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悬于帝国北境的学城，总是第一个迎来凛冽的冬季寒风。
法师学院“兰德魔法史研修所”的特聘教授——休·胡塞尼中级魔导师，裹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把魔法教案夹在腋下，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兰德教室”的三尺讲台。
透过厚厚的水晶眼镜，他简单扫视了一下教室里的学生们。
——和往常一样，选修这门《禁忌魔法史》课程的学生，有一半以上都选择了翘课，即便是那些留下来上课的学生们，也大多是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呼呼大睡。
不过休·胡塞尼中级魔导师，也早已度过了对课堂出勤率斤斤计较的青年时代；
如今他年届六旬，每天领着学城的高额工资，已经过上了颐养天年的半退休生活，完全不会在意还有多少学生听自己讲课。
更何况，他负责教授的《禁忌魔法史》，实在也算不上多有用的学科。
现在早已经不是那个帝国初创、制度不全，五花八门的魔法系别如野草般自由疯长的蛮荒年代——帝国魔法界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不仅仅淘汰了阵法布置、预言、天文魔法等等不合时宜的魔法形式，也把许多禁忌魔法系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中。
如今，高度发达的风、地、水、火四大主系魔法，不仅仅得到了极其细致深入的研究，而且也建立起了一套完整高效的魔法师培养体系：从遴选具有元素亲和力的儿童，到魔力的培养和咒语的教授，学城的这一套教育方法，运转起来早已是轻车熟路，更是让稀缺的魔法人才，在近些年实现了井喷式增长。
正因如此，现在学城的魔法学徒们，几乎不再会有什么人对禁忌魔法感兴趣了——研究禁忌魔法犯忌讳不说，能得到的收益也非常有限，远远不如待在主系魔法的一亩三分地里巴适惬意。
而专门研究禁忌魔法发展历程、对魔法师们的成长无甚作用的《禁忌魔法史》课程，自然也就受到了冷落。
“大家翻开课本，找到‘死灵魔法’的章节……”胡塞尼教授不带丝毫感情、干巴巴地道，“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最为臭名昭著的禁忌魔法——死灵法术的发展历史。”
教室的大理石墙壁间，回荡着懒散的翻书声。
“死灵法术，即是依靠幽冥魔力，来实现尸体操纵、亡灵召唤等一系列与死亡相关的效果的魔法系别。”胡塞尼用手撑着红木讲台，背诵着自己已经讲过无数遍的教案，“死灵法术是人类魔法师最早进行研究的几种魔法之一，早在帝国历元年之前的‘荒芜纪元’，就已经在早期魔法师群体中有所传播。
“在当时那个年代，死神信仰还未被公众视为禁忌，因此，早期的死灵法术发展与崇拜死神的‘薄葬教派’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最早期的一批死灵法师，大多同时担任薄葬教派的高阶祭司职位，在使用死灵法术的同时，也在民众中传播死神信仰。”
胡塞尼教授无视了学生们昏昏欲睡的状态，平静地继续讲道：
“你们肯定已经在历史课上学过了：在帝国历元年，帝国在至高圣神的荣光照耀下宣告建立，万神殿也正式落成。由于死神等一批神灵被万神殿定为禁忌，对于死神的公开信仰遭到鄙弃，薄葬教派就此衰落，随之也带来了死灵法术发展的第一次低谷——这个时间点我们期中可能会考，希望你们做好笔记。”
然而，并没有一个学生翻开笔记本：大家都知道胡塞尼教授素来温厚善良，这门《禁忌魔法史》课程的考试，就算交白卷也能拿个八十分。
胡塞尼教授发现了学生们无动于衷的态度，但也并没有生气，清清嗓子继续道：
“帝国建立后，死灵法术研究在长时间内陷入沉寂，而其复兴，要等到帝国历一百五十年——天才的传奇死灵法师西蒙·阿德里安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位西蒙·阿德里安是海文大陆历史上少数几个、以禁忌魔法而非主系魔法作为专业，达到了第八阶大法师境界的魔法奇才！”
教室里的几个学生抬起了头，显得有点兴趣了：
魔法师天然是憧憬强大力量的生物，仅仅是“大法师”这个彪炳千古的魔法阶别，就足以让混日子的学生们稍稍打起精神。
胡塞尼教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惊才绝艳的西蒙·阿德里安得到了皇帝陛下亲自赐予的、可以忽视禁忌条例研究死灵魔法的特许，但他从学城毕业之后，却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选择去南方的黑水镇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不过，他在隐居期间教出了三个优秀的死灵法师弟子：被称为‘幽冥三巨头’的这三人，在日后将老师阿德里安的死灵法术发扬光大，并且在帝国魔法界兴起了一个研究死灵法术的小热潮——当然，三巨头去世以后，由于后继无人，死灵魔法的传承又重新归于沉寂，直到现在。”
胡塞尼教授推了推眼镜，抬起头道：
“我希望你们记下这三位死灵魔法大师的名字：
“首先是阿德里安的大弟子：‘归来者’林赛——他开创了死灵魔法中，特别擅长尸体操纵、亡灵生物制造的‘死灵术’学派；
“然后是阿德里安的二弟子：‘诡秘大师’奥尔辛基——他开创了死灵魔法中，特别擅长幽冥魔力操控和无形之力的‘幽灵术’学派；
“最后是阿德里安的小弟子：‘死亡裂隙’戴维斯——他开创了死灵魔法中，特别擅长利用怨念和恐惧的‘异灵术’学派。”
“胡塞尼教授……”有个学生举手问道，“‘怨念’是什么？”
看到居然有学生举手提问，胡塞尼教授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赶紧微笑着答道：
“你们都是修习主系魔法的学生，不了解死灵法术中的一些特殊概念，这是很正常的……死灵法师认为，人类在死后留下的尸体虽然会随时间腐烂，但他们临死时因强烈的恐惧和痛苦而形成的强烈情感，却会以‘怨念’的形式残留在世界上，不经过处理就不会消散；
“‘死亡裂隙’戴维斯开创的‘异灵术’学派，正是将研究的重心，放在了如何利用世界上残留的这些‘怨念’上！比如，戴维斯发明的传奇魔法——‘轮回命运之门’，就可以将一个地区的所有怨念，汇聚成一只恐怖的怨灵供施法者驱使，当地留存的怨念越密集，被召唤出的怨灵就越强大！”
有个学生惊叹道：
“那如果在某个历史上死过好多人的地方——比如战场遗址什么的——施放这个法咒，那岂不是能搞出特别厉害的怨灵？”
胡塞尼教授为学生们的悟性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如果某个地带的怨念密度特别高的话，那么‘轮回命运之门’甚至可以召唤出匹敌巨龙的强大怨灵！只可惜，这个精妙的法咒现在好像已经失传了——倒是曾经有些传言说，戴维斯还留下了一系秘传弟子，他们还掌握着怨灵的召唤方法，但这也只不过是不可信的谣传罢了！
“小伙子们，今天我希望你们学到的东西就是：知识的传承，对于我们魔法师而言是无比重要的！像是死灵法术这样的禁忌魔法，其中大量的咒语、法术，都已经因为学派传承的断裂，而湮没在了历史的风尘之中！当你们走出学城，一定不要让你们修习的主系魔法，也遭遇这样的悲惨命运！”
教室里的一群恰同学少年，顿时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责任感。
第120章 第 东门更有伤心事
晨光熹微的凤凰台东门外，安德·斯宾塞开始了“轮回命运之门”的史诗吟唱。
他大张着双臂，面庞微仰，一边背诵着祖师爷留下的秘传法咒，一边傲然打量着面前霜枫岭的待宰羔羊。
如果是在正规战场上，没有一个魔法师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敌人面前咏唱魔咒；
但此刻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给了斯宾塞大师旁若无人地施法、用史诗级的怨灵召唤羞辱敌人的资本——“轮回命运之门”的强悍之处就在于，这个法咒召唤出的怨灵，每残杀一个敌人都能给死灵法师带来巨大的魔力回馈、甚至变相提高死灵法师的进阶概率！
在帝国内地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斯宾塞大师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就要利用这片裂魂之地强大的怨念密度，把这群霜枫岭的难民当成祭品，一战奠定自己向中级魔导师进阶的康庄坦途！
岩溪城的法师团成员们，无比默契地捏住蕴藏巨幅魔力的补魔水晶，张开了圆滚滚的“埃文斯防护结界”，将斯宾塞大师罩在了结界中央。
在如今的海文大陆上，“埃文斯防护结界”已经是大军团法师对决的重要手段，其作用也很简单：任何砸到防护结界上的敌方法术都会失效，转换为等比例地消耗结界方魔法师的魔力。
换言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应对方式，“埃文斯防护结界”就会把双方的魔法对决，拉到无比简单粗暴的魔力储备一换一上：只要你的法师团魔力总量处于下风，那就不可能耗干对方的魔力储备破除结界，遑论伤害到结界内部的受保护者！
而魔法力量远超出霜枫岭、游刃有余的岩溪城法师们，他们的最优策略，当然就是架起结界、为斯宾塞大师的咏唱保驾护航！
事实上，劳瑞大师和徒弟威尔逊也给予了“埃文斯防护结界”以充分尊重：他们只是试探性地砸了几个低阶魔法过去，发现结界的魔法屏障依然稳若磐石后，就彻底束手不干了——
——以霜枫岭的魔法输出效率而言，反正再怎么样也无法在咏唱完成前打破这道屏障，那劳瑞大师又何苦跟个傻子一样狂砸魔法？
不过，劳瑞大师的明智决策，倒是让努力维持着“埃文斯防护结界”的岩溪城法师们略感憋屈：
喂，我们老大可是正在召唤恐怖的死亡怨灵、准备将你们霜枫岭屠杀殆尽哎！
您真就不破釜沉舟砸几个高阶魔法试着打断施法，就这么认命地摆烂了？
然而，面对咏唱魔咒的斯宾塞大师，霜枫岭还真就摆烂了。
不仅是劳瑞大师和威尔逊揣起袖子，像村口老大爷一样蹲在地上、事不关己地斜睨着斯宾塞咏唱咒语，就连霜枫岭的军事组猛男们，也没有半点发起冲锋、用物理攻击方式解决战斗的意思。
开玩笑，岩溪城的“南境之傲”骑士们，早就在加西亚副骑士长的指挥下端起剑盾严阵以待、为斯宾塞大师保驾护航了！本来就没受过太多正经战阵训练、培养目的也是自卫大于攻敌的霜枫岭民兵，才不会傻乎乎地去触这帮正规军的霉头。
于是，璀璨朝霞之下，出现在凤凰台东门外的，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场景：
最东侧，斯宾塞大师平伸双臂，狂热地咏唱着神秘的“轮回命运之门”法咒，他英俊冷酷的脸庞，已经洋溢着幽冥魔力的灰暗色彩；
在他身前，岩溪城法师团成员高举着手，脸庞因为维持“埃文斯防护结界”而憋得通红，但他们费力架起的魔法屏障，却没有受到任何敌方的魔攻挑战，无用得好像瞎子的眼睛、聋子的耳朵、塞到劳斯莱斯车门上的便民超市优惠券。
至于紧张兮兮的“南境之傲”骑士团，也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杀戮欲望，乖乖地为斯宾塞充当保镖马前卒。
——每一个霜枫岭难民的生命，待会儿都会成为死亡怨灵的食粮、变成斯宾塞大师的晋级阶梯；如果把他们直接用刀剑砍死，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而战场另一边，霜枫岭的情况就更为吊诡了。
无论是法师、民兵还是领民，此刻的表情没有半点直面死亡的悲壮，反倒像是坐在电脑前等待番剧开播的二刺猿小将，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期待。
加西亚副骑士长可算纳了闷了：斯宾塞大师可是在召唤强大的死灵魔法哎，你们霜枫岭怎么一点都显不害怕的，难道是被我们岩溪城的强大实力吓成了弱智？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就连对方那个趴在重战士背后的年轻领主，居然同样也是一派老神在在的闲散模样，仿佛丝毫没有担忧自己和领民们的生命安全！
不过，夏侯炎其实并不像加西亚想象得那样清闲；
他在忙着记忆斯宾塞咏唱的魔咒呢。
不得不说，“轮回命运之门”的咒语极其繁复，这玩意儿之所以会那么快湮没在历史传承中，也算是求仁得仁；
但这并不妨碍熟练掌握伊奥利亚古语的夏侯大官人，心思暗转，把斯宾塞念出的每一个音节牢牢印在心间。
一般来说，为了防止同行剽窃，魔法师在咏唱稀有魔咒时都会特意吞掉几个音节，但急于求成、想要赶紧名列魔法史册的斯宾塞大师，显然并没有心思采取保密措施。
在全场所有人的炯炯注视下，安德·斯宾塞傲慢地念出了“轮回命运之门”的最后一个音节。
一只巨大的灰色魔轮，在斯宾塞头顶徐徐展开，死神的漆黑袍身，在魔轮中央一闪而过。
——阶别只达到导师阶的“轮回命运之门”，当然无法召唤出完整的死神虚影，但它接近宗师阶魔法的强大，已经能够带来对这位幽冥主宰的匆匆一瞥。
死亡之风席卷荒原。
一股强烈的恐惧，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记忆开始浮现：三千年间，两千年间，一千年间，这片荒原经历的每一次杀戮与死亡，仇恨与背叛，走马灯般划过所有人眼前、昨日重现——
荒古年代的长毛巨兽，用沉重的蹄足把仓皇逃窜的化外先民碾作肉泥……
野蛮的献祭仪式上，在无数精灵祭司的狂舞映衬下，被用作祭品的奴隶在烈火中哀嚎不止……
身着重甲的魔族士兵，用重锤将一个帝国农夫敲得脑壳绽裂，却又被赶来的帝国枪骑兵一枪挑到了空中……
土地在颤抖，天空在流血。
模糊不清的死亡怨灵，吸收着裂魂之地上的无数死灵怨念，在斯宾塞大师头顶上方缓缓凝成了实质——它没有形体，没有轮廓，有的只是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它即是愤怒，它即是恐惧，它即是死亡的阴影。
“斯宾塞大师！这……这强烈的恐惧！”一个岩溪城法师又紧张又惊喜地叫道，“不愧是裂魂之地，这、这一定是大陆历史上最为强大的怨灵！”
“我，安德·斯宾塞，即是死灵魔法之传承者与发扬者，终将超越西蒙·阿德里安，必将永载史册之人！”安德·斯宾塞狂热地大笑着，厉声命令道，“裂魂之地的强大怨灵啊，听从我的号令，给我杀光他们！”
他头顶的死亡怨灵，发出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尖啸，气势汹汹地向呆若木鸡的霜枫岭难民团冲了过去；
然后，它在夏侯大官人的面前来了个急刹车。
第121章 友军之围
安德·斯宾塞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因为他召唤出的“海文大陆历史上最强大”的怨灵，丝毫没有体现出身为怨灵的职业素养。
原先还混沌不定、不可名状的死亡怨灵，就那么在年轻黑发领主的头顶改变了形状，渐渐变成了……
……一个球。
一颗滑溜溜圆滚滚的、浑身散发着猥琐气息的球状物！
斯宾塞大师惊恐地看到，这颗怨灵球，居然还他妈的绕着那黑发领主，在空中谄媚地打了几个转！
类似的行为模式，斯宾塞大师只在一种动物身上见到过！
那种动物是狗！
身边的“南境之傲”骑士团骑士、岩溪城法师团的调借法师，和使劲揉了揉眼的加西亚副骑士长，同时把困惑的目光朝斯宾塞大师投了过来。
“大……师？”刚才还震惊于怨灵强大力量的低阶法师，讪讪地望向斯宾塞。
斯宾塞想说点什么，但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才稳定下心神，嘴唇有些颤抖地道：
“别……别慌，可能是魔法出了点问题，只要我重新给它下达个命令……”
斯宾塞大师的话并没有说完。
一阵强烈的恐慌，突然如荡漾的涟漪般，在岩溪城阵中扩散开来。
原因很简单：那颗怨灵球，在霜枫岭难民团的上空飘荡了片刻，突然又重新化作冥衣被被、恶念陆离的混沌怨灵，带着无边杀意朝岩溪城这边来了个反冲锋！
“停！停下！”斯宾塞大师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命令你停下！”
怨灵猛地一个下冲，如阵风般掠过岩溪城队伍最前端的一名枪骑兵，将这个倒霉鬼炸成了一团氤氲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