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的话也被有心人传播开来:“裘德拉,我一天不死,就还是铁炉领的男爵!你只是我的儿子,无权代我应下任何承诺!现在,给我滚出去,看守城门,去想你犯了什么错,一天想不通,就永远别来见我!”
而裘德拉就像是刻意在和安格尔赌气一样,真就一连三月坐在城楼里处理各样事项,困了就睡在城楼里的稻草垛上,就连回家洗漱的次数都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在亚登看来,现如今裘德拉既然肯出来活动活动,就比一直坐在城楼里要好得多得多。
带著十几个士兵守在长戟岩附近,从夜里到清晨,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午夜,最新一个通报的士兵回返:“裘德拉大人来了!”
亚登赶紧打起精神,将人组织起来,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只花俏的公鸡从山下缓缓走来。
不对,不是公鸡,那是个人,而且好像还是……裘德拉大人?
亚登揉了揉眼睛,确认了眼前的情况——那确实是裘德拉,可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他头上戴著装饰著夸张野鸡翎毛的皮革软帽,脸上敷了厚厚的粉,甚至将那夸张大鼻子上的红斑都盖了过去,嘴唇红得像是刚吃了两个小孩。
肩膀上斜披著一条艳红色的斗篷,将墨绿色的上衣衬得更为鲜艳,一条点缀著宝石的黄金肩链挂在胸前,腰间是贵族男子常穿的白紫两色短裙,下身是一条紧致的、能将腿部线条完全凸显出来的淡黄色修身裤,脚上则是一双装饰著银线的黑色皮靴。
他走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怎么样,好看吗?”
亚登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说道:“大人,您的品味真是……太独特了!”
“哼,那当然。”裘德拉振了振衣领:“好了,你们都退下,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要上来,明白吗?”
亚登挺直身躯道:“是!”
虽然长戟岩在半山腰上,但山势并不险峻,他们退开之后可以很好地隐蔽在丛林之间,不必从大路折返。
就在即将退到看不到山腰平台位置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不是寻常车夫,而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她穿著一身毛呢质地的蓝色长裙,那是仆人们才会穿的装束,但却丝毫不能遮掩她的美貌,在月光的照耀下,反而透出一种清纯而迷蒙的诱惑来。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一个女人在那姑娘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亚登终于知道裘德拉为什么会穿成那个样子了。
驾车的姑娘已经很漂亮了,但那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简直美得像是精灵!
她头上戴著银色发箍,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白皙的面容甚至让月亮都显得黯淡无光,给人以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白色的长裙披在身上,明明身材饱满得如同蜜瓜,却显得典雅、高贵,又凛然不可侵犯。
亚登不敢再看,低头退下。
女人如同女王一样一步步上前,连月光仿佛都在追随著她。
裘德拉吞了口唾沫,眼中迸发出一种澎湃的激情,他单膝跪地,牵起女人的手,行了一个完美到无法挑剔的吻手礼:“我亲爱的丹妮丝女士,蒙光明之主的垂怜,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裘德拉先生,我……”丹妮丝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裘德拉立即将其打断:“丹妮丝,我的心,你什么都不必多说,只需要沉默,聆听我为你准备好的诗篇。”
说话之间,他站起身来,如同开屏的孔雀一样舒展双臂,舞蹈似地后退两步,左手伏在胸前,右手高高扬起,在山间晚风中,深情地朗诵著:
“爱情就好像是山溪爆发的洪水。
深水沉默,浅水淙淙玲玲。
用花言巧语表达的爱意,肤浅而又单薄。
若用饶舌表达爱意,
那他便不配成为合格的情人。”
他双眼深情地看著丹妮丝,嘴角挂著几分故作轻松的笑意,又深吸口气,准备朗诵诗篇的第二段。
啪,啪,啪。
就在裘德拉的情绪酝酿到最充足的时候,富有节奏的掌声响起,一道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喔喔喔,多么感人至深的朗诵啊,我要是个女人,说不定都要被你打动了。”
紧接著车厢一响,雷文掀开车门从里面跳了下来:“好久不见啊,裘德拉先生。”
裘德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
精心准备的情诗被别人,尤其是被雷文打断,那种尴尬就好像是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一样。
他甚至都不敢去看丹妮丝,就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最终才咬著牙,带著恼怒问道:“雷文,你怎么会在这!?”
“因为这场会面本就是我安排的啊。”雷文理所应当地走到丹妮丝身边:“叔母,您没有被吓坏吧?”
丹妮丝眉头微挑,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对裘德拉行礼:“裘德拉先生,这的确是雷文的要求,男人的事情不需要女人来插手,我就先行回避了。”
说完,便转身走回到了马车里。
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裘德拉低吼道:“如果这是个玩笑,那未免开得有点过头了,雷文男爵!”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脆弱的自尊让他无法接受自己被雷文这个混混出身的家伙玩弄,以谴责的语气说道:“利用一位淑女,绝不是一位贵族应该做的事情!”
“哈,好笑。”雷文又拍了一下巴掌:“真是理直气壮的训斥啊,那不知道你身为一位贵族,是否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呢?”
裘德拉眉头狂跳,从鼻子里猛猛吸气,偏开了眼神。
在众多贵族和梵蒂冈神官的见证下,他曾经亲口许诺要将鹰嘴山矿场和千针丛林交还给雄鹰领,却在父亲安格尔的强压下不能兑现,成了这三个月以来他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
“我承认,那件事是我的问题,如果你是想借此机会报复我,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裘德拉深吸口气:“我看中自己的名誉胜过生命,所以可以原谅你今天的无礼,但我不希望还会有下次!不然的话,……”
“名誉的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涮!”
他看向雷文的眼神充满了愤恨,随后转头直奔自己的战马,这个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雷文嘲笑道:“哈,堂堂二阶火焰骑士,遇到问题就只知道逃避,怪不得安格尔男爵看不上你!”
“你说什么?”裘德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眉头疯狂跳动。
“哦吼,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雷文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你,裘德拉·沃顿,就是一个窝囊废,一名面对问题只知道逃避的懦夫,一只被事实吓破了胆的可怜虫!”
“你!”沃顿拳头上燃烧起一层火色的斗气光芒,他一步步向雷文走来,双脚在地上留下深刻而清晰的脚印:“雷文,我的涵养不是你肆无忌惮的理由!”
“那你来啊。”雷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面带讥诮:“打我,痛痛快快地打我一顿。”
“毕竟,是我阻挠的你,让你不能把那两块领地交还给我。”
“也是我,宁可毁约,也要把你的名声像狗屎一样踩进烂泥里,让裘德拉这个名字,在整个诺德行省都臭不可闻。”
“还是我,从中作梗,让你和安格尔相看两厌,被发配到城墙上还要给人当牛做马,好好一个贵族,活得不如条狗自在!”
“我杀了你——”裘德拉扑上前来,粗壮的拳头包裹斗气如同黑夜中的流星砸向了雷文的面孔。
后者不闪不避,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轻蔑的笑意,就在拳头即将砸到的瞬间,裘德拉的动作停了下来,刮起的风吹开雷文的头发。
“呼…呼…呼……!”裘德拉呼吸粗壮得就像是风箱一样,他慢慢收起拳头:“收起你那套把戏吧!”
“就算你再怎么说,今天我也不会在这里动手,我才不会因为几声小蜜蜂的‘嗡嗡’,就将自己的未来赔掉!”
雷文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帝国男爵,如果裘德拉在这里殴打了雷文,那么他很可能会被贵族理事会剥夺继承权,而他的父亲和弟弟则会非常乐于看到这一点。
“喔喔喔,我真是对你有点刮目相看了,裘德拉先生。”雷文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讥诮,多了一丝欣赏:“能够在这时候计较利害得失,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你果然是一名睿智的贵族。”
裘德拉嗤笑一声,晃了晃肩膀,不屑说道:“我还没有堕落到需要你来评价我。”
“骄傲啊,我最喜欢的原罪。”雷文毫不在意裘德拉的冒犯:“我今天将你约出来,是希望我能有一个坚定的盟友,而你没有让我失望。”
裘德拉再度转身:“但我却不需要你这个盟友。”
“那就太可惜了。”雷文摇头叹息:“看来,我准备好的金币,只能交给马克先生了。”
裘德拉的脚步停住,转过身来目光炯炯:“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文摊开了手:“我需要一名男爵成为我的盟友,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是马克,这很奇怪吗?”
裘德拉嘴角微微抽搐:“别装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一样,你可没有能力决定谁来继承铁炉领!”
“嗯哼,我不否认。”雷文点点头:“但如果这样下去,裘德拉先生你绝不可能成为下一任沃顿男爵,这也是事实。”
裘德拉无法反驳,这些年来他虽然也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但是在安格尔的偏心之下,马克的实力远高过他。
铁炉领下辖六位受封骑士,其中只有亚登一个效忠于裘德拉,但效忠于马克的却有两位,其中一个甚至还是二阶骑士!
三位骑士在他们二人之间保持中立,但裘德拉也知道,一旦安格尔有所需要,他们三个也会随时倒向马克一边。
眼看裘德拉沉默,雷文趁热打铁,拿出一份已经拟好的文书:“时间还早,裘德拉先生为什么不看看我的提议再做决定呢?”
裘德拉接过文书展开,借著皎洁的月光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眉毛颤抖得越来越剧烈,最终猛地将羊皮纸掷回到了雷文胸前:“白日做梦!”
“雷文,我不是你,更不是唐纳德,个人的得失在我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就算我无法继承男爵的爵位,也绝对不会损害沃顿家族的任何利益!”
听著激烈的言辞,看著他毫不移动的脚步,雷文被文书遮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遛了这么久,鱼
终于上钩了!
……
第38章 谈判(下)
不怪裘德拉的反应如此强烈。
文书中的内容,是雷文在两年内,给裘德拉提供5000枚金币。
代价就是,一旦裘德拉成为男爵,那么不仅要交还鹰嘴山矿场和千针丛林,更要将【灰山矿场】划归雄鹰领!
铁炉堡之所以能以一个男爵领的规模供养出安格尔这样一位三阶骑士,甚至能让最精锐的100人规模的【铁炉军团】人人著装链甲,就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铁矿,有自己的冶炼、铸造工厂!
外销的武器、链甲和板甲,正是铁炉领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可以说,一旦失去灰山矿场,铁炉领的收入将会骤降一半、乃至于更多,每年的损失不下于上千金币!
谁要是签了这契约,那毫无疑问就是沃顿家族最大的罪人,说一句“卖领地求荣”也不过分。
雷文接稳了文书,并没有生气,通过刚刚的接触,他已经完全摸清了裘德拉的性格。
傲慢、自负、自视甚高,同时也带著骨子里的自卑,对自尊和名声的看中近乎于病态,明明对爵位渴望得要命,却处处表现得似乎毫不在乎。
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扭曲。
要对付这样的人,就得帮他在面子上圆过去。
通俗点说,就是裘德拉有心做婊子,而雷文就要帮他把牌坊立起来。
“这怎么能算是牺牲家族的利益呢,裘德拉先生。”雷文长叹一声,带著深切的惋惜:“安格尔男爵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合格的贵族,但是现在他已经老了,在我的即位仪式上做出的事情——冒昧地说,堪称昏聩。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的话,沃顿家族将会成为整个诺德行省的笑柄!”
“至于你的弟弟,马克先生,恕我冒昧,他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雷文的语气中带著深切的同情:“从小强生惯养,沉溺于醇酒和美色,不仅没有订婚就搞大了侍女的肚子,甚至还派人到闪金镇高价收购天使之泪,全然不顾如今你我两家的尴尬关系。”
“这样一个人,真的适合继承铁炉领的爵位吗?让他继承了爵位,难道不正是对铁炉领、对沃顿家族最大的伤害吗?”
雷文的话切中了裘德拉的痛点,后者原本愤怒的面孔平息许多,冷笑著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可这消息的可靠程度,就像是你文书上的5000金币一样的单薄,就算搜光了雄鹰领,你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那这消息恐怕还真的不假。”雷文慢悠悠地说道:“虽然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可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天使之泪,最近又收回了闪金镇呢。”
裘德拉的嘴唇微微抿起,他品尝过天使之泪的美味,马克宁可惹恼安格尔也要去购买更印证了这一点,天使之泪,的确能给雄鹰领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又能怎么办?”裘德拉状若无奈地叹了口气:“谁来继承爵位,终究是要我父亲说了算的。”
“所以我才要帮你啊。”雷文抖了抖手上的文书:“裘德拉先生,我认为你已经具有了成为一位领主的全部素质,你冷静、优雅、高贵,只不过因为没有获得公正的对待,所以才没能在安格尔男爵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能力。”
他上前一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同梦中低语一样渗入裘德拉的内心:“只要你能表现出足够的能力,让领地中的所有人——受封骑士,管家、女仆长,以及士兵们,都折服于您的慷慨,让他们为您效力,那么我想安格尔男爵,也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
裘德拉的眉头狂跳,他已经明白了雷文的暗示。
钱,大笔的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