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一身乞丐的打扮,脸上涂满了泥巴,和几个同伴一起来到了一处河道边。
这里本来是一处贵族的围猎场,外围巡逻的巡林官与骑士不可能让安德烈这些乞丐进入的。
但今天把守的几个桑波利伯爵的亲信骑士,仿佛没有看到安德烈一般,就让他们直直地走入了围猎场中。
破开灌木丛,从毛裤上摘下莬丝子,安德烈用拐杖拨开茅草丛,便看到一块带池塘的林中空地。
在树荫交横的岩石上,一个穿着丝绸衬衫,外披裂口泡泡袖黑色外套的中年人端坐其上。
相对于安德烈满脸的悠然,这位长发大背头的中年贵族反而更是焦急。
“没想到伯爵大人能来啊,我还以为会是韦斯特尔呢。”拄着拐杖,安德烈摘下了脑袋上的破布帽。
相比于冬天之前,安德烈还胖了一些,看来贵族们对起义军的支援力度还不小。
桑波利伯爵显然没有和安德烈废话的打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无影人好像在查什么,都要查到韦斯特尔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你问我,我问谁?”安德烈装作一副郁闷的样子,“我也被无影人盯上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杀死了我的一名忠心手下,居然只是为了夺走他手里我手书的便条。”
桑波利在树荫下来回走了好几圈:“我有一则小道消息,孔岱亲王疑似截获了一则你和妖人霍恩的通讯。”
其实安德烈心里清楚,什么小道消息,分明就是安排在孔岱亲王军中的眼线。
孔岱亲王知道用情报人员获得便利,监视这些不安分的贵族,难道这些贵族就不知道反过来监视孔岱亲王吗?
对于他们这些地头蛇来说,往孔岱亲王的民夫队伍甚至是敕令连里安插几个人手再简单不过了。
“我们和冕下经常通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有把我们通过韦斯特尔传递的其他密信,寄给那个霍恩看吗?”
安德烈盯着桑波利,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可以保证是没有的,但我不确定瓦伦泰勒有没有,你知道,他和救世军穿一条裤子的。”
“该死的。”桑波利本来想要喝骂几句,但发现他和安德烈都控制不住倔强的瓦伦泰勒,只能悻悻作罢。
随着孔岱亲王的离去,原先压制在本地贵族头顶上的大山消失,他们的掌控力再一次回归。
被孔岱亲王给予厚望监视他们的巴尼福斯,则是把孔岱亲王对他希望当成屁放了。
贵族们的放肆的举动,他几乎不看。
莱亚内战,教廷分裂,巴尼福斯失去了宗教和世俗两大依仗,才乖乖听令。
可伴随1446年第一缕春风吹到飞流堡的,不仅仅是来自海洋的暖流,还有卢埃尔公爵和奈德巴赫公爵的战报和诏书。
得到地方大贵族们支持的两位王室公爵,强势将军队推进到了河上屿,几乎就是长歌城城下了。
吉尼吉斯手中虽有17个敕令连,但两位王室公爵手中也有16个敕令连。
本来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孔岱亲王,深陷千河谷起义的泥沼中,被打没了5个敕令连,基本失去了上桌的可能。
所以双方原先的对峙开始渐渐升级。
对于根基浅薄的吉尼吉斯,他在敕令连之外,几乎动员不出什么军队,只能使用雇佣军。
而两公爵在许诺了一系列特权后,得到了大量地方贵族的支持,得到了大量国土佣仆和强力步兵。
半年内,这场突兀的内战就会以兄弟俩的胜利而告终。
这意味着,莱亚内战快要打完了,教会快要回来了。
就算他们不会对孔岱亲王下手,但孔岱亲王总不会抵制教廷恢复对千河谷教会的治理吧。
巴尼福斯的升降赏罚,孔岱亲王又插不上手。
真正能插上手的,是各个主教座堂的座堂教士,他们大多都是由本地贵族家族子弟来担任。
孔岱亲王要争取的是千河谷亲王这个头衔,意味着千河谷法理领土的领主都要向他效忠。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随便清洗贵族,除非是叛乱和改信。
否则不管是教会法还是莱亚的贵族法,都不允许上级领主随便剥夺伯爵以上贵族的领地。
这种违法行为,是那个妖人霍恩干的事情。
“你又不是真的叛乱了,就算被发现,顶多给点罚金而已。”安德烈依旧是老神在在,“我就惨了,我真要被绞死的。”
桑波利看着气定神闲的安德烈,一方面为他心大感叹,另一方面又是无奈:“亲王殿下手里说不定有我通敌的证据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唉,这事不上天平还好,上了天平千磅重都不止,他早想对我下手了,我这回要脱一层皮了。”
如果说贵族们厌恶霍恩,是因为他违法清洗贵族。
那么厌恶墨莉雅提,就是因为她试图修改千河谷地方法律,让她能够合法剥夺贵族们的一部分特权。
如今的贵族们之所以反对孔岱亲王,则是因为孔岱亲王明面合法,干着违法的勾当。
那千河谷法律,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可变!
尤其是涉及领土的法律,孔岱亲王还没当上千河谷亲王就派人随便分田分地了。
这要是真让他当上了,那还得了?
孔岱亲王身边站着5个敕令连,背后还有大大小小的莱亚骑士以及前朝遗老。
“桑波利阁下,我们算是一体的吧?”安德烈翘着二郎腿,“我有一个意见,你听么?”
“说说。”
“与其您一个人心乱,不如让所有贵族都心乱如何?你传出谣言,说是孔岱亲王掌控了所有人的证据,准备清洗所有人,不就好了。”
铺垫了这么久,安德烈最后一刻图穷匕见。
别小看他的情报网,贵族们能在孔岱亲王的军队里安插眼线,难不成安德烈就不行吗?
将“灰马骑士维恩意图投降,献出贵族通敌证据但被视为离间”的消息,以及无影人调查自己笔迹的情报一结合。
安德烈几乎是瞬间就得出孔岱亲王疑心病犯了的结论。
以目前绝望的形势,虽不知道能增添多少胜算,总好过不做。
“笑话,他再有疑心,难道还能剥夺我百年基业吗?”桑波利半是好笑半是不屑地回道,“你想搅乱霍塔姆郡的水,没那么容易。”
安德烈却不回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怀表,看了眼时间。
“怎么?你在等什么?”桑波利皱着眉头。
安德烈还是不说话,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又低头看了眼怀表。
“说话,你面前的是伯爵!”见安德烈半天不回话,桑波利恼怒地走上前,话刚出口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领主大人……”骑士拨开了灌木丛。
桑波利猛地转头:“怎么了?”
“韦斯特尔……韦斯特尔,他,他死了!”那侍从骑士一开口就差点让桑波利一个趔趄跌倒。
韦斯特尔,那个帮贵族们与圣孙义军联络的人,死了!
就在无影人调查他之后!
他回头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安德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声音问道:“谁杀的,能查出来吗?”
“已经查出来了,是一名黑市打手。”那侍从骑士大喘着气,“咱们的人。”
第548章 千河谷,我守住了
“第三批守城士兵放走了吗?”
坐在烛台下阅读的孔岱亲王一身睡袍,甚至还戴了一顶滑稽的尖顶睡帽。
可眼前的军士却没有半点好笑的表情:“都放走了,城内只剩最后一百来个士兵了。”
自从三天前和维恩商议投降,已经过去三天的时间,今天是攻城的第六天。
按照那位灰马骑士的说法,每天早中晚各释放一百名士兵,不准拦截。
等明日他安然出城后,孔岱亲王要当众宣布对他的许诺,然后他就会把埋着其余直接证据的地点说出。
两个敕令连已经出发,在拉库尼奥的带领下前往墨莉雅提的必经之路。
攻下岗哨堡之后,孔岱亲王就要向北与拉库尼奥会合,然后与那女大公打这千河谷的倒数第二场战役。
然而在此之前,孔岱亲王心中却如同被蚂蚁爬过,瘙痒难忍。
这三四天里,他已经得到了霍塔姆郡无影人的报告。
从笔迹上来说,那封叛军领袖安德烈写给霍恩的信的确是真的,时间也对得上。
尽管仍然不排除假冒的可能,但孔岱亲王已经发自内心地认为这封信是真的了。
最重要的佐证是,就在无影人刚刚查到韦斯特尔的时候,他就被一个黑帮打手刺杀了。
理由是因为这名商人欠债不还,简直是把自己当傻瓜了!
他会不知道这黑帮打手是谁家的吗?
而且最令孔岱亲王感到惊悚的是,无影人经常调查这调查那,甚至还没怎么查到韦斯特尔头上,韦斯特尔就死了。
总不会人人都能未卜先知吧?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要么无影人出了叛徒,要么就是自己身边出了叛徒。
孔岱亲王不知道哪一个更惊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返回霍塔姆郡后,一定要把桑波利抓起来审问。
孔岱亲王不信他没有同党!
而且同党已经出现了,盖里农算一个,桑波利又是一个。
他已然确定,在这之后必定潜藏着一群秘密反对他的联盟,而且绝不止这几个人。
他本就不信任这些本地的贵族,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孔岱领的人迁移进来。
如今冒出这档子事,他更想清洗霍塔姆郡的贵族了。
此后他要是当上千河谷亲王,治所可不希望设在郎桑德郡或者下瑞佛郡,最富庶的霍塔姆郡才是他的目标。
只可惜这块土地上满是本地贵族,出于教会法和贵族法,他没法随意剥夺头衔,只能延后再议。
这次让他抓住了把柄,找到了贵族们通敌的证据。
虽然还是没法剥夺头衔,但是可以置换领土啊。
把这些贵族要么置换到郎桑德郡去,要么置换到山地郡去,空出来的土地就能分封他手下的勇士了。
只可惜这封信,是圣孙义军给圣孙以及圣孙给墨莉雅提的信。
最多只能算间接证据,他真正想要的直接证据,则还要等到明天。
亲王殿下第一次感觉到夜晚是如此漫长。
在一开始的愤怒后,随着时间流逝,怒火已经慢慢变成了贪婪与期待。
那些贵族不是天天给自己捣乱吗?
等到这些证据砸到脸上,孔岱亲王要他们跪下来求自己。
前几日的暖和后,这几天像是倒春寒一般,阴冷的风吹过了营地。
一些没做好保暖的士兵被冻醒,当他们抬头遥望时,却总能看到主帐的灯亮着。