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这里,迪米特里伯爵在领主大人的裤腿上蹭了蹭眼泪,继续嚎道:
“伊戈尔大人哪——我安东尼·迪米特里可以死,但是帝国的防御大局不能乱呐啊啊啊啊——我只求您一件事,您敲死我以后,一定要按昆汀总参谋长的布置、在狮心河北岸布防呐啊啊啊!求您把我的尸体,送给我远在鳟鱼堡的老母亲,也让我那五岁半的小女儿看看,她爹虽然一辈子不成器、守不住她妈妈,但我也是为帝国人民而死的啊啊啊啊啊……”
夏侯炎傻了,扭过头,和考辛斯骑士长面面相觑。
从来他妈都只有霜枫岭道德绑架别人的份,怎么终日打雁叫雁啄瞎了眼,被这个人不可貌相的南境总督用生命要挟了一把?
幸好,霜枫岭众一向拥有克制道德绑架的最佳武器:
他们没有道德。
“尊敬迪米特里伯爵……”夏侯炎低头看着迪米特里伯爵,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您信不信,要是你他妈再不撒手,本领主能让你比死还难受一百倍?!”
迪米特里伯爵的嚎哭声停止了片刻。
夏侯炎明显感到,这位南境总督低着头咽了口唾沫。
就在领主大人以为,迪米特里伯爵的痛哭终于告一段落时,这货居然又张开鳄鱼大嘴嚎道:
“难受就难受吧——世界上还有比活成我这样还难受的吗啊啊啊啊啊?!!!!”
“操!”夏侯炎是真他娘的彻底无语了。
这年头,南境总督都是巴西尔陛下从菜市场过称买回来的吗?整他妈一块儿滚刀肉!
考辛斯骑士长也看不下去了,低头望着迪米特里伯爵温言道:
“那个……总督大人……您起码也是皇帝陛下认命的帝国总督,请、请您注意一点儿仪态好不好……”
考辛斯这一劝,明显起了反作用:
“仪态!仪态!脸都他妈没有了,我还要个什么仪态!”迪米特里伯爵哀嚎的音量,愈发彰显出去唱海豚音的天赋,“还‘帝国总督’,整个南境谁他妈认我这个帝国总督啊啊啊啊!组建联军以来,一帮南境王八蛋仗着出了几个破兵,就他妈要钱的要钱、要粮的要粮,谁他妈拿我当总督啊,都他妈拿我当小姐啊啊啊啊!对,我就是个小姐,还他妈是卖不出钱的那种贱货!”
堂堂帝国总督居然自称“小姐”,霜枫岭领主大人和霜枫岭骑士长齐齐绷不住了。
夏侯炎尴尬地看着哭天喊地的迪米特里伯爵,干巴巴地道:
“不至于……”
“至于!很他妈的至于啊啊啊啊!”迪米特里伯爵把夏侯大官人的腿抱得更紧了,“我的伊戈尔大人啊,您是不知道哇,您一直不来北岸倒好,那帮王八蛋是怎么戳我的脊梁骨的嘛……‘凭什么我们出兵、霜枫岭不出兵’‘霜枫岭都不来,那我们也撤了’‘迪米特里你他妈是不是包庇伊戈尔家族’……伊戈尔大人啊啊啊啊,我就跟您这么说了,您要是再不去北岸,这总督的活我是真他妈干不下去了哇……”
“你他妈干得下去干不下去,关老子屁事!”夏侯炎拂袖怒道。
“关您的事!您就是我老子!”迪米特里伯爵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下子把两位霜枫岭高层吓傻在原地,“伊戈尔大人,您只要撤回北岸,您就是我的亲爹,啊不,您就是我的亲爷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心疼心疼我这把老骨头吧……巴西尔陛下把南境交到我手上,我他妈一事无成、我他妈对不起皇帝陛下……”
迪米特里伯爵哭到这里,已然声嘶力竭,如要背过去一般猛抽一口凉气。
夏侯炎满心希望这货就此哭晕过去。
结果迪米特里伯爵吸完一口凉气,缓了三秒钟,再次以顽强的意志重新张开大嘴,发出了震天响的哀嚎。
夏侯炎表情如丧考妣。
“我的伊戈尔大人哪,我的亲爷爷、小祖宗哇……我给你磕头啦……”迪米特里伯爵疯狂地把额头在铁王座的底座上撞了撞,“防御兽人入侵,就是陛下赐予我这个烂人的最后职责哇……要是你们霜枫岭不北撤、要是让兽人打进帝国腹地,我无颜面见皇帝陛下,这条烂命就算死了也对不起至高圣神哇……我求求您啦,您就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帮帮我吧……”
夏侯炎咬牙切齿地朝考辛斯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把迪米特里伯爵敲晕;
结果考辛斯骑士长握着佩剑“皇家狮鹫”的剑柄,心理斗争了半天,还是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攻击这么一位可怜兮兮的帝国总督,未免有点太不积德了吧……
人家这都叫爷爷了不是……
霜枫岭一众败类,在发家致富的路上干掉过不少人,但这些剑下亡魂全都是对霜枫岭不利的敌人或坏种;
伊戈尔家族还真没对一个痛哭流涕、哭爹喊娘、苦苦哀求的帝国高官出过手——这就跟骑士不打女人一样,很他妈的掉价!
夏侯炎知道考辛斯这位百合骑士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找个素质下限更低的家伙过来。
把劳瑞大师给本领主叫过来!——领主大人用口型示意道。
考辛斯骑士长如蒙大赦一般点点头,快步跑向领主大殿门口,心中唯恐自己逃得离这出闹剧现场不够远;
结果考辛斯骑士长跑到门口,刚好撞上艾伦·霍特林满面焦急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霍特林?!”考辛斯骑士长吃了一吓,随即如得了救兵一般大喜过望,压低声音道,“快!快去帮领主大人,把那个哭包总督敲晕过去——”
然而,令考辛斯骑士长大吃一惊的是,平素对他礼敬有加的艾伦·霍特林,却根本没有停下来听他说话,而是如风一般从他身边掠过,火急火燎地冲向领主大人的铁王座。
甚至,就连瘫倒在领主大人脚下、哭成异界林黛玉的迪米特里伯爵,都没能吸引艾伦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艾伦?你怎么来了?”夏侯炎也被自家副参谋长通红的眼眸吓了一跳,顾不上脚下的迪米特里伯爵,诧异问道,“我不是让大家都出——”
“领、领主大人!您看这个!”艾伦·霍特林甚至话音未落,就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把一张信纸塞到了领主大人手中。
夏侯炎愣了愣,然后伴着迪米特里伯爵的哭声BGM,展开信纸,扫了两眼。
艾伦·霍特林因为剧烈奔跑而粗重地喘着气,但他的眼睛则死死盯向领主大人,等候着上峰的反应。
夏侯炎看完信纸,微微一笑。
他伸出手,在兀自嚎哭不止的迪米特里伯爵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迪米特里伯爵泪眼朦胧地抬起了头,刚要再嚎,已经被领主大人掏出手帕一把塞进了嘴里。
“看看吧。”夏侯炎微笑着把展开的信纸拎到迪米特里伯爵面前,让丫好好看个清楚,“我的总督大人,你不用再劝霜枫岭北撤了——兽人军队已经来了。”
刺耳的号角声,在凤凰台上凄厉响起,声音传到大殿之中,显得沉闷而空灵。
起初只是几点步音,然后有人跑了起来,最后这一整片荒原领地的人们都开始了奔跑,整片大地都伴着迅速但并不慌乱的足印震颤不止。
看完了信纸的迪米特里伯爵,圆瞪着绝望的双眼,一屁股坐倒在地。
夏侯炎身子前探,贴心地为迪米特里伯爵取出了堵嘴的手帕。
这位南境总督颓然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良久才如梦呓一般喃喃道:
“兽人来了……兽人来了……完了,全都完了……现在……现在霜枫岭的部队不在北岸,那我们该怎么去守狮心河……”
然后,迪米特里伯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如绝望的困兽一般朝着霜枫岭领主嘶声喊道:
“你!都是因为你!现在这可怎么办!你们霜枫岭的人马,已经来不及撤往狮心河北岸了啊啊啊啊!因为你!我们要是守不住狮心河,那我们都成了人类的罪人啊啊啊啊!”
夏侯炎从铁王座上站起身,一脚把这位南境总督踹翻在地。
迪米特里伯爵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哀嚎,也不知是因为倒地的痛苦,还是因为没能在兽人入侵前、劝霜枫岭北上加入联军的悔恨与绝望。
夏侯炎压根就没看他。
无声无息的,那些熟悉的身影,或气喘吁吁、或面露兴奋、或挟书在手,或荷戟于肩,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领主大殿之中。
伊戈尔家族内务部部长约翰森·乔尔,霜枫岭首席法师维克多·劳瑞,伊戈尔开拓军总司令克莱门特,霜枫岭参谋部长肖恩·蒙巴顿……
……以及紧紧抓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手臂、神情紧张的卡特琳娜。
没有一个人低头去看倒在领主大人脚前的迪米特里伯爵。
夏侯炎笔直站在铁王座前,环视着在号角召唤下齐聚一堂的家族精英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通报信纸,在空中抖了抖,然后随手一撇。
“明后几天,凤凰台有雪吗?”领主大人淡然问道。
“有雪。”肖恩·蒙巴顿沉声答道,“看云层,恐怕明晨左右,凤凰台会有一场大雪。”
“给领民们多发点藤本树燃油。”夏侯炎咂嘴道,“一下雪就冷了,让领民们多注意取暖,不要着凉。”
乔尔镇长急忙应了一声。
“下雪了,深冬啊!”夏侯炎微笑道,“一年以前,也是在这差不多的深冬时日,我带着来自鹰息堡的迁徙队一路闯出感染区,在凤凰台上扎下根来,我们颠沛流离的伊戈尔家族遂归于安定。
“当时,岩溪城休斯顿大公发兵来攻,这群人,有‘南境之傲’骑士团的精锐,有一整支岩溪城法师团,更有一位魔导师在旁掠阵——而其时的伊戈尔家族,不过家业草创、百废待兴而已。
“但,那场战斗结果最终如何呢?整支‘南境之傲’精锐骑士和岩溪城法师,都被我们伊戈尔家族合力剿灭、无一人得脱,整个凤凰台的东翼,都染透了岩溪城士兵的鲜红热血,那种毫无生机、万物凋零的境界,犹在眼前!
“如今兽人已经发兵、正式攻入裂魂之地——短短一年之后,这片裂魂之地,竟至一变而成为我们伊戈尔家族的葬身之地了么?”
“不会!”霜枫岭马仔们齐声大喝,把迪米特里伯爵吓得打了个激灵。
“很好,那就出兵!”夏侯炎铿锵一声抽出指挥刀,慨然东指,“这个冬天,我们伊戈尔家族、我们霜枫岭,就要在这片裂魂之地上,用属于裂魂之地的剑,为裂魂之地献上血祭!”
“出——出兵?!”迪米特里伯爵的尖叫,已经因为过度的焦急变了音,“你!你们疯了!你们霜枫岭的人马撑死两千,对面那可是近万兽人精兵!”
“两千对一万,”夏侯炎竖起“总裁南方军务”的指挥刀,冷酷一笑,“优势在我!”
第305章 第 山舞银蛇
雪花。
古利特·烈风将军抬起头,望着一片苍茫的阴沉天空,舔了舔落在自己粗厚嘴唇上的雪片。
“明天破晓之前,雪就下大了。”佝偻着背的老萨满拄着拐杖,眯起眼,看了看地平线上逐渐沉没的昏黄落日,“今晚不能再行军了。”
烈风将军低下头,看了老萨满一眼。
年纪怕已有八九十岁、形容枯槁的老萨满,在人高马大、身高将近两米半的兽人将军盖斯姆·烈风面前,显得无比小巧,宛若一只单手便可以碾碎的布偶。
直到现在,古利特·烈风将军都想不明白,大统领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坟墓的老头子,派到“炼狱之锤”师团里当首席萨满;
烈风将军甚至怀疑,这老爷子根本就无法经受长途急行军的艰苦,恐怕会死在人类帝国境内、那片传说中埋葬尸骨无数的“裂魂之地”荒原上。
话虽如此,但古利特·烈风将军面对老萨满,依然不敢有丝毫不敬。
因为如今年近五十的烈风将军,还一直记得小时候,同样身为军官的父亲、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我们兽人,没有一场战争,是能不靠萨满打赢的。”
于是,古利特·烈风将军便对着年迈的老萨满,无比谦卑地垂首道:
“萨基大师……真的不能急行军了么?穿越尘埃山脉的时候,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老萨满微微抬起头,安详地看着魁梧的古利特·烈风,微笑道:
“不行的,在雪夜里摸黑行军,对孩子们不是一件好事——或者你想让部队点起火把强行进军,白白暴露在人类哨所的视野中吗?孩子,不要着急,战神教导过我们,耐心是战士最重要的美德……”
古利特·烈风愣了片刻,然后心悦诚服地对睿智的老者点头道:
“大师说得对。我这就让‘炼狱之锤’的队伍停下,我们今晚就在这尘埃山脚安营扎寨。”
名为“萨基”的兽族老萨满呵呵一笑,踮起脚,勉强地在兽人将军的手肘上拍了拍。
古利特·烈风的块头比起老萨满大了四五倍有余,但萨基大师看向这位联邦军官的眼神,仍然慈祥而宠溺,仿佛是在端详着自己的亲儿子。
和烈风将军道别后,萨基大师便在两个萨满学徒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远了。
一旦入夜,天气转凉,年事已高的老萨满可经不起这种折磨,必须赶紧搭起帐篷、围炉取暖才是。
古利特·烈风目送着萨基大师一路走远,这才收回视线,叫来一个传令兵,把全军停止行进、就地安营扎寨的命令传了下去。
然后,古利特·烈风用手扶着尘埃山脉“寒鸦峰”冰冷贫瘠的山石,爬上一块嶙峋大石,向远方望去。
“寒鸦峰”的高耸地势,让烈风将军几乎能将半叶“裂魂之地”荒原尽收眼底。
天色昏黄,寥廓的裂魂之地,也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锈色。
随着日头西落,在极为遥远的偏北方,有一粒几乎微不可见、星火也似的微弱光斑亮了起来。
古利特·烈风将军眯起眼睛,望向那颗光斑的方向。
根据情报,人类帝国在整片裂魂之地上,只有区区一处名叫“霜枫岭”的定居点,而且还是去年刚刚建立的——烈风将军知道,那粒光斑,就是了。
按照“炼狱之锤”师团原先的计划,本应在明晚日落之前,攻陷这座荒原之上独一无二的人类定居地,然后就地修整,为之后渡过狮心河做好准备的。
奈何,穿越尘埃山脉的过程并不顺利,等到“炼狱之锤”抵达山脉西侧的寒鸦峰,时间已经比预想得晚上太多了,即使是强行军,要抵达霜枫岭恐怕也要拖到五六天后了——更何况还下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