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为了上帝。
“我们的公主希比勒难道不美吗?我看她已经让桑塞尔伯爵神魂颠倒了。”
第22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下)
艾蒂安伯爵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安守本分,爱好和平的老好人。
他此生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在婚礼现场带走了自己的爱人阿德莱,但他也要说,阿德莱与安索二世这段婚事并未成立,他的行为并未违背教义。
他也接受了惩罚,接受了一位国王与两位伯爵的挑战,之后也向教会购买了五百年的赎罪券——比娶了自己妹妹的罪过还要多上两百年。
他觉得自己做得实在是仁至义尽,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是从那之后人们总觉得他是一个为人轻佻,放浪肆意的家伙。
但至少他的主君路易七世应当对他有所了解才是,不然的话,陛下也不会将圣地特使这样的重任交付在他手里,他没想到路易七世选中他实则另有企图……天主保佑,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成为翁婿,也根本没想成为基督的骑士,圣墓的守护者!
他没这么虔诚!
他向自己的贴身仆人抱怨,仆人马上摘下帽子,按在胸前,向自己的主人表达无限的同情。就在刚才,艾蒂安伯爵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确实弄得当时的场面十分……荒诞。
在法兰克宫廷里,桑塞尔伯爵一向是个受欢迎的人物——因为冲进教堂抢走新娘的事儿,人们对他的看法几乎彻底地固定了,男人们将他看做一个棘手且令人厌恶的敌人,贵女们则将他看做一个既具有挑战性又很有成就感的爱人。
他承认自己从未守贞,但无论是他还是女方都能保证,彼此只是沉浸在一种若即若离,优雅崇高的氛围里,没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也没有可以留下证据的书信,他们就像云雀那样,夜晚在枝头相会,晨曦降临时分开。
他习惯了法兰克宫廷中的暧昧气氛,因而忽略了亚拉萨路宫廷中的异样——那些达官显贵们的热切眼神,年轻骑士们的挑衅目光,侍女与侍从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将他安排在公主的左手边,他就把她当做城堡的女主人看待,如同骑士服侍一个贵妇人,为她端洗手水,拿手巾,为她切肉,为她端香料盘,给她剥坚果——但他可以发誓,他可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没有做出一点逾越的言行!
最后一道菜被端下去后,仆人们清理了长桌,整理了厅堂。在大厅中央开辟出一处宽敞的场所用来跳舞。这也是宴会后必有的程序之一,人们看着他,也看着公主希比勒,而作为客人中最重要的一位,他也应当与这里的女主人跳舞。
于是他就走上前去邀请了公主,他不得不承认,公主希比勒确实是一个美人。而且她的美与法兰克宫廷中的美不同,或许是因为她是亚拉萨路国王仅有的一个女儿,她缺少这个时代女性必有的谦卑与温柔。虽然她需要抬着头才能看见他的面孔,但做出这个姿态来的时候,却丝毫不显羞怯,甚至带着几分考量。
艾蒂安伯爵甚至有几分钟以为自己是因为喝多了葡萄酒或是吃了发霉的面包而在发疯,她看他的眼神势在必得,仿佛就是在看珠宝匣子里的一件首饰,她向他伸出手,看上去像是要将自己交给他,事实上却是将他拉向自己,艾蒂安伯爵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攫住的人。
即便如此,艾蒂安伯爵还是怀抱着一丝侥幸,他已经三十七岁了,而公主希比勒只有十三岁,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他不但能够做她的父亲——如果子女的婚事更仓促些的话,做希比勒的爷爷也不是不可能,他很有自知之明。
可这份自知之明很快就被打破了。他们跳了舞,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又站起身来,建议他为公主做一首爱情诗,诗歌也是骑士们的必修科目之一。而在宴会中,骑士向自己倾慕的人献上一首爱情诗,也是司空见惯并且值得人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并不涉及到道德以及教义,许多丈夫还会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这表示自己的妻子正被许多人所仰慕,作为丈夫,他也与有荣焉,问题是希比勒公主还没结婚,一位男士,尤其是不在婚姻关系中的男士在宴会中公开向一位未婚女性表达爱意,那几乎就是求婚了。
艾蒂安伯爵顿时浑身发冷,但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逼迫着他,让他无法粗鲁地拒绝或是沉默——他只能“高高兴兴”的站起来,为希比勒公主做了一首爱情诗: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美酒,一点面包,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这首诗篇幅短小,用词简单,伯爵念诵起来也是干巴巴的,毫无感情,但在场的人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用力的拍击手掌,或者是敲打桌面。
除了希比勒的仰慕者之外,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他们将艾蒂安伯爵请到厅堂的中央,簇拥着他,希比勒公主的侍从昂首挺胸地走到他面前,为他奉上了一件黑貂皮的斗篷。
这当然是一件华贵的衣物。如果是在法兰克的宫廷里,一个贵妇人叫她的侍从这么做,艾蒂安伯爵定然会欣然收下这份满怀爱意的礼物。但此时他还能不明白吗?
这是议婚的第一步!
虽然此时的婚事多半如同交易或是盟约,男女双方可能连面都没见过,顶多只能看看画像,来往联络,商榷,讨价还价的,不是他们父亲身边的教士就是得力的大臣,但为了让婚事显得更正规,或是蒙上一层含情脉脉的面纱,也会有些公认的习俗,其中之一就是让年轻女性为自己将来的丈夫预备一件斗篷。
艾蒂安伯爵眼看着那个侍从走上前来,拉开斗篷,就要披在他的身上,他面孔麻木,四肢僵硬,但还是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后退了一步。
侍从完全没有料到伯爵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双手一展,斗篷已经落下,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唿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冰冷的气氛以艾蒂安伯爵为中心,飞快地向周围扩散,到哪里,哪里的欢笑和叫嚷就消失了,人们脸上的喜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惊骇与怀疑。
在看到艾蒂安伯爵后退一步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也呆住了,但他终究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旋即反应过来是哪里出错了!
这都要怪路易七世,路易七世本人是一个虔诚无比的教徒,教皇尤金三世发布十字军赦令后,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他也没让尤金三世失望,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响应,甚至因为这次十字军东征耗费了大量钱财与人力。以至于他的王后埃莉诺坚持要与他离婚,这场婚姻的失败,让阿基坦彻底的脱离了卡佩王朝与法兰西,并让路易七世成为了被世人嘲笑的对象——
不管怎么说,他之前与埃莉诺的婚姻只带给他两个女儿,他也一直宣称是因为埃莉诺身体状况不佳,才没能给他带来一个儿子。但叫人想不到的是,埃莉诺才与他离了婚,就和英国的国王亨利二世结婚,并且迅速的为亨利二世生下了三个儿子。
可以说,如果不是在五年前路易七世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继承人,他的处境会更加难堪。像是这么一位虔诚又坚定的国王陛下,大概没想到他的臣子会对亚拉萨路的王位视若蛇蝎,退避三舍……
艾蒂安伯爵哭笑不得,他知道路易七世完全是好意,之前他还委婉地问起艾蒂安伯爵为什么还不续弦,有没有喜欢的人,伯爵用依然在怀念亡妻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如果他知道那时候国王陛下正计划着把他送去亚拉萨路联姻,他绝对会大声说:不!陛下我并不打算再婚,就算是再婚,也只会在国内找一个合适的对象,而不是千里迢迢的跑到圣城去做公主的丈夫!
阿马里克一世只觉得一阵昏眩,忍不住抬起手来按住额头,幸好这时候艾蒂安伯爵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立即屈膝跪下,将手放在胸口。诚心情意的说道——他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这样的荣幸,得到阿马里克一世的欢心与赞赏,若能与希比勒公主结婚,这是天主的恩赐,命运的馈赠,是无上的荣耀,他无比惶恐,几乎不敢相信。
只是,他终究还是法王路易七世的臣子,他的婚姻必须取得君王的允可,他会快马加鞭,尽快赶回法兰西,求得国王的恩准,而后前来隆重地求娶公主。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推脱之词,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他压根儿不想做阿马里克一世的女婿。
阿马里克一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间,站了起来,走下高台,亲热的挽起了艾蒂安伯爵的手臂,对他的请求欣然允诺,并且表示要立即手写一封亲笔信,让艾蒂安伯爵带给路易七世。
阿马里克一世会不会在这封信中大骂一顿鲁莽的路易七世,我们已经没法得知。
唯一可知的是,艾蒂安伯爵如逢大赦般地站了起来,立即带着他的人退出了大厅,宴会草草结束,所有的人包括阿马里克一世都尽量保持静默,视线几乎不敢与公主希比勒对上,这实在是一桩匪夷所思的闹剧,而最终的受害者可能只有一位,那就是希比勒……
就连蜷缩在“画廊”上的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没敢发出声音,他们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大厅里的人全都走完了,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太糟了。”鲍德温说,但他现在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姐姐,被当场拒婚,对于一位贵女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让城堡总管叫个商人进来吧。”鲍德温头痛地说,“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宝石或者是丝绸。”或许希比勒看到这些礼物心情会好一些。
塞萨尔不觉得,但他也缺少安抚女性的经验:“我们也可以试试其他的,像是书籍、小鸟什么的。”
艾蒂安伯爵原本应当在圣十字堡待上一段时间,至少要过了主显节,不然的话,他就要在路途中错过好几个重要的节日了。但因为这桩乌龙,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他的骑士、仆从匆匆离开了亚拉萨路。
阿马里克一世带着人为他送行,第三天鲍德温才与城堡总管说了这件事情,城堡总管领命而去,晚祷前,他将一个宝石商人领进了城堡,宝石商人诚惶诚恐地在王子和随从的面前打开了珠宝匣。
此时的宝石还未能采用后世的切割工艺,基本上都是打磨成圆形、椭圆形或是方形,但宝石就是宝石,即便加工手段这样粗劣,拿在手里向着阳光旋转着端详的时候,那绚丽的色彩与特殊的质感,还是会让人不由得感叹造物主的精妙手艺。
“你也给达玛拉挑一颗吧。”
或许这个世界也有说到谁,谁就会来的箴言,还不等塞萨尔婉言谢绝,就来了一个仆从,是达玛拉派来的。塞萨尔在鲍德温微妙的笑容里跟着这个仆从下了塔楼,他一眼就瞧见了达玛拉,她站在塔楼的阴影里,绞着手,神色焦灼,甚至还不时地跺着脚。
一见到塞萨尔,达玛拉就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袖子,塞萨尔心中一动,伏下身去,就听达玛拉声音紧绷的说道,“出事了!塞萨尔!我听见亚比该的仆人说,他们收买了艾蒂安伯爵的向导,让他把艾蒂安伯爵带到豺狼的巢穴里去!”
这里的豺狼可不是指有着四只爪子和两只耳朵的那种,那种只会成为骑士们的皮囊,外套和一顿不那么美味的晚餐,塞萨尔立即掀起斗篷将达玛拉裹在怀里,带着她上了塔楼,鲍德温见了他们脸色也变了,他马上一挥手,驱走了商人,“达玛拉,是希比勒……”
“是亚比该,他发誓要为公主洗刷耻辱,但陛下已经严禁任何人向桑塞尔伯爵挑战——”一些骑士也意识到最好就让这件事情安安静静地过去,等上几个月,就不会再有人提起此事:“他也还未成为骑士,所以……”达玛拉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他就派人收买了伯爵的向导,说要把他们带去姆莱的地盘!”
第23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上)
“下雪了。”
阿马里克一世冷冰冰地说道——正所谓,天使总是形单影只,恶魔总是成群结队,坏消息永远接踵而至。
三天前的同一时刻,亚拉萨路的国王已经就寝,之前发生的事情让他筋疲力竭,心头烦闷,完全没有下棋、阅读或是听音乐的兴致,他才要入睡,就有侍从前来禀告,王子鲍德温正等候在主塔的门外。
如果换做其他人,还真有可能被拒之门外,但鲍德温——若说在城堡中,还有谁能比鲍德温更懂得他的国王,他的父亲所承担着的巨大责任与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可能就只有阿马里克一世自己了;他又是一个那样温柔的孩子,不是出了大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惊扰圣地之主的安眠。
阿马里克一世立即起身,叫人拿来了蜡烛,鲍德温很快带着塞萨尔与达玛拉来到国王的面前,他们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阿马里克一世立即叫来了仆人,让他去喊来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有他们的儿子。
在等待着这段时间里,阿马里克一世无意间瞥见了挂在墙上的圣人像——圣乔治,他,还有博希蒙德与雷蒙的感望圣人——勇武的骑士穿盔戴甲,骑在一匹圣洁的白马上,高举银亮的长剑,与象征着撒旦的红龙殊死搏斗,天使在翻卷的云层后投下金光,将它照在圣人的身上……这是天主的赐予,叫他有着无穷的智慧与力量……
他不知道这是上帝的考验,还是魔鬼的恶作剧,安条克,的黎波里,亚拉萨路,他们是人人尊崇的国王,大公与伯爵,是基督的骑士,是朝圣人与圣地的保护者,但在子嗣上,为何他们都如此不幸呢?
他的儿子鲍德温几乎毫无缺憾,却在不久前染上了麻风病;雷蒙的儿子大卫性情耿直,甚至说固执也不为过,作为一个骑士这或许不是缺点,但作为将来的伯国主人,这将会是他的敌人最乐于利用的一点;而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阿马里克一世都懒得说。
而事情似乎还能更糟糕一点,他,雷蒙,还有博希蒙德,都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很快,雷蒙和大卫,还有博希蒙德与亚比该都到来了,大卫一派懵懂,还有点想要打瞌睡,看来他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雷蒙真不知道该责备还是该庆幸他的愚钝;而博希蒙德的神情,还有亚比该破裂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博希蒙德正准备上前请罪,阿马里克一世却只是摆了摆手,现在不是教训和惩戒的时候,塞萨尔搬来了一只衣箱,这种衣箱通常被摆在床边,表面是平的,可以用来搁脚或是放东西,现在它被用来展开一卷地图。
“你和那个向导是怎么说的?”阿马里克一世问道。
亚比该在看见鲍德温的时候还有些瑟缩,他一直不敢靠近王子,担心他的麻风病会在一个呼吸,一个抬手间就传到自己身上,他的父亲博希蒙德可没那份耐心,马上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衣箱前。
放在往常,或许还有人劝解一二,但亚比该这次闯下的祸事实在是太大了。
因为这场乌龙婚约,公主希比勒的名声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但如阿马里克一世原先计划的那样,要在最虔诚与最勇武的骑士中为她挑选丈夫,这点瑕疵根本无关紧要。至于阿马里克一世,还有路易七世的鲁莽虽然也会让人笑话,却也无伤大雅,甚至会让人觉得亲近——以及,如果不是阿马里克一世只有鲍德温这么一个儿子,公主希比勒的婚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亚比该收买了艾蒂安伯爵的向导,要将路易七世的臣子,圣地特使,一个基督徒诱入异教徒的领地,让他受伤,死去,或是被囚禁……那才是一桩称得上惊世骇俗的丑闻!
这不是一个基督徒应当对基督徒做的事情,甚至不是一个基督徒应当对异教徒所做的事情,就算是魔鬼,也不会啃食同类,更不用说,艾蒂安伯爵还是亚拉萨路国王,安条克大公,的黎波里伯爵的客人,他受邀进入城堡,在大厅领受了面包和盐,他离开时,所有人都来为他送行。
如果艾蒂安伯爵真的被异教徒的领主抓住了,他们或许还能把他赎回来,但若是他受了伤,迷了路,或是在战斗中死了……
阿马里克一世闭上了眼睛,这动摇的何止是一个亚拉萨路!动摇的根本就是整个十字军的根基!就像是牧人在犬儿的嘴上发现了羔羊的血迹,他难道不会心生疑窦吗?到时候,不仅路易七世,就连教会也会来问责,说不定,他真的要将亚拉萨路交出去才能平息人们的质疑。
亚比该在被父亲追问,被提着上了主塔的时候,就已经魂飞魄散,神不守舍了,被阿马里克一世那双钢铁般的蓝眼睛盯住后,更是一股脑儿地将所有的一切倒了个一干二净。
达玛拉早已被阿马里克一世的侍从送回了她的房间,塞萨尔靠在鲍德温身边,在听到亚比该说,这件事情确实只是他一人所为,与公主希比勒没有半点关系的时候,鲍德温轻轻地吁了口气,放下了紧绷的肩膀,无论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弟弟,或是将来的国王,他都不希望希比勒与此事有关。
“……所以,我就叫他把艾蒂安伯爵带到姆莱的领地上去……”
对于塞萨尔来说,姆莱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对阿马里克一世和另外两位大人可不是,阿马里克一世立即叫侍从带走大卫和亚比该,博希蒙德坚持要将亚比该关进监牢,但被阿马里克一世拒绝了,这桩事儿最好能够在没有太多人知情的状态下解决,若是将亚比该关进监牢,有人问起他的罪名该怎么说?
鲍德温和塞萨尔当然也不能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了,在告退前,博希蒙德手按在地图上,头却嗖得一声转了过来,面上带着奇异的微笑:“啊,对了,”他将视线落在塞萨尔身上:“我看到这个虔诚又聪明的好孩子了,”他语气轻快地快速问道:“是他吗?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或是天使降临在他的梦里,告诉了他这桩本应无人知晓的秘密——他才这么急匆匆地赶了来……是他吗?”
鲍德温往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塞萨尔。
“够了,”雷蒙沉声打断了博希蒙德的阴阳怪气:“就算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听到,那些侍从的嘴也会被女人和酒打开——你倒不如说这是天主的旨意,让我们能够亡羊补牢,而不是在事情彻底爆发后被迫面对一个糟糕透顶几乎无法挽回的局面。”
阿马里克一世向鲍德温点了点头,鲍德温马上拉着塞萨尔跑出门去,他有点后悔,他不该让塞萨尔继续待在那里,最好能让他和达玛拉一起离开。
塞萨尔倒是不以为意。或许有人要说,这样无端端地引来了一个大公的敌意,岂不是引火烧身吗?但自从他看过了威特和那几个仆人,圣墓大教堂前的朝圣者,还有宴会上的侏儒的下场……他就该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个年代,高位者是无需遵循任何教义、法律或是道德的,他们想要处置一个下位者,根本不需要理由。
而亚比该对他的仇视由来已久,除非他离开城堡,不再做鲍德温的侍从和朋友,再也接触不到公主希比勒……但若是如此,就因为他,一个卑微的仆从,竟然也曾和公主站在一起,和她说过话,亚比该就有上千个理由弄死他。
“姆莱是什么人?”
“他是亚美尼亚的王子。”奇里乞亚亚美尼亚,它是一个独立公国,由躲避塞尔柱人入侵的亚美尼亚难民建立,“这位姆莱王子曾经在亚拉萨路居住过好几年,甚至成为了圣殿骑士团中的一员,但可惜的是,不久之后他就受了魔鬼的诱惑,背弃了骑士团,改投向塞尔柱的苏丹托格洛尔二世,他在托格洛尔二世那里得了一个职位,一小片领地。
那个领地恰好在朝圣人的必经之路上,于是,一个曾经的基督徒,一个斗篷上画着十字的骑士,就堕落成了一个盗贼,开始做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来了。”
鲍德温走进房间,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他却毫无睡意,和阿马里克一世与雷蒙,博希蒙德那样,他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卷地图,铺在床上,和塞萨尔面对面地看起来。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是在1096年,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是在1147年,这两次浩浩荡荡的远征为朝圣者们开辟出了四条通畅的大道:“艾蒂安伯爵来的时候,走的是路易七世二次东征时的道路,从巴黎出发,到里昂,从里昂到梅斯,穿过神圣罗马帝国,匈牙利,保加利亚,来到君士坦丁堡,从君士坦丁堡沿着海岸线骑马或是乘船穿过地中海——这里已经很靠近塞尔柱人的地盘了。”鲍德温指着一条被特意勾画出来的红线说道。
“如果乘船,就会经过罗德岛和塞浦路斯,不过也要小心撒拉逊人的海盗。只是从安全性上来说,总要比穿过塞尔柱苏丹的领地来得好,你之前和我一起上过课,”鲍德温说:“应该知道——”
塞尔柱帝国是突厥人在中亚和西亚建立的一个大帝国,信仰伊斯兰教,曾经辉煌一时,但在1092年,最后一个雄主马利克沙离世之后,它就分裂成了十几个小王朝,托格洛尔二世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王朝的苏丹……不过只看姆莱的行事为人,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个无能之辈。
“我父亲将艾蒂安伯爵送上了雅法港口的船。”说到这里,鲍德温叹了口气,因为之前的事情,有不少年轻骑士对艾蒂安伯爵提出了挑战,艾蒂安伯爵显然并不准备为一个素不相识今后也不太会见面的公主流血,他可以说是飞快地“逃离”了亚拉萨路,不打算多停留哪怕一天——如果他是到阿卡乘船,或许他们还能把他追回来。
一个人平均一天步行的里程是6法里(一法里等于四公里)至10法里,骑马则是8法里至12法里,但单桅船每天的速度可能高达30法里至50法里,如果艾蒂安伯爵直接去了士麦那或是撒罗尼卡也就算了,这两个城市位于拜占庭帝国的腹地,距离塞尔柱有段不小的距离——但既然有个被收买的向导在,他或许会从中动什么手脚,劝诱伯爵提前下船,之后他总有办法把伯爵引到姆莱或是其他塞尔柱人那里去。
“亚比该给了他一百个金币的定金,”鲍德温嘶哑着声音说道:“若是成功了,他回来还能从亚比该这里拿到四百个金币。”
等于三点三三……个我,塞萨尔在心中说道。
“陛下会怎么做?”
“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有找,找到艾蒂安伯爵,如果能在他有所察觉前抓住那个向导也就算了,若是他已经感觉到不对了,我们可能要迎来一场谈判,不过就我看来,艾蒂安伯爵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若是如此并不会太难处理,最坏的……你也明白,总有人要走出来承担责任。”
塞萨尔默然无语,他来了这么多天,也大概弄明白了亚拉萨路,安条克与的黎波里的关系,你可以把它们看做一个大家庭,三个国家的主人犹如兄弟般的相处,但安条克和的黎波里都是亚拉萨路的附庸,阿马里克一世就是长兄般的角色,他接受博希蒙德与雷蒙的效忠,同时也要承受他们带来的麻烦和罪责。
鲍德温与塞萨尔以为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日月轮转了三次,几个港口也不曾出现过艾蒂安伯爵以及其随从的踪影,无论是朝圣者们惯走的大道,还是盗贼们才知道的小径,从亚实基伦,雅法到凯撒利亚,阿卡,推罗,西顿,贝鲁特,的黎波里和安条克,都没能找见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博希蒙德作为始作俑者的父亲,连续几个昼夜都在外面奔波,雷蒙也是面色憔悴,神情恍惚,阿马里克一世一边埋首于沉重的政务,一边还要时刻留心各方传来的讯息——到现在他也没能写信给路易七世,告诉他的特使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塞尔柱人的俘虏。
在骑士们轮番奔出城堡大门的时候,鲍德温一直站在窗后看着,塞萨尔知道他很想成为其中的一个,为了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也为了他的姐姐希比勒。
“我能去吗?”他突然问道:“我去。”代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