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如果马卡多不满意这种安排的话,出于对掌印者最基本的尊重,摩根倒也可以选择一个同样不处于任何航线的封建世界,然后把掌印者扔在那里,让他当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只能和书籍或者小孩子为伴的小学老师:作为一个曾经位于帝国最高层的政治人物,杀死掌印者的政治学生命,可比杀死他的生物学生命要有趣多了。
当如此恶毒的想法从摩根的脑海中划过的时候,阿瓦隆之主几乎要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但在良好的教养和强大的理性加持下,基因原体依旧能够做到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来,将她的兄弟拉了起来,并安慰性地拍了拍小臂上的灰尘:毕竟她够不到安格隆的肩膀。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协议。】
摩根接过了安格隆手掌中的杯子,打了个响指,无形的水浪便将其清洗干净,随后精准地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上,这娴熟的动作吸引了安格隆本能的好奇心,也让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正处于一个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多么奇幻的世界。
“我不会违背它的。”
山之子点了点头,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只要情况允许,他很乐意为了昔日努凯里亚上的冲突与羞辱,与帝皇为敌:他倒是没有杀了帝皇的想法,但是将那个老混蛋打趴在地上,让他好好地体会一把失败者的侮辱,也足以让安格隆毅然决然地赌上性命。
归根结底,现在的安格隆并不埋怨帝皇创造了他,也不会怨恨帝皇为什么会将他扔到了努凯里亚这种绝望的世界上:原体对人类之主所有的恨意,只源自于那个刻在他脑海深处的瞬间。
当他在帝皇的面前咆哮着他的兄弟,咆哮着他此生最珍贵的宝物的时候,安格隆能够在人类之主的眼底,看到了那毫不遮掩的轻蔑与漠视:那不是对他的,而是对他口中的战斗兄弟们的。
高高在上的帝皇眼里,自然容不下几十个卑微的奴隶,安格隆的小兄弟们在他的这位基因之父看来不值一提:仅仅是为了这些已死之人的尊严,安格隆都愿意等待着能够复仇的那一刻。
不为帝国,不为努凯里亚,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混沌诸神。
只为了他的兄弟们。
只为了……安格隆自己。
至于摩根的这份盟约,到底是不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安格隆反而不太在乎这些:摩根的橄榄枝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即使是为了回报阿瓦隆之主在努凯里亚上为他奔波的努力,安格隆也不介意加入摩根的秘密阵营。
反正,现在的努凯里亚人也不过是一缕苟活的幽魂而已,为了不再成为那个血神,又或是帝皇的永久奴仆,安格隆不会轻易地寻死觅活,但如果情况允许,他也不会去重视自己的这条烂命的。
虚无充盈了原体。
他已为虚无之王。
尽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站在安格隆的对面,摩根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没有继续和山之子拉扯下去的想法: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阿瓦隆之主的极限了,除非能够像康拉德那样,让安格隆在摩根的身边,再待上至少十几年的时光,慢慢培养。
摩根倒是不介意这一点。
但很可惜的是,阿瓦隆之主的提案,被她的基因之父否决了:帝皇对于安格隆的漠视是真切的,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摩根,比起教育这个【已经成型】的原体,蜘蛛女皇对帝皇来说,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回忆到这里,摩根的瞳孔中闪烁过了一丝冷锐的锋芒,她又简单地向安格隆嘱咐了几句,但是在面无表情的山之子身前,却始终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回应:安格隆的冷漠和多恩又不一样,摩根能够从多恩那里,感受到一颗炽热的本心,那是帝拳之主真正的灵魂。
但是安格隆?
他连心都是冷的了。
到最后,就连阿瓦隆之主也只能有些狼狈地退场,她用几句场面话结束了这场会谈,给了安格隆能够随时联系自己的方式,来作为必要的保险,在山之子又一句艰难万分的感谢中,摩根指了指她留下来的一大堆【礼品】,才向着大厅的正门走了过去。
但就在摸到门把手那一刻,阿瓦隆之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却只见安格隆已经重新坐到了地上,低着头,气息沉重:他的虚无显然不是摩根用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此时的安格隆也觉察到了摩根转回来的目光,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低落状态,就是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神色呆滞地看向了舷窗外的虚空,嘴唇干裂。
他近乎是喃喃自语。
“你说,我又该怎么活下去,摩根?”
“……”
“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体咬住嘴唇,直到发白,他面颊上的肌肉因为痛苦和悔恨而交织在了一起,似乎还想吐出更多的抱怨,但最终,他发出的也就只有无垠的叹息,以及一种类似于抽泣的痛苦呻吟。
“我应该死去的,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我活着又能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么,直到再一次迎接死亡?再一次成为那些大人物们争夺的奴隶?如果他塑造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成为奴隶,那又为什么要让我能够如同人类一样的呼吸,有一样的喜怒哀乐?”
“……”
“他不如在最开始就杀了我,就在他那艘金碧辉煌的旗舰上,砍下我的脑袋,抹去我的灵魂,那是他唯一能够给予我的慈悲,但他拒绝将这种慈悲给予给我。”
“……他把我扔回了牢笼。”
“……摩根……我……”
“感谢你的好意,感谢你,还有康拉德的付出,但这……”
“这对我来说……”
“就是牢笼:奴隶的牢笼。”
“我就像奴隶一样:像一个奴隶那般的一无所有。”
“……”
许久之后,原体拼尽全力地牵扯着面颊上的笑容,朝着他的血亲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请求她原谅自己单方面的泄愤。
“抱歉,摩根,我……我不是故意想要打扰你的。”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很难理解,我现在的……”
【不。】
【我很能理解。】
安格隆的话音未落,他的血亲就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态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摩根已经转回了她的头颅,只见她站得里那扇厚重的钢铁大门极近,投下的阴影便彻底掩盖了面容上的表情。
但阿瓦隆之主坚定的声音,却如同利剑一样,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安格隆迷茫的内心,刺进了山之子最深处的永恒。
【听着,安格隆。】
【你现在的一切感受,我都是能够理解的:因为,我曾经和你拥有过同样的遭遇,我的遭遇甚至比你还要更糟糕一些,伱在失去前最起码拥有过它们,而我却连拥有与失去的资格都没有。】
原体笑了一下,她笑声中的苦涩让山之子沉默了:他意识到了这并非是摩根的谎言。
【你和我是一样的,兄弟: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踏入了这个伟大的帝国,我们都与我们那些可笑的血亲不同,当他们还沉浸在远征与亲情中的时候,我们却已经看透了这银河的真相,我们却已经知晓了我们可悲的地位,和本质。】
【那个家伙在对待我的时候就像对待你一样无情:他根本懒得在我面前加以伪装,他径直地撕下了父亲的假面,他的每一个音符中都充满了算计。】
【在他的面前,我随时都会变成那个一无所有的家伙。】
【……】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但……】
原体咧起了嘴角。
她悠闲地拖长了音调,侧过视野,注意到了安格隆已经被她的话语所吸引:在山之子的注视中,摩根将自己唇角上的微笑,显示地很清楚,那很具有说服力。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安格隆。】
【我不再是一无所有,我在这个银河中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找到了值得我去守护,值得我去谋划许久的宝物:这种宝物并非是独属于我的,兄弟,如果你想的话,你也是可以拥有他们的。】
【拥有属于你的那一份。】
【所以,别这么快就绝望。】
【等待一下吧:只需要等待稍微一小会儿。】
“……”
“你在说什么?”
安格隆皱起了眉头,他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宝物,能够和自己在努凯里亚上的战斗兄弟们相比: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他觉得亵渎。
而摩根并没有回答他,阿瓦隆之主只是收回了视线,微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沉重门扉,伴随着一次巨大的震动感,偌大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了皱起眉头的安格隆。
然后,虚无,再一次袭来了。
在短暂的思考没有结果后,安格隆也没有继续,他将自己的头颅埋在了两条胳臂之内,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一般,就这么坐在那里,久久地静寂无声。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
宝物?
也许,只是他的血亲,再有一次地安慰他罢了。
——————
而在门外,阿瓦隆之主所能做的事情,明显要更多一些。
在她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便有十几个眼巴巴的脑袋瓜子,一窝蜂地凑到了蜘蛛女皇的面前,摩根能够辨认出最前方的基尔,还有被挤到最后的卡恩和德雷格尔,至于中间那十几张粗犷的面容,阿瓦隆之主也无法完全认清。
这些战犬都长得太糙了:远远没有她的子嗣精细。
原体挥了挥手,示意面前的这些小家伙保持安静,然后将视线放在了最前方的基尔身上,摩根的面色稍显严肃,于是,每一名战犬的面色也变得不太美妙。
【安格隆已经醒了。】
只是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一阵低沉的欢呼。
【但他的状态很不好,就如同我们预料中的那样,他现在应该比较抗拒与人交流,也会比较抗拒与你们见面:具体来说,他现在还没有找到为帝皇以及整个人类帝国效力的理由,至于原因嘛,想必我就不用说出来了。】
摩根勉力地笑了一下,她在有些压抑的气氛中,寻找了能够扭转局势的因素:最终,她在站在队伍最末尾的卡恩身上,看到了某种残存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大人。”
代理军团长点了点头,他颇为严肃地想摩根鞠了一躬,其身后的每一个战犬也都在这样做:对于第十二军团的战士来说,这是一个严肃到难以想象的礼节。
“再一次,感谢您为我们的原体和我们的军团,所做的一切。”
基尔的面容是严肃的,摩根的话语并没有打消他的斗志。
“至于我们的基因之父,我们会努力劝说他的:我们曾为了他的回归而等待了一百年,我们还有更多的耐心和时间,向他证明我们是配得上他的战士,我们是不会畏惧任何失败和挫折的。”
【……祝你们好运。】
摩根没再说什么,她在向每个人露出了简单的告别微笑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瓦隆之主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她能为安格隆所做的一切,她能从安格隆这里得到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虽然结果不算太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太糟糕,只有有一种心余不甘的遗憾罢了:而这种略带不甘的遗憾,才是这个宇宙中的常态。
至于接下来……
就要看战犬们自己了。
——————
人类帝国,比安格隆想象的更无情,也更让人厌烦。
因为,就连他现在唯一拥有的宁静,山之子都没有享受太久,还不等摩根的马靴踏地声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一声深沉的撞击就令基因原体不得不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孤独的身影走了进来,这身影虽然远没有安格隆壮硕,却也比普通的凡人要健壮得多得多。
即使比起摩根来,这个身影也并没有矮上多少:或者说,只能摸到安格隆胸膛的阿瓦隆之主,也许才是那个例外吧。
这道健壮的身影明显在敬畏着安格隆,他很快就将身后的铁门关上,不敢打扰到房间中的宁静,但是在他关上铁门的前一刻,基因原体的视野依旧捕捉到了门缝处那十几个相同的身影,正挤做一团,紧张无比的朝着房间里观望。
安格隆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这个身影走下台阶,缓步且郑重地向他靠近,山之子那死寂的表情让来者的呼吸声,都不敢太过于明显,在他走到大约十步之外的,他如同战士一样地站直了身子,低沉的语气里,却有着几丝完全控制不住的颤抖。
“吾主。”
他说到。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安格隆大人,我的原体,我们等了这一天很久了,您的军团早已准备好迎接您来领导我们的这一刻。”
“为了您的意志,我们愿意赴汤蹈火到世界的终末。”
“我是您的子嗣,你最忠诚的战犬与利刃,我名……”
“够了!”
原本,安格隆对他的话语还抱抱着几丝好奇,但是一听到这张口就来的服从和忠诚,山之子又迅速的感到了厌烦:这些所谓的他的子嗣,和努凯里亚上那些效忠于高阶骑手们的仆从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不过是一些更高阶的仆人罢了,因为些许的改造或者洗脑,就可以随便地向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言之凿凿地宣誓着自己的忠诚和奉献。
这让安格隆感到了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