意带上圣地之主的客人。

  他这样说,艾蒂安伯爵与其他人才总算是放下心来,伯爵允许向导坐在自己身边,还让他如同骑士般的吃喝,另外又给了他一瓶葡萄酒——在这个时候,这瓶酒和金子也差不多了,向导恭敬但也是舒舒服服地享用了一番,面上那股得意洋洋的劲儿叫人看了就生厌。

  他们可不知道向导心中在想什么,虽然艾蒂安伯爵也许诺,只要他能把他们带到基督徒的城市,就给他十个银币——天主保佑,若是放在平时,他准要为了这十个银币跪下来亲伯爵的靴子,但他现在腰囊里就有鼓鼓囊囊的一百个金币,只要他将这些人带到姆莱的地盘上去……

  当然,如果只是将野兽驱赶到罗网里,可不值之后的四百个金币,他还要设法联系上骑士团的叛徒,可耻的胆小鬼,下作的盗贼——亚美尼亚的王子姆莱,确保这些人落在他的手里,受尽折磨,饱经苦难才行。

  但他醒来后已经粗略地看过了周围的状况,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他颇为熟悉的一处松林,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做下的,只有自己看得懂旁人无法发现的暗记——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姆莱的领地,也就是说,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一,只等他叫来一个突厥人。

  所以当警戒的侍从高叫起来的时候,比起紧张的众人,向导却是一阵狂喜,狂喜后又有些忐忑,他担心那些突厥人若是不愿意让他见到姆莱王子,他该如何说话,直接叫破这些基督徒的身份吗?那就等于将最大的筹码交出去了。

  什么也不说吗?他又担心那些蛮横无知的野兽会一刀斩断他的脖子,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金币也全得归了这些强盗。

  但只在一霎那后,他又不知道是该期望着看到双足站立的野兽,还是四爪落地的猎手了……

  来的是狼群。

  在黑夜中,这些反射着火光的眼睛就如同一只只镶嵌在黑漆板面上的白砗磲和白萤石。

  它们并未给人类太多的反应时间,一声犹如号角长鸣般的嗥叫后,一只巨大的灰狼跳入了光圈,它就像是一只强壮的牛犊,身长连尾约等于一柄矛枪,肩高超过骑士的大腿。

  面对它的侍从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喊叫。他着实不该这样快,这样轻易地暴露出自己的胆怯,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那只原本将视线落在马匹上的巨狼立即转过头来,它咧开长吻,犹如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艾蒂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呐喊,侍从就已经被巨狼扑倒。

  这个侍从正是艾蒂安伯爵兄长的私生子,艾蒂安伯爵来不及考虑太多,就冲了上去,他紧握匕首,刺入灰狼的肩胛,在灰狼拧过身体想要咬中他的时候,他已经敏捷地跳过它的脊背,用手肘和膝盖紧紧地顶住它的肋骨。

  一旁的骑士也跑了过来,用一柄短斧一下子击中了灰狼的头颅,这一下就让那颗巨大的头颅向着一侧倒了过去,灰狼发出哭泣般的哀鸣,伯爵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躯体正在迅速地瘫软。

  他站起身,将侄子拉起来,而就在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里,人类与狼群的战斗已经彻底地爆发了。

  狼原本就不是喜欢单打独斗的生物,它们是魔鬼的军队,善于欺骗和偷袭,它们甚至懂得引诱敌人,追击、拦截和分割更是它们的拿手好戏——它们分出了好几队,一队去撕咬马匹,三队去对付最危险的敌人,也就是骑士和他们的侍从……

  还有一队,它们才是真正的捕猎者。

  它们的目标正是这个队伍中的老弱病残,弱者当然就是那些还年少的侍从和仆人,残么……当然就是脑袋还在不时嗡嗡作响的向导了。

  狼群的这支分队并不急着杀死这些人——要杀死一个人并不容易。

  它们轮番出击,绕开挥舞的棍棒和刀剑,抓他们的脚,撕扯他们的衣服,不断地龇牙咧嘴来威吓他们,一旦他们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和平衡,骤然跌倒,就会从黑暗中冲出预备已久的成员,咬住他们的手,脚或是肩膀往松林深处拖,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只要拖出去十来尺,还在与狼群战斗的人就没法再顾得上他们。

  向导是第二个跌倒的,虽然他没一个做香槟伯爵的父亲,但考虑到之后还要他带路,一个骑士连忙奔了过去,挥舞着一根正在燃烧的松枝灼退了正咬着他肩膀的狼,他抓着向导的兜帽,想要把他拉回到有火光的地方……

  更多的利爪伸了出来,勾住了向导的衣服和皮肉,他疼得大声喊叫起来,而骑士却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魔鬼!”,可不是么,他原先就觉得奇怪,他生在这个世上也有三十多年了,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五十只以上的大狼群。

  抓住向导的原先也只是两只明显要比其他狼更小一些的亚成年狼,但等他把它们赶走,重新扑上来的居然是……豺,豺和狼的关系就像是异教徒与他们,它们见了就要厮杀,不死到最后一头决不罢休,而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狼与豺结成了同盟,正在一起狩猎他们呢!

  一个人若是见了一只狼,除非他已经老得不能动了,或是小得不懂事儿,不然的话,一只狼是绝对干不过一个人的,狼只有一张可以用来撕咬的嘴巴,人却有两只手,他能将狼摔死,压死,扼死……

  但这里是一个狼群,若只有狼群,他们或许还有获胜的可能,到那时,狼反而会成为他们的食物和衣服,但现在除了十几只狼之外,他们还要对付数量绝对不低于前者的豺——豺比狼小,平时也只能捕猎兔子,鸡,一些鸟类甚至昆虫,但数量有时候是能抵过力量的!

第27章 狼和豺(中)

  现在艾蒂安伯爵以及他的随员们,每个都要面对十来张有着尖锐牙齿的嘴,几十道此起彼伏的嚎叫,以及上百只闪烁不定的眼睛,他们不是不勇敢,也不是那么畏惧死亡,但人类对这些魔鬼的使徒总是有着一种天生的厌恶。

  要让伯爵说,若是能够时间倒流,他宁愿走回到亚拉萨路国王的圣十字堡里,接受那些年轻骑士的挑战,一对一也行,一对十也行,死在一个基督徒的矛枪下,总要比死在这些野兽的口中来得高尚。

  最可恨的是,如果有人穿了盔甲或是链甲,是可以试一试冲出这里,骑上马冲出去报信的,即便他没法找到人,或是找到人却不愿意来救援他们的话,至少可以为他们收敛尸体,涂抹圣油,免得他们既受了恶魔的害,还要因为没有行临终圣事而被打到地狱里去!

  但谁叫他们的船搁浅了呢,他们固然性命无忧,还带出了马,酒和一部分食物,身上却都浸透了海水,有几个即将晋升的侍从虽然穿着链甲(为了尽早适应它们的重量,他们一直穿着链甲),但因为担心链甲潮湿生锈,就将它们解了下来,擦了油,挂在了一旁的树枝上。

  而穿着皮甲与盔甲的修士和骑士们也都是如此。

  这些被称为魔鬼仆从的野兽又是那样的聪明,它们仿佛知道,人类一旦穿上了盔甲,就能叫它们无计可施了,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它们就分派出了一些强壮的成员阻扰他们拿到和穿上甲胄。

  还有马儿,若不是他们将马儿系在了一起,受惊的马匹早就四散跑开了,如今却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狼群和豺群非常熟悉这种类似于鹿的大型动物,它们小心翼翼地在马蹄间穿梭,咬马匹的尾巴,腿;也有善于跳跃的狼在同伴的协助下,一跃跳上马背,将马匹的后颈撕咬得鲜血淋漓。

  它们对付马,也像是对付人,尽量让它跌倒,一旦跌倒,狼群的主力就会立即转移注意力,改变狩猎对象,因为到了那时候,马匹就再也没有反噬和逃跑的可能了。

  也有狼和豺因为反应不及,而被马蹄踏中,或是被甩下马背的,但这点牺牲完全值得。

  艾蒂安伯爵听见了连续两声哀嚎,他匆匆一瞥,就看到有一个侍从正在被狼拖走,另外一个声音则很像是他们队伍中的修士,而就这么一闪神,头狼就咬住了他的长剑,狼的牙齿摩擦着钢铁,吱嘎作响,就算是剑刃割开了舌头和牙龈也不松口。

  伯爵第一次与一双活生生的狼眼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对视,狼的眼睛是黄褐色的,有着一双巨大的瞳仁,艾蒂安伯爵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他仿佛在其中看见了无尽的深渊,燃烧着的火炭,地狱,是地狱!他在心中大喊道。

  “求您帮助我,主耶稣,求您搭救我!”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但这里的人都已经耗尽了力气,狼和豺已经将他们切开,保证每个区域里都只有一个人被它们围拢起来攻击。

  “如果这就是天主的意旨!”艾蒂安伯爵发狂似的喊道:“请庇护我,圣佩拉吉乌斯!请保护你的使徒,保护你的追随者!圣佩拉吉乌斯!”

  他呼唤着他所感望到的那位圣人的名字,后者曾经在九世纪发现了圣雅各的陵墓,还有一张天使持过的盾牌,这张盾牌后来被罗马教会奉为圣佩拉吉乌斯之盾,据说它能够为人类抵御所有邪魔的侵害。

  随着伯爵的祈祷,从他的脚下骤然升起了灼热的火焰,它先是如同一柄长矛,刺穿了狼群的绞索,又在倏忽间张开,笼罩在了每个人身上,骑士和修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们奋力击退面前和身边的狼群,冲向伯爵,火焰照亮了他们的脸和手,将一些狼和豺点燃,却没有伤害到人类一分一毫。

  但与此同时,艾蒂安伯爵感到了一阵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虚弱,“我好不了了。”他低声说道,现在就算是有骑士将他搀扶到马背上,他也握不住缰绳,踩不住马镫,他知道今天自己肯定是走不了啦,只希望他的侄子,或许还有其他人可以逃走,“给我擦油吧。”他眼前一片赤红,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着身边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外一个人强有力地握住了,“赞美耶稣基督!”他说道,但没有给他擦油,而是拿过了他手中的剑,另外一双手倒是接过了他,有人在叹息,然后几根手指擦过了他的额头,伯爵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正要嘱咐修士也为其他人擦油,却感觉到半跪在地上的膝盖正在颤抖,他感到奇怪,因为他的心中并没有恐惧,但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是马蹄敲打在大地上传来的震动,是骑士最熟悉的触感之一!

  他抬起头来,虽然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能听到身边的人们正在欢呼,有人来救他们了!

  ——————

  若弗鲁瓦之前的行为并不能得到塞萨尔的赞同,虽然受了这位圣殿骑士的恩惠,他的良知却总是在折磨着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心,但这些繁杂的感受,在若弗鲁瓦第五次跪下来,念诵主祷文,并请求他的感望圣人圣以拉都给予指引之后,立即就消散在了呼啸的狂风中。

  “感谢耶稣基督!感谢圣以拉都!”这位年长的骑士站起身来,神情振奋地喊道,“我们找到他们了,是我们找到了他们!”他立即翻身上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地向前冲去,他的速度是那样的快,胜过飞鸟,而他的身后,没有一个拖后腿的人,就连只练习了几个月骑术的塞萨尔也不例外。

  他这次出来,当然不可能骑着鲍德温送给他的小马卡斯托,它将来会是一匹神骏的好马没错,但在这种天气,还要日夜飞驰,非要强壮的成年佩什尔马或是马瓦里马不可。

  塞萨尔骑的就是一匹佩什尔马,这匹马还是杰拉德家族听了他要离开城堡的事情,作为小桶和拖把的回礼送来的——这匹马有着深褐色的闪亮皮毛,只有蹄子和尾巴是白色的,它当然无法与卡斯托相比,但也让塞萨尔一见就喜欢。

  至于这匹马如何喜欢上塞萨尔的,当然是因为塞萨尔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他份额中所有的果蔬和饴糖。

  骑着成年马的感觉与骑着小马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马儿奔驰与缓步行走时的感觉也是大相径庭,在人们依然需要骑手传信的时候,经常会看见长途奔波后马儿固然疲惫不堪,骑手也是奄奄一息的状况——这是因为在马匹飞奔的时候,人是没法坐在上面的,除非他愿意颠碎身上所有的骨头。

  塞萨尔的老师是鲍德温,他教导塞萨尔说,当马匹飞驰的时候,你并不能对自己说,我正骑在马上。你应当对自己说,我正站在一艘小船上,你的脚要牢牢地踩在马镫上,保证自己在马背上稳固如同船锚,你的膝盖要弯曲,随着马匹的起伏而上下犹如水波,你的双手要紧紧地握着缰绳,就好似水手拉拽着船帆的绳索,这样,你才能操纵着这艘有灵性的小船,穿过飓风,暴雨,而不是被它们吞噬。

  而在这几天,塞萨尔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番教导是如何的珍贵——虽然这可能并不是鲍德温的原话,而是他借用了之前武技教师(这个人甚至就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或是阿马里克一世本人)的话。

  最初的时候,他还有些笨拙,双腿也时常因为撞击和摩擦而受伤,如果不是他的这具身体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他是说,力气大,痊愈速度快,痛感低,他早就因为动弹不得而被圣殿骑士们抛下了。

  若弗鲁瓦可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他的。

  直到他尝试着按照鲍德温的指导去骑马,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骑乘马匹的兴奋与快乐,马匹与他之间的小小芥蒂消弭于无形,默契犹如一人,他和它虽然行在陆地上,却犹如穿过翻卷的浪涛,风就是无形的海潮——他甚至追上了若弗鲁瓦,紧随在他身后,他也看见了那一点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火光。

  他听到若弗鲁瓦正在高呼其感望圣人的名字,他向火光冲去,就像是一柄沉重的锤子敲向了地狱的铁网,他的马匹头部前倾,压低了耳朵,奋力一跃,只这一下就跳进了狼群的中心。

  塞萨尔也看到了,他并不惊惶,他之前也参加了几次狩猎,只要人在马上,狼和豺这种中等体型的野兽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相反的,马匹即便没有经过训练,也会下意识地进行践踏和踢咬。

  他捉住缰绳,提起身体,叫马儿扬起前蹄,重重地踏下去,这一下就踏中了一只大狼的胸膛,它哀鸣了一声就死了,塞萨尔只感到一阵轻微的颠簸,马儿喷着鼻息,在场地里转来转去,不断地晃动着身体。

  之后的两名军士和侍从也赶到了,狼、豺与人类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但并不如头狼所期望的那样,天平没有向着狼群的一侧倾斜,而靠向了另一方,它隐藏在黑暗里,估量着人类的力量和狼群的实力,虽然此时圣佩拉吉乌斯赐予艾蒂安伯爵的恩惠已经耗尽……

  最初的目的已经无法达成了,它仰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狼群的攻势顿时一减,经验丰富的老狼甚至已经舍弃了敌手,转而叼起地上的豺尸,飞快地跑进了黑暗中,其他狼只也纷纷效仿,豺群也察觉出了不对,头豺愤怒地咆哮着,却也无可奈何。

  野兽抛下了一地的尸体,毫不犹疑地离开了,艾蒂安伯爵一行人劫后余生,纷纷跌倒在地上,手足发颤,头脑昏眩,只有伯爵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向了圣殿骑士们。

  “向英勇的骑士们致敬!”他喘息着说道,“我要感谢您,如果不是有您,还有您的侍从(现在他已经能看清一些东西了),我们就全完了!”

  “感谢天主,感谢圣母,感谢祂们的圣子,也感谢我的感望圣人圣以拉都吧,若不是有他们的保佑,我们也没法找到你们,更不用说来帮助你们了!”若弗鲁瓦扫视战场,确定这里没有一个懦弱的杂种,最后他的视线在向导身上停下。

  “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听说了你们的船遇到了海难,就让我们来找你。”他对艾蒂安伯爵说,这句话当然有很大的疑点,遇到海难的船只不知几几,就算是有其他的幸存者找到了别处的村庄,城市,说了这件事情,又有信使立刻去向阿马里克一世报告,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十几天,哪里有可能这么快地找到他们?

  但既然圣殿骑士这么说了——向导也察觉到了,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逃命机会,他藏在修士的身后,慢慢地向着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暗处挪去,但就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就听到了“叮当”一声。

  一枚金币落了下来,又恰好落在一柄断折的短剑上,这个声音又响亮,又清脆,所有人都听到了。

  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向导惊恐地望着他们,他本能地握住自己装着金币的钱袋,它一直被牢牢地拴在他的腰带上,藏在皮甲下面,但因为之前被狼,还有豺不间断地撕咬和抓挠过,就算是用了最坚韧的小牛皮它也坚持不住了,裂开了好几个口子——之前的金币只是个开头,现在只要向导一动,这些金灿灿的小家伙就会连续不断地落下来。

  艾蒂安伯爵的修士抢先一步,在向导之前捡起了落在自己脚下的几枚金币,他掂了掂,看了看,这是亚拉萨路通用的罗马金币,每个金币约有现在的4克多,我们之前也说过,一百五十个罗马金币已经足够一个骑士置办全身的行头——无论如何,一个向导也不该有这样丰厚的一笔钱财……

  他看向向导,慢慢地握住了锤柄,向导惊恐地后退,落下了更多金币,但他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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