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他依旧有些恼怒的儿子。
“怎么？记忆中的家园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让你伤心了？”
“……”
庄森别过头去。
“只是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的地方还多着呢。”
卢瑟将纸间夹住的那张星图放到了他自己的办公桌上。
“消气了么？”
他头也不回地向原体发问。
而庄森没有回话。
“消气了就过来：我们来讨论一下你需要适应的其他问题。”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在训斥他不省心的儿子一样，卢瑟的声音中有着令原体侧目的坦然。
至少庄森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注意到：卢瑟变了。
非常明显的转变。
在他们与大远征的硝烟中分别了长达半个世纪后，他最尊重的凡人已经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傲骨。
庄森还记得在冉丹战争时，卢瑟与他正式的最后一面，那时的卢瑟虽然也很老练且镇定，但与现在的状态却截然不同：现在的卡利班总督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气质，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从容。
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像是一个能力出众，出海却只有几年的严肃大副，跟一个已经和大海混了一辈子的老练船长的区别：那是一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轻蔑。
这就是摩根和他说的，久居高位后的淡然吗？
庄森不太确定，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可以肯定：当初他听从了自己的内心中的想法，让卢瑟去往远东边疆，尽情指挥千军万马，直到他尽了兴，然后再让他成为大权在握的卡利班总督，并且还能够在这个位置上肆意发挥，于星河间挥斥方穹半个世纪。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如今的卢瑟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种奇怪的骄傲感开始在卡利班之主的内心里滋生，他踱步来到了卢瑟的身旁，发现这位老骑士的办公位置，于他们在一百年前相识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庄森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向来不要在乎卡利班的变化，但是当他从大远征中归来，却发现自己记忆中的骑士团城堡，被改造成了如今这种不伦不类的模样后，他的内心中的确充满了窝火。
这倒是不是愤怒，只是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拘谨：原本习惯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就像是头被进化论甩开的猛兽，在新的天地里无所适从。
也许他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庄森在心里嘀咕着。
又或者，他的确应该继续投身于星海间的战争中：大远征的高潮虽然已经过去，但依旧有大片的黑暗群星等待帝国的光复，至于帝皇托付给他的国度……
卢瑟统治的很好，不是么？
原体歪了下脑袋。
他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竟有些羡慕起康拉德了：倘若他的卡利班也能像那个混蛋崽子的诺斯特拉莫一样，靠近摩根的话，他也可以将这些他向来不喜欢的事情，托付给一位令人安心的兄弟。
摩根总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基里曼则让人有些不安：可是无论怎么说，那个马库拉格混蛋应该也干不出背叛兄弟的事情，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就这样，正在脑海中天马行空的某位基因原体，眼看着他尊敬的养父摊开了星图，在他的面前讲解着卡利班的国度。
卢瑟的语气很快，当庄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错过了最重要的内容：卢瑟的目光正在直勾勾的盯着原体，就像是课堂上的老师在寻找提问的对象。
“你都理解了吧，庄森？”
“啊？……啊……啊！”
“当然。”
庄森咳嗽了一下。
“你说的很清楚。”
“那就好。”
卢瑟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你觉得我们应该先从哪个问题下手？”
“啊？”
原体愣了一下。
“这个么……”
他抿住了嘴唇，竭尽全力地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就仿佛正在动用他高贵的大脑：鬓角处的汗珠被金色的长发遮掩，在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中，逻辑的齿轮如同咆哮的野兽般疯狂运转着。
想想！庄森！想想！
快点想想！你当年糊弄摩根的那套话术是什么来着？
开头是哪一句来着？
啊……啊！
“我觉得……咳……”
原体咳嗽了一下。
“你要知道，我毕竟在前线待的实在的太久了，所以，摩……咳！卢瑟，我对后方发生的这些事情和交涉还缺少系统性的了解，贸然提出的建议可能会缺少实地的考察和经验的积累，酿成坏事。”
“所以，倒不如你来说吧，你是负责这一块的，想必在心里已经有了套自己的方案：你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听着，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再开口，也免得你为此而打乱自己原有的计划。”
“那好吧。”
卢瑟点了点头，转身去拿自己的羽毛笔，并没有发现庄森在他背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首先，坦白来说，帝皇册封给你的卡利班藩国，并不是一块多么优渥的土地，从面积上来讲，它不是所有人中最大的，甚至连前十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在诸原体的国度中，面积最大的便是荷鲁斯的藩国，随后依次便是基里曼、摩根、罗嘉、康拉德与佩图拉博、然后是莫塔里安……”
真是怪了：为什么康拉德那家伙也能拥有这么大的土地？
卢瑟在专心致志地讲解，而庄森也理所当然地……
又走神了。
拜托：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再说了，别人也就算了……
为什么康拉德的家伙能构建起这么庞大的国度？
荷鲁斯无话可说，他姑且承认牧狼神配得上战帅的位置，摩根和基里曼更是毋庸置疑的统治者，尽管前者比后者要优秀十倍！但基里曼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至少……
至少在出兵的时候，基里曼的援助还是很大方。
而且他挺准时的：哪怕是最不重要的场合，他也不会迟到。
佩图拉博是很不错的统帅，领导凡人也算得力，莫塔里安的沉默寡言也算是可靠：至于罗嘉，他也就是在替帝皇教化凡人这方面能发挥点作用了。
但是康拉德……
那个虽然可靠、虽然聪明、虽然的确还算能打的……混蛋玩意……
他真是……
“庄森！”
“你有在听么！”
“当然。”
原体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想说什么，卢瑟？”
“……”
老骑士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我想说，既然卡利班的地缘环境和内在条件都不算好，那我们就更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对外处理好与四邻的关系，对内处理好潜在的那些隐患。”
庄森只是点了点头。
“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让我想想……”
“也许你可以帮我们和西边的钢铁之手搞好关系……”
“我跟费鲁斯不熟。”
“那就东边的影月苍狼……”
“荷鲁斯是需要提防的对象。”
“……那就，南边的太空野狼……”
“卢瑟：你是让我去跟黎曼鲁斯那个蛮子示好吗？”
“……”
老骑士停顿了一下。
“那既然如此：你也许可以带队去看一下恐惧之眼？”
“没有帝皇的命令，任何战舰都不允许驶入恐惧之眼。”
“……”
“那你能不能帮我增进一下外面那些大使对于卡利班的忠诚度？”
“不宰了这些一无是处的废柴已经是我能够给出的最大许诺了。”
“……”
卢瑟转过身来，他以一种难以想象的严肃态度，看向了原体。
“庄森。”
“一件都办不到么？”
“我只是不太擅长，毕竟我以前也不负责这些事情……”
“那你回来是干什么的？”
“……”
庄森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来确认一下你的健康状况。”
“……”
老骑士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那多谢你的关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